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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鍾書的夫人楊絳曾說:“讀書就好比隱身‘串門’。”不同的時空,不同的情節(jié),閱讀的確讓我們走到了不少人的家中,看五湖四海、古今中外演繹悲喜人生。 作者: 蘇枕書 出版: 中華書局 小記“徜徉”書海這幾年來,看到寫書店的書很多,但是專寫一地的古舊書店,并將其串聯(lián)起來拼湊成一地人文風貌“地圖”的作品卻并不多見,這本《京都古書店風景》就是這樣的一本書。 若要將古舊書店和當?shù)氐奈幕厣擅畹亟Y合在一起,不僅需要一個愛書人執(zhí)著地走訪,更需要他的心真正沉浸在這些擁有豐富歷史和人文內涵的“故紙”之中,才能真正領悟到那里的人與舊書之間難以割舍的情懷。 在我看來,《京都古書店風景》的作者蘇枕書就是這樣一個“有心人”,京都是日本的歷史文化名城,風景迷人,古跡眾多,更有散布于街衢的眾多舊書店令人留連忘返,蘇枕書借東京游學之機,遍訪京都的古舊書店,漸漸和書店主人由生分而熟絡,寫下一篇篇生動有味的隨筆,他的《京都古書店風景》并不僅為我們講述了他的書店故事,更是以舊書店為媒介來介紹京都歷史文化的著作。譬如,“福田屋”既是一間書店,又是祖孫三代生活的處所,這里羞澀的小男孩和主人生活的家居風情似乎將人們帶進了古代日本百姓生活的場景中。福山書房專營日本能樂知識類圖書,成為人們了解日本傳統(tǒng)藝術的窗口…… 讀罷此書,你會為這些舊書店主人憑著對書籍的熱愛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守鬧市一隅而感動,與此同時,舊書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令人肅然起敬的事。事實上,和我們的鄰國日本一樣,我們的書籍市場上每日都會從印刷廠運出大量新刊書籍,其中的大部分成為消費品之后,最終又回到造紙廠。新書是否能擁有長久的生命力,很多時候,需要的是這些古舊書店的篩選,因為新書只要出版后從出版社運到書店,擺放在店面里即可,但舊書卻不是,雖然讀者的喜好決定舊書市場的導向,但仍然需要舊書店主人擁有專業(yè)的眼光和對書籍獨特的鑒別力。 這樣說來,我們悠久的文化能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不斷傳承,各個城市里的舊書店或多或少也有一份小小的功勞呢! 京都書店的“前世今生” 京都的書店最早只售賣由大阪港傳入的漢籍(唐本)。而后,寺院或個人開始經營私刻書籍,手抄本、舊書也漸成為書店經營的內容。慶長年間(1596年至1615年),京都出現(xiàn)了日本最早的出版從業(yè)者——本屋新七。他在慶長十四年(1609年)刊行古活字版《魁本大字諸儒箋解古文真寶后集》,是日本最早標注書店名的出版物。 寬永年間(1624年至1645年),京都涌現(xiàn)大量書肆,兼有印刷、出版、販賣職能。京都出版的全盛時期在元祿年間(1688年至1704年)。據(jù)《元祿太平記》(1702年版)載,京都有本屋七十二間,其中有林、村上、野田、善本、八尾、風月、秋田、上村、中野、武村十家最為著名,有“十哲”的美稱。其中,村上即村上平樂寺勘兵衛(wèi)店,代代經營法華宗書籍,也出版醫(yī)書、啟蒙書。明治以后第十一代主人將祖業(yè)讓給別家,后更名平樂寺書店,仍繼續(xù)出版佛教書籍,常用的《東方年表》即出自這家書店。 據(jù)寬文五年(1665年)版淺井了意編纂的京都地方志《京雀》載,寺町通自古為書店聚集的區(qū)域。配圖描畫生動,店前有一段延伸的木臺,供客人等待。旁有木制“出箱”,盛裝書本,屋內可見堆疊的書籍——大概可以想象江戶時期京都書店的情形。每日早晨,書店開門,將出箱、招牌搬到門前,掛上寫有“本屋”或“書肆”的暖簾,招牌上寫明“古本買賣”“儒書、佛書、和本、唐本”等字樣。往來路人或張望,或在店門口翻書,或有熟客到店內小坐——且看今日寺町通老店竹苞樓的風景,大概可以想象幾百年前的情狀。 