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檀 床邊地毯上堆的書,有一半是日本文學(xué)。坐在地上看書時,一不小心就可能壓著夏目漱石的貓,或是壓著了三島由紀(jì)夫的櫻花:“花是素白的,只有一簇簇蓓蕾呈粉紅色,就是在花的素白中,仔細(xì)一看,花蕊部分的星形是紅色的,好像鈕扣正中的縫線,一絲一絲系得牢牢的。” 我喜歡日本文學(xué),皆因日本文學(xué)把憂傷和美推崇到了極致,這符合我的審美觀,美到極致是憂傷,就像比喻一枝孤獨的櫻花樹,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那兒,花瓣在月光里靜靜落下。那個狹長的島國雖然很多東西與我們一脈相承,但性格極端的日本人對美的儀式化和形式感,做到了極致,三島由紀(jì)夫就說過,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難題就是美。 夏日,宜讀《枕草子》,看書名就是清涼的——《枕草子》是日本古代的朝庭女官清少納言的一部隨筆集,很喜歡這些生活中無意的語言,隨意的人和事,宮庭里的一些散落的情節(jié)和對話,信手拈來,文字典雅,晶瑩透亮,如同一塊翡翠,寧靜又熠熠生輝。春天的花秋天的霜露,暗夜里螢火蟲飛舞,冬日里的小火盆,各個節(jié)氣的生生息息,“自然萬物都是有意思的事”,這是清少納言的口頭禪。清晨衣襟沾滿了露水,黑暗中輕聲細(xì)語,微露的白色衣襟上繡的紅梅,連一封信都是摘一支小小的梅花附上的,極有情致,這不是矯情,而是對生活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關(guān)注一些尋常生活層面的東西,所有復(fù)雜的生活到她那里都成了簡潔的美好,世事沉浮都化作了云淡風(fēng)輕,這是一個在束縛中卻有自由靈魂的女人,她的一些人間歡喜,是素面朝天的明凈和嫵媚。 與她同時期的女作家紫式部,寫了一部才華橫溢的《源氏物語》,這是世界上最早的長篇寫實小說,人稱“日本的《紅樓夢》”。在紫式部筆下,宮庭里的男女感情也是華美而憂傷的,艷麗到盡頭就是一種深深的看不見的寂寞。最近讀的是豐子愷的譯本,這個版本是全譯本,一套三本很大氣、對人物的內(nèi)心把握出神入化。多年前看過的葉渭渠譯本,還配了一些圖,更情境化,凸顯“物哀”,錦衣華服,人的神情清淡憂傷到了極致,拽地的長裙,散落的長發(fā),媚眼如絲,清清的竹簾,可以聽見的琵琶,園子里爬滿了刺藤,月色通亮里,一壺清酒徹夜長談。書中描寫源氏去探望心愛的女人,從屋外的簾子里偷偷望去,那穿著紫色長衣?lián)崆俚募拍秤?,暗香浮動,冷艷至極。生活在宮廷里的人,高處不勝寒,人與人本質(zhì)上是無法交流的,所以人人注定寂寞。 這種美到極致的憂傷,一直影響到了加賀千代、永井荷風(fēng)、德富蘆花、谷崎潤三郎和川端康成們。 這樣的文字帶給我雙重的清涼。從另一個側(cè)面看《源氏物語》,看到的是一種憂傷和美感。我一直想找《源氏物語》拍成的影片《千年之戀源氏物語》光碟,遍尋不得,聽說美得不寒而栗,開場就是冬夜,白雪下面藍(lán)黑色的水塘,一朵紅梅悄然落下——想想就令人心動。一千多年前的日本平安王朝,那樣的男人女人,那樣陰郁而憂傷的歌。 大雨如注的夏日午后,無端的,就被這種美劈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