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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是金庸小說人物中非常特別的一個。他一面瀟灑，不拘禮節(jié)，對權力和名譽并不渴望，一面又忠于師門和師父，對自家門派有著強烈的歸屬感，有著武林人士難得的忠心，以及重義氣，不論是對正派人士還是邪魔外道。在這樣一個權力紛爭的江湖中，令狐沖這般性格的人是最難生存的。正邪不分會讓他受到很多排擠，自身對權力不感冒的性格讓他只能在權力斗爭中做一枚棋子，而對師門的忠心又使他不能完全歸隱江湖。 在我看來，令狐沖的人生軌跡是悲劇的，他的歸隱結局是建立在自身的武林理想完全崩塌的情況下。過于理想化的結局不能掩蓋令狐沖在江湖中的悲情遭遇。 令狐沖從一出場就賺足了讀者的眼球，為了救一個小尼姑而和江湖淫賊稱兄道弟， 畫面感十足，將他見義勇為、足智多謀又不怕死的精神赤裸裸地展現(xiàn)出來。后來他獲得奇遇，并救了華山派，卻因此被岳不群懷疑勾結匪徒，被林平之懷疑拿走辟邪劍譜。在林平之家他屢受排擠，被小混混打，小師妹還跟人跑了。那是令狐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他的信念已經(jīng)動搖了。遇到任盈盈后，這個新的歸宿卻是他的武俠理想崩塌的開始。 令狐沖是單純的。他單純地以為好人就是好，壞人就是壞，所以和田伯光稱兄道弟，對青城派冷嘲熱諷。在這樣一個正派不一定做好事、邪派有不一定邪惡的江湖中，好壞的定義，完全不是令狐沖那么單純的人所能理解的。所以他會被岳不群和林平之懷疑。后來，他莫名其妙得到一大幫邪魔外道的狐朋狗友，一路上讓岳不群很沒面子。他為了救任盈盈，把少林和尚打傷了。這個導火索徹底觸犯了岳不群的江湖規(guī)矩，讓岳不群有足夠的理由將他逐出師門。 令狐沖是個對門派十分忠心的人。在華山派中安心地練武，和師弟們一起玩，調(diào)戲小師妹，一直是他的理想。然而他被逐出了師門，師弟死了，小師妹不是他的了，華山派不再認可他了。盡管他擁有絕世武功，還習得了吸星大法，盡管他被圣姑表白，然而他的武俠理想，已經(jīng)很難繼續(xù)了。 很難得的是，令狐沖還保持著對華山派和師傅的敬重。他到處宣揚，自己是華山派的人，希望重回華山派。他拒絕了方證大師的少林派邀約，拒絕了任我行的魔教右使。他試圖幫助林平之奪回辟邪劍譜，為此受重傷。每當岳不群有任何讓他重回華山派，迎娶小師妹的暗示時，比如比劍時，他都激動得不能自已，盡管他知道小師妹已心系他人。在小師妹都開始誤會他時，我們無法想象，那個假扮著將軍吳天德，嘻嘻哈哈一跳一跳的人，心里究竟有多么落寞，多么悲傷。重回華山派，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終于，到嵩山大會時，岳不群對他的態(tài)度有了改觀，令狐沖以為，他的夢想成真了。然而，他等到的結果，卻讓他僅存的希望和20多年積累的武林價值觀徹徹底底地崩潰。 令狐沖依靠奇遇，儼然成為了一位武林高手。他又無名無派，于是成了各方江湖人士企圖拉攏的香餑餑。從接受定逸師太的遺命，成為恒山派掌門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不是他自己所能支配的了。他被各個邪魔外道們示好，為了接近圣姑。他被任我行示好，為了吸引他加盟日月神教，至少成功地讓他參與鏟除東方不敗。他被方證沖虛示好，為了維護江湖的和平，為了維護少林武當?shù)陌踩屗卺陨酱髸蠌姵鲱^，拿下他想都不敢想的五岳掌門。 最后，他被岳不群示好。他的師父靠著一套沖靈劍法，讓他心花怒放，靠著一句重回我門下，讓他欣喜若狂。令狐沖直到到最后才知道，岳不群的示好，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弱點，目的也只是來拉攏他。 比武結束的那一刻，令狐沖再單純，也什么都知道了。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師父親手毀滅了他生活了20多年、朝思暮想的華山派。他所敬重的師父，君子劍，變成了一身妖氣武功、殺人不眨眼、站在權力巔峰的另一個東方不敗。