據(jù)東京有三百余年歷史的淺倉屋書店第十一代主人回憶,從前熟客到店里買書,會請到二樓小坐。若是大客戶,則會請他親自到倉庫內看書,還有筵席招待。有些書店還兼營藥房,賣些常見散劑,客人買了書,還會順便給家里女眷買付藥。這是江戶舊書店的風情,亦可作參考。 江戶時代的出版商叫做“版元”,版元有自己的屋號、店面,很多直接寫著“某某書肆”的招牌,相當于中國明清時代的書坊。其時出版商與書店是合二為一的,從制作版木到印刷、發(fā)售是連貫一系的工作。店里不僅出售自家的出版物,還有別家出版的新書及各種古舊書籍。書肆擁有版木,即擁有版權,只要通過書店聯(lián)合會(本屋仲間)獲得幕府町奉行所的許可,便可以出版、發(fā)行圖書。一些擁有版木的寺廟、私塾,也會委托書肆印行書籍。 古代城市同類經營者集中在同一地域,日本稱為“同業(yè)者町”。京都二條的藥屋、夷川的家具屋、六條的數(shù)珠屋、西陣的吳服屋、東京神田神保町的古本屋街,皆屬“同業(yè)者町”。據(jù)《京雀》載,當時書店多分布在寺町御靈神社以南到五條、西堀川三條以南、一條堀川等區(qū)域。又據(jù)貞享二年(1685年)刊刻的京都觀光旅游書《京羽二重》載,書店多聚于寺町通。 此時京都代表性書店多聚于寺町通、二條通、六條通、堀川附近。寺町通一帶多有禪宗、天臺宗寺院,專售佛教書籍的書肆自然很多。二條通臨近乃公卿家、宮人、士家階層所居之地,故多儒書、國學書。六條通有東西二本愿寺,佛書書肆亦頗繁榮。 天明八年(1788年)正月晦日,鴨川東側民家遇火,因強風而瞬間蔓及五條、寺町通。黃昏時,連二條城也在大火中。這場大火是京都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火災,兩日后方止,史稱“天明大火”。當時京都市街八成以上化為灰燼,損失甚于應仁之亂。三條通一帶集中的書商也大遭毀滅。重建過程中,有些書商舍棄原址,遷居寺町,比如錢屋四郎。 四郎家初代名春重,生于享保八年(1723年),幼年于堀川通的書肆錢屋儀兵衛(wèi)店內當學徒。寬延四年(1751年)在姊小路通的寺町西口開店,獲準用主家錢屋之名,加入書林協(xié)會。二代店主春行遭遇天明大火,版木盡毀。文化二年(1805年)遷居寺町御池下,即今本能寺前。同在姊小路通遭遇火災的鳩居堂也搬到寺町通,離錢屋相距不遠。錢屋四郎從此改店號曰竹苞樓,營業(yè)至今,與鳩居堂做了兩百多年的老鄰居。 明治維新后,新政府突然遷往東京,素與出版界關系密切的公家、名士也多隨往,以佛書為中心的出版活動停滯不前。歷史悠久的傳統(tǒng)書店因無法適應新時代而陸續(xù)關張,一些敢于創(chuàng)新的店主不得不遠遷東京,幸好發(fā)展大多不錯,譬如文求堂。 明治三十年(1897年),京都大學建校,首開理工科。三十二年(1899年)設法科、醫(yī)科,三十九年(1906年)設文科。京都高等工藝學校、京都繪畫專門學校、京都府立醫(yī)學專門學校、同志社、立命館等也相繼開校。最初大學周邊鮮少舊書店,后來慢慢興起,終成規(guī)模,京都出版業(yè)、舊書店藉此迎來轉機。 大正末年,丸太町的書肆街約有二十五間書店。數(shù)量上雖超過寺町,但都創(chuàng)業(yè)于明治三十年(1897年)之后。京都傳統(tǒng)書店主要經營佛書、和書、美術書三大類,而當時丸太町只有一間關于美術、建筑的書店,其余均以周邊大學師生為對象,經營學術、教輔書。寺町通書肆亦有發(fā)展,新開的有蕓草堂、匯文堂等,此時仍可稱京都最高水準的書店街。 據(jù)日本經濟學家脅村義太郎回憶,大正七年(1918年)到大正十年(1921年),他在第三高等學校(現(xiàn)在的京都大學前身之一)讀書時,丸太町東側,即岡崎、吉田學生街一帶,一家書店也沒有。出町柳附近以東、田中地區(qū)以及北部的下鴨地區(qū),亦無一家書店。大正年間,田中、下鴨一帶住了許多學者,但他們若欲購書,最近也得走到丸太町。 上世紀20年代中期,進入昭和時代以后,京都市內大學機構擴充,交通發(fā)展,對書店街的發(fā)展又產生不小影響。