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風波起，云煙深處水茫?！?，瓊瑤的言情小說三部曲《梅花三弄》，其標題取自古琴名曲。這首曲子的作者，便是東晉時期的音樂家桓伊。

    桓伊出身士族大家，《晉書》稱其“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被敢辽瞄L聲樂，他唱挽歌與羊曇唱樂歌、袁山松唱《行路難》辭，被時人稱為“三絕”。他的樂器演奏水平也堪稱一絕，善吹笛，能彈箏，據(jù)說曾得到東漢蔡邕制作的“柯亭笛”（用柯亭的竹子制成的笛子，聲音清越嘹亮）?；敢量嘈你@研吹笛技法，盡得其妙，名聞天下。

    有一次，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赴都城建康，泊船青溪，恰好遇到桓伊乘車從岸上經(jīng)過。王徽之聽人說這就是知名音樂家桓伊時，不禁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于是叫人過去攔住桓伊的車，說：“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p>

    桓伊此時已甚為顯貴，而且與王徽之素不相識，但他知道王徽之不僅是大有來頭的世家子弟，更是當時知名的狂士，以行為怪誕聞名，頗有竹林之風，曾經(jīng)雪夜行船拜訪琴家戴逵，造門不前而返，還聲稱“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桓伊甘拜下風，便很謙遜地下車，坐在一張小馬扎（當時稱為胡床）上，為王徽之吹奏《三調(diào)》之曲，一弄寒山綠萼，二弄姍姍綠影，三弄三疊落梅，笛聲悠揚，曲意深長?；敢链低旰?，一言不發(fā)，便直接上車開路，王徽之不明覺厲，連點個贊的機會都沒撈著。這個故事收在《晉書·桓伊傳》和《世說新語·任誕》中，在音樂史上留下一段佳話。當年王徽之邀請桓伊吹笛的蕭家渡渡口，也成為南京一處名勝——邀笛步，民國時期毀于戰(zhàn)亂。

    桓伊身居高位，但靈魂深處還是一個藝術家，每次聽到美妙的音樂便陶醉不已，謝安說他“一往有深情”。他與王徽之惺惺相惜，各自欣賞對方的風流才情，而忘掉了地位、禮節(jié)這些世俗的東西。唐代杜牧有詩云：

    句吳亭東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青苔寺里無馬跡，綠水橋邊多酒樓。大抵南朝皆曠達，可憐東晉最風流。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聞吹《出塞》愁。

    秋夜月明，清冷凄迷，忽然傳來《出塞》曲的悲怨笛聲，杜牧由笛聲而聯(lián)想起桓伊，他要借桓伊的笛聲來傳達心中的無限哀愁。豐富的想象，把時隔數(shù)百載的人事勾連起來，使歷史與現(xiàn)實，今人與古人，眼前的景物與心中的情事，在時空上渾然融成一體，給人以跌宕回環(huán)、悠悠不已之感。蘇軾《昭君怨·送別》一詞亦有“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春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之句，借此曲抒發(fā)離愁別緒。據(jù)清代《蕉庵琴譜》的說法，姜夔描寫梅花的自度曲《暗香》《疏影》，“亦祖此意，較之覺愈奇，有古淡之音”。

    《梅花三弄》本是笛曲，在唐代由顏師古改編為古琴曲，又名《梅花引》《玉龍引》，曲譜最早見于明代朱權編纂的《神奇秘譜》，其解題云：“桓伊出笛為《梅花三弄》之調(diào)，后人以琴為《三弄》焉?！睒非ㄟ^對梅花芬芳耐寒的歌頌以喻人品質(zhì)之高潔，分為十段：1.溪山夜月；2.一弄呌月，聲入太霞；3.二弄穿云，聲入云中；4.青鳥啼魂；5.三弄橫江，隔江長嘆聲；6.玉簫聲；7.凌風戛玉；8.鐵笛聲；9.風蕩梅花；10.欲罷不能。前六段為前半部分，以循環(huán)再現(xiàn)的手法，因同一主題在不同段落中重復出現(xiàn)三次，故稱“三弄”。其主題為清幽舒暢的泛音曲調(diào)，形象地再現(xiàn)了梅花恬靜端莊之姿，“以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審音者聽之，其恍然身游水部之東閣，處士之孤山也哉。”（《伯牙心法》）后半部分則以加快節(jié)奏和運用不穩(wěn)定音的手法，展現(xiàn)動蕩不安之氣氛，以烘托“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的堅韌高潔。二部對比，靜動相應，以對比的手法完成對梅花整體形象的刻畫和高潔品格的贊頌。

    《梅花三弄》留存最早的音響資料是上世紀40年代今虞琴社錄制的45轉(zhuǎn)唱片，為琴、瑟、簫合奏，1955年中國唱片社灌制了《梅花三弄》琴、簫合奏唱片。古琴獨奏的《梅花三弄》傳譜極多，目前常用版本有三種，分別由吳景略據(jù)《琴譜諧聲》，張子謙、衛(wèi)仲樂據(jù)《蕉庵琴譜》整理打譜。

    “看人間多少故事，最銷魂梅花三弄”，曇花一現(xiàn)的魏晉風流如今已是夢的追憶，而《梅花三弄》穿越了千百年的時光，依然余韻流響，婉轉(zhuǎn)悠揚。

    （作者單位：寧波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