當讀書成為一種牽掛

朱永新

“牽掛”的本義是：因心里放不下而掛念。李清照詞“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可算是對牽掛的優(yōu)美詮釋。人活在這個世上，可以牽掛的東西很多，可以是戀人、雙親、朋友，也可以是牽掛升職、牽掛股票，牽掛某種方式的玩樂等，但唯有讀書的牽掛是一種最具有成長性和精神內(nèi)涵的牽掛。

讀書的牽掛是人的一種心向，心靈向往，靈魂眷顧。讀書的牽掛是一種執(zhí)著，揮之不去、拂之還來。讀書的牽掛是一種情結，放不下、丟不開、忘不掉，是圍上身來的一種精神期待，一種向著幸福的出發(fā)。

牽掛讀書自有牽掛的理由。理由是行動的邏輯依據(jù)，人類是根據(jù)理由來行動的存在者，稱之為“理由響應”。1、讀書是人的精神層面的“充電”，是人間大美之事。所謂“蹉跎莫譴韶光老，人生唯有讀書好”是也。陶淵明述讀書之樂是“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碧K軾詮讀書之效，“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它帶給人的那種擋不住的內(nèi)在美的氣質(zhì)、雅韻，是人最根本的精神氣象的彰顯。遠比容貌之美更具魅力。明代于謙詩曰：“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無一點塵?！睂ψx書的精神化妝、心靈凈化之用，對讀書的親戀牽掛、憂樂相守之情溢于言表。2、讀書是人寧靜致遠的根本之道。面對喧囂折騰的外在世界，我們的生命能不能在紛繁浮躁的世界中找到一個寧靜的準則，用內(nèi)心能量抗衡外界誘惑，不逐時風，獨立思考；不和眾囂，獨具我見。這就需要有坐得住書桌的寧靜的定力，在這種寧靜中，讓我們辨得明事物，看得見未來，看得清遠方。即所謂“寧靜致遠”。讀書的人知道，這種致遠的心靈能量，這種鬧中取靜的恬淡自得，是書給予我們的。

牽掛讀書是一種境界。境界是事物所達到的程度和狀況，亦指人的思想認識所達到的高度和深度。對讀書人而言，這種境界可以解析為敬畏的境界、自覺的境界、享受的境界。1、敬畏的境界。讀書有功利性，但并無直接的功利性。它是一種精神鋪墊、思想蓄能的過程。其功利性也許一輩子都不能兌現(xiàn)。但牽掛讀書的人并不是為著功利而讀，他們是最知書、懂書、愛書的，深切地感知讀書給自己內(nèi)心帶來溫暖與充實。把讀書當成生命托付之重的神圣高雅之事，相愛至誠，相敬如神，牽掛于斯，相守一生。2、自覺的境界。這種境界指得是讀書已成為一種需要、一種習慣，如同每天必須吃飯、喝水一樣；一天不讀書，就感到欠缺和不安，惶惶然而若有所失而渾身不得勁。如宋代詩人黃庭堅所言：“三日不讀書，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清代蕭掄說：“一日不讀書，胸臆無佳想”。這就是一種自覺，一種把讀書作為生存方式、不離不棄的境界。3、享受的境界。湖南作協(xié)主席李元洛有文《上有天堂 下有書房》，他寫自己在書房中與書對話，向書請益，“讓自己的靈魂，在煩囂中得到解脫，在擾攘里得到凈化，在貧瘠時得到滋養(yǎng)，在低下處得到提升。”認為在書房中讀書，超過視聽之娛，遠甚口腹之欲及官場升遷之喜。這就是讀書人的價值取向，這就是書已成為一種生命牽掛，讀書已成為一種難以離棄的享受的典型表現(xiàn)。

如何培養(yǎng)人們牽掛讀書的境界呢？這是居功至偉、善莫大焉的訴求。絕非一日之功、一蹴可就。但既然我們認定它是方向性的，就應該始終行走在追求這一境界的路上，那怕終其一生也沒達到這一境界，也不要緊。因為這是令人仰止的大家的境界。只要我們曾不斷努力趨近這一目標，就不枉為一生，白活一世。正如泰戈爾詩曰：“天空雖然沒有留下鳥的翅膀，但我已經(jīng)飛過”。

對讀書的牽掛是一種心理情感機制及其升華。心理機制是指對讀書的認知，情感機制是指對讀書的興趣和愛好，升華則是指伴隨認知情感的深化而達到的執(zhí)意親戀、牽掛難舍的程度。此三者應該成為培養(yǎng)人們牽掛讀書境界的邏輯路徑：

1、認知：牽掛的起點。對讀書的牽掛是建基于對讀書價值深刻認知基礎上的。它是牽掛的邏輯起點。其認知途徑主要是對外部灌輸?shù)恼J同和接納。這樣的灌輸甚或可以說是說教，之所以能夠被相信和接受，源于它是來自古圣先賢的箴言規(guī)訓、殷殷教誨，名流大家的成功示范和現(xiàn)身說法。如高爾基說：“讀書，實際是人的心靈與上下古今一切民族的偉大智慧相結合的過程?！闭f得非常精準到位。還有那些我們欽佩的當代成功的大家周國平、陳平原、于丹、余秋雨等，他們對讀書的經(jīng)驗感悟、精辟洞見，都是我們對讀書價值深刻認知與肯定的影響因素，其中的邏輯機理就是“親其師、信其道”的心理認同和心靈契合。

2、情感：牽掛的深化。讀書，僅有理性認知的牽掛，沒有情感因素的滲透介入是無法深化延伸的。這是因為牽掛本身就是一種情感機制。它是在讀書的過程中、在與書的磨合接觸中不斷培養(yǎng)起來的。好比男女相識、相悅、相戀、相愛，首先需要接觸相識、其次還要找到相悅的感覺，然后才能產(chǎn)生相戀、相愛的情感深化。同理對讀書的感情和愛戀也是在讀的過程中培養(yǎng)起來的。書讀得越多，越能體會到讀書的好處，感思讀書的魅力，對書的情感才會越來越深、割舍不掉，真正產(chǎn)生對讀書的興趣、愛好，形成忘不掉、丟不開、放不下的情感牽掛。

3、升華：牽掛的完型。對讀書牽掛的境界是在閱讀成功的砥礪中最終完成的。如果說情感的牽掛能使我們的讀書之樹常綠，那么，基于成功砥礪的讀書才是永葆讀書之樹常綠的根。成功砥礪的讀書是給個人成長帶來切實助益的讀書。如認識的提高，思想的豐富，成果的厚重，實踐的突破，能力的增強，評價的提升等。它使讀書者在讀的過程中切身感受到讀書好處和作用，找到了成功的感覺。這樣的讀書才是有“根”的、行之久遠的讀書，才能使讀書者養(yǎng)成一種欲罷不能的自覺、日讀不輟的習慣，并將讀書升華到生命不息、牽掛不已的境界。

有一首歌叫“牽掛你的人是我”，牽掛的對象是人，設使對象換成書，我們還能自信深情、而又毫無愧色地唱出這樣的詞嗎？那這人一定是名副其實的讀書人，是書香沁潤、儒雅有加的人，是精神卓異、思想出彩的中國人。愿更多的人成為“牽掛讀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