如市內開通熊野神社以北至京大西北角、百萬遍區(qū)域的路面電車,京大農學部前至銀閣寺前,以及百萬遍至今出川、丸太町鋪設了電車軌道,白川通、百萬遍區(qū)域也逐漸有了書店的身影,但昭和初年,經濟蕭條,京都不少古本屋無力招聘店員,無法繼續(xù)營業(yè),頗有倒閉關張、書籍流散者。 二戰(zhàn)期間,京都雖未遭空襲,但還是深受戰(zhàn)爭影響。許多店主、店員都被征召出兵,留下家眷艱難照料生意,不少店鋪不得不關張。戰(zhàn)爭后期,為躲避空襲而強制避難,又有許多書店倒閉。戰(zhàn)后,大量讀者來到京都買書,許多外地書商也紛紛到此搜書,京都市民紛紛出售自家藏書換取柴米度日。不少寺廟在農地改革中喪失領地,財產管理混亂,遂將自古以來的藏書、書畫、古文書倒賣給舊書店,藉此維持生計。其中,也有不少被當做廢紙化為紙漿。 戰(zhàn)后百廢待興,京都的舊書業(yè)漸漸恢復發(fā)展。數(shù)十年來,舊書店漸由原先相對集中的狀態(tài)散往市內各處。不過,書店與書店之間的地理距離并不甚遠,雖從某片區(qū)逛到下一個片區(qū)也要費些工夫,但彼此并不孤立隔絕。 在昭和時代,新書店與舊書店的概念區(qū)分依然較為模糊,很多新書店同時經營舊書。直到現(xiàn)在,“古本屋”與“古書店”也沒有嚴格界限。一般來說,將古籍、珍本稱為“古書”,比新品便宜的普通書籍叫做“古本”。京都專營古書的,有眾星堂、志滿家,都在寺町區(qū)域。不少店都兼營二者,如紫陽書院、朋友書店。另外還有一種舊書店用語,將專門書、絕版書一類難得的舊書稱為“黑色本”,將新出的并不那么難得的小說、漫畫稱為“白色本”。平成(元年為1989年)以來,出版形式、圖書載體、購買模式均呈多樣化,傳統(tǒng)古本屋生意確不如前。上世紀90年代開始流行“新古書店”,即回收新刊漫畫、教科書、光碟,再以極低的價格出售,風靡日本的Book Off即屬此類。 現(xiàn)在,京都的古舊書店若以年代區(qū)分,大略有三類:其一,從江戶時代繼承家業(yè)的傳統(tǒng)古本店,如下京區(qū)寺町五條以北的藤井文政堂,寺町三條、本能寺對面的佐佐木竹苞書樓;其二,明治時期或昭和初年創(chuàng)立的書店,創(chuàng)建之初一開風氣,百余年來歷盡風霜,關張者有之,更換字號者有之,風燭殘年者有之,煥發(fā)新生命者亦有之,如匯文堂、臨川書店、菊雄書店、其中堂、福田屋書店、萩書房、思文閣、竹岡書店、富山房等;其三,創(chuàng)業(yè)年齡較短者,此類風格最為多樣,有不少一改傳統(tǒng)舊書店的格局、氛圍,獨樹一幟,如朋友書店、中井書房、紫陽書院、善行堂、山崎書店等,包括一些尚未加入古書協(xié)會的年輕書店。 若以各自主營圖書類別區(qū)分,大略有四類:其一,綜合類,如書砦梁山泊、中井書房、萩書房、菊雄書店、富山房、福田屋等;其二,與中國相關者,如朋友書店、匯文堂、紫陽書院,其中漢籍的個人收藏以紫陽書院店主為最,引進中國圖書則以朋友書店最為迅速、專業(yè),東海書店、高書店、中文出版社曾也引領京都中文書籍一時風氣,可惜因經營等問題皆已無門市,惟故友偶爾聯(lián)系店主,詢問舊藏,或可覓得一二;其三,專營版畫者,如大書堂、赤尾照文堂、繪草子等;其四,佛書類,如其中堂、藤井文政堂、三密堂、文榮堂、谷書店等。 若以地域區(qū)分,主要有五類:其一,河原町、寺町通一帶;其二,百萬遍京大圈;其三,同志社大學附近;其四,美術館、丸太町通周邊;其五,一乘寺近旁。以前二者分布最密,后三者略稀疏。不過一乘寺雖屬洛北,卻為京都新興文藝聚集地,是故此處舊書店雖然新且少,實力亦不容小覷。 而今買書,大半網購,然而逛舊書店的趣味還是無法取代,每到店里,都忍不住買幾本。只有這樣,才是完成了“逛書店”的過程,也不致對店主太抱歉。與店主的交誼也令我難忘,他們往往有滿懷閑話與八卦,只要時機適宜,言語契合,就會講很久,而我只需細細聽取,即可消磨大半日辰。 摘自《京都古書店風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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