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石濤《水墨蘭花》

古畫微

文/黃賓虹

三高僧之逸筆

三高僧者，曰漸江、石谿、石濤，皆道行堅卓，以畫名于世。明季，忠臣義士，韜跡緇流，獨參畫禪，引為玄悟，濡毫吮筆，實繁有徒。然結藝精通，無以逾此三僧者。新安漸江僧，俗姓江，名韜，字六奇，號鷗盟，晚年定名弘仁，歙人，明諸生。少孤貧，性癖，以鉛槧養(yǎng)母。一日負米行三十里，不逮期，欲赴練江死。母大殯后，不婚不宦，游幔亭，皈報親，古航師為圓頂焉。畫法初師宋人，為僧后，嘗居黃山、齊云，山水師云林。王阮亭謂新安畫家多宗倪、黃，以漸江開其先路。畫多層巒陟壑，偉峻沉厚，非若世之疏林枯樹，自謂高士者比。以北宋豐骨，蔚元人氣韻，清逸蕭散，在方方壺、唐子華之間。當時士大夫以漸江畫比云林，至以有無為清俗。既而游廬山歸，即怛化。論者言其詩畫俱得清靈之氣，系從靜悟為。與查士標、汪之瑞、孫逸，稱新安四大家。而程功字又鴻，汪家珍字璧人，凌畹字又蕙，汪靄字滌崖，山水皆入妙品。

釋髡殘，字介丘，號石谿，又號白禿，自稱殘道人，家武陵。少時自剃其發(fā)，投龍三三家庵。旋游諸名山，參悟后，至金陵受衣缽于浪杖人，住牛首。工山水，奧境奇辟，綿邈幽深，引人入勝。筆墨高古，設色精湛，誠得元人勝概。自言“庚子秋八月曾來黃山，路中風物，森森真如山陰道上，應接不暇?！庇盅浴皣L慚愧兩腳不曾游歷天下名山。又慚眼不能讀萬卷書，閱遍世間廣大境界。兩耳未親智人教誨，縱有三寸舌，開口便禿。今日見衰謝，如老驥伏櫪，奈此筋力何”。觀石谿所言，知其題識，固多寓興亡之感。所畫皆由讀書游山兼得良友朋磋磨而來，故能沉穆幽雅，為近世不經見之作。施愚山謂石谿和尚蓋為方外交，而未索其畫，甚為懊惜。在當時相去未久，已見重若此。此其藝事之方駕古人，有可知已。

釋道濟，字石濤，號清湘，又號大滌子，明楚藩后。畫兼山水人物蘭竹，筆意縱恣，脫盡窠臼。嘗客粵中，所作每多工細，矩矱唐宋。晚游江淮，粗疏簡易，頗近狂怪，而不悖于理法。自言：“畫有南北宗，書有二王法。張融謂不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今問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時捧腹曰：我自用我法?！贝耸瘽嬛秽笥诠欧ㄒ?。又言“作書畫，無論老手后學，先以氣勝得之者，粗神燦爛，出之紙上，意懶則淺薄無神?！彼懂嬚Z錄》，鉤玄抉奧，獨抒胸臆，文乃簡質古峭，直可上擬諸子，識者論其節(jié)操人品，履變不移，而精深于藝事，類宋王孫趙彝齋。其知言哉。

<本文完>

王伯揆《瑤池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