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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維諾仿佛是以星外視角,代擬先知憂慮著人類的命運?!对谀阏f“喂”之前》恰似當今人們見面無話可說,溝通被通訊工具“物化”的疏離寫照。 卡爾維諾,這個挑戰(zhàn)讀者想象力的作家,每部作品幾乎都在探尋書寫的極致可能?!对谀阏f“喂”之前》收錄了33篇作品,熔寓言、短篇及訪談體虛構于一爐,顯示出作家主題風格的變幻萬端,文體創(chuàng)新的鋒芒銳意。 面對沉重絕望的時代語境,他既沒有走向現(xiàn)實主義宏大的苦難敘事,也未像后現(xiàn)代主義者一樣逃避、耽于一種“文之悅”的文本游戲??梢哉f,他是用想象介入現(xiàn)實,用藝術規(guī)訓生活??柧S諾的力度正在于“新寓言”思維超時空體的智者態(tài)度與先知般的人類學關照。他在壓抑中開出一朵荒絕怪謬的想象之花。 《黑綿羊》結構運思的完美使其成為寓言中的名篇。統(tǒng)治秩序運行的“發(fā)生學”、統(tǒng)治者的“竊”與“瞞”、貧富階層的分化、國家機器的發(fā)明等系列問題化作一個關于“偷竊”社會的故事。它也完美演繹了一種卡夫卡式個體被國家機器運行消耗的哀傷,“老實正派人,曾經有的只是那么一位,他很快就死去了,死于饑餓”。 在精神風貌上,現(xiàn)實壓抑、焦慮恐懼、怪誕狂亂與暴力反抗又成為作品最常見的情緒氣質。《呼喚特蕾莎的男人》中,“喪失因果”的荒謬、狂亂盲目的沖動、無法溝通的壓抑都釋放在無濟于事的吶喊中。而與《團結一心》一樣,很少有人注意為何人們會從眾加入“他們”,這也許正反思了法西斯戰(zhàn)爭狂熱鼓動的魔力。 無休止的“重復”是作品焦慮恐懼氛圍的營造要素。《敵人的眼睛》和《百無一用》表面探討永遠被他人凝視之困厄,實質更是闡釋了薩特式“他人即地獄”的哲學命題。個體生存總在他人視域之中,不得自由的焦慮如影隨形。但在立意上兩篇又各有高致:前者隱喻戰(zhàn)爭傷痛造成的恐懼后遺癥,對納粹陰魂不散,隨時復燃的“被迫害狂”焦慮。后者則為人類社會命運擔憂,一種圣經傳統(tǒng)下的“選民”意識對“社會總是依賴有能力與無能者的搭配模式”構成了挑戰(zhàn)。 作品文本也如社會生活,哪里有壓抑哪里就有反抗??柧S諾的藝術抵抗一方面是沉默的“延遲”消解?!睹允У能妶F》和《圖書館里的將軍》完全可以對接閱讀?!败姽佟痹谑忻裆钪胁缓蠒r宜,在書的世界中有限渺小。戰(zhàn)爭不是消逝在城市的迷宮中,就是湮沒于圖書館“無限”延展的時空里。另一面則是逼仄的“暴力”摧毀?!墩l愿意》以極簡的冷硬風格說明極權政治的荒謬,當人們連做馴順“奴隸”的資格也被剝奪時,只會暴力顛覆。然而,極權銘刻在人身上的烙印卻無法移除?!犊愁^》或許是對獨裁的一大冷嘲反諷。民眾設計了一種針對統(tǒng)治階級自裁的生死代謝制度。掌握權力與被砍頭是一對權利義務,它戲謔了權力的空洞虛弱,怪誕與哀傷扭曲的結合著。 卡爾維諾仿佛是以星外視角,代擬先知憂慮著人類的命運?!对谀阏f“喂”之前》恰似當今人們見面無話可說,溝通被通訊工具“物化”的疏離寫照?!镀捅谩返拿钐巹t是把快速加油過程和遠古油氣的緩慢演化交織起來,這種“時間差”宣告了現(xiàn)代社會基石的脆弱無力。 相較其他作品,《可惡房子的失火》顯得與眾不同,其構思帶著洛可可式的繁復與詭譎,彰顯著作家藝術突圍的雄心。它遠不僅是“羅生門”式敘事視角的可能性探索,而是更帶有“元虛構”的強烈色彩。即使把它視為“自動化寫作”的觀念范本也無不可。這篇外表形態(tài)上的偵探小說可謂是作家的“炫技”之作,它顛覆了小說線形封閉的結構,大膽采用“回改”與“復寫”的策略,完成了敘事基本單元的排列組合,小說藝術的“數(shù)理實驗”。 寓言成為卡爾維諾文本釋放壓抑,藝術反抗暴力的最佳利器。從而,它也不僅作為“文體”的形式,更成為一種隱喻的“思維”。不封閉具體時空存在,不描述人物實在形象,而是探尋人類普遍的生存意義。作者寓言體的妙處全在于超時空的形而上追求與現(xiàn)實政治影射的函數(shù)關系上,虛到極處正是實到極時。這部短篇作品既是哲學的,又是政治的,因為現(xiàn)實批判與生存哲學總是同構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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