他心目中的五派友好相處的武林，變成了吞噬其他門派，一統(tǒng)江湖，腥風血雨的場面。他心目中所有的武林價值觀，徹底地瓦解，倒塌，崩潰了。 令狐沖是一面鏡子，映襯著江湖中各色各樣的人的品行，不論是正派邪派，找他幫忙的，還是依賴他的。他的逍遙灑脫，完全不被這個權力斗爭的江湖所容下，只能是隨波逐流，被動地在這個權力世界中飄來飄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換了一個身份，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所期待的東西就會消失。看似美滿的結局背后是巨大的悲劇。表面上令狐沖擁有了絕世武功，隱居江湖，抱得美人歸，而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定時常會想起，在華山派練武，和師弟們打鬧，和小師妹調(diào)情的日子。他真正追求的這平淡而快樂的生活，似乎近在眼前。然而這種生活再也不會在武林中存在了，他的夢再也回不去了。 在這個江湖中，如令狐沖般小人物只能隨波逐流，而如岳不群般大人物，卻也不得不隨波逐流。 岳不群身為華山派的掌門，人稱“君子劍”。小說開篇岳不群的為人，的的確確配得上“君子劍”這個稱號，不論是在令狐沖鬧事后他讓令狐沖去青城派道歉，還是金盆洗手大典上他對劉正風所說的，都是一個掌門應有的風范。在華山派遇到威脅后他的所作所為，率領整個門派遷徙，甚至懷疑令狐沖，其目的就是為了華山一派的安危。這個目的，是他前期所有活動的基礎。 五岳并派是整本笑傲江湖的主線。左冷禪明目張膽地在各派布局，而岳不群則在背后伺機而動。岳不群深知這個江湖的風險，左冷禪一發(fā)力，整個華山派可能就會滅亡。因此，他必須關注江湖上的各種狀況，使出各種手段來保全華山派。被人黑的關于林平之事件的始末，就是因此而來。 辟邪劍譜在江湖上名聲大噪，青城派早已明目張膽地搶，而岳不群則維持著一貫的作風，伺機而動的同時維持著“君子劍”的形象，最終成功收林平之為徒。此后，他不斷讓岳靈珊接近林平之，拜訪金刀王家，努力樹立林平之在華山派中的地位，可謂是煞費苦心，并終于等到了辟邪劍譜出現(xiàn)的那一刻。 面對赫赫有名的武功秘籍，江湖上沒有一個人不為之心動。面對眼前這個不但可以保住華山派，甚至可以與左冷禪一較高下的機會，此刻在岳不群心中，不論是令狐沖的名譽，還是林平之的身家，都不重要了。岳不群踏出了這一步，就再也沒機會回頭了，這一刻開始，君子劍成為了徹底的偽君子。 此后，岳不群拒絕幫助恒山派，嫁禍令狐沖，企圖殺林平之，他心中虛偽的一面暴露了出來，并越發(fā)兇惡。而自宮，則是他走出的第二步。身為一派掌門，放棄自己的看家武功，自宮練劍，這在武林中是多么恥辱的一件事情。岳不群心里必然萬般不愿意自宮，然而，不管有再多的無奈，他不得不這么做。 當時，嵩山大會已然臨近，五岳并派似乎已成必然之舉。想要以卵擊石，單獨保住華山派，幾乎不可能。想要牽制住左冷禪只有一條路，就是在比武中戰(zhàn)勝左冷禪，奪取五岳掌門之位。這一點連方證沖虛都知道，岳不群更是心知肚明。因此，保住華山派的決心，加上五岳掌門這個最高權力的誘惑，讓岳不群下定決心，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為了這個五岳掌門，岳不群可謂煞費苦心，你可以說他心思縝密，也可以說陰險狡詐。他依靠依靠一套沖靈劍法，利用感情牌拉攏令狐沖，最終讓令狐沖自殘在岳靈珊的劍下。他利用勞德諾的叛變，炮制假劍法給左冷禪，并在和令狐沖的比武中將自己的腿震斷，以此打消左冷禪的顧慮。因為恒山派的反對，他暗中殺掉兩位師太，并做成左冷禪所殺的假象。他將女兒許配給林平之，暫時穩(wěn)住林平之復仇的決心。開弓沒有回頭箭，最為艱難的一步走出后就沒有了退路。岳不群干的這些事，使他一步一步地踏入權力的深淵，也將他心中的煎熬和無奈，一步步地變成野心和殘忍。 岳不群的第三個轉變，便是成為五岳掌門之后。站在權力巔峰的岳不群，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岳不群了，儼然是第二個東方不敗。他排除異己，企圖與魔教對戰(zhàn)，在思過崖上一舉殲滅五岳派各大高手，甚至在自己老婆死的時候，都不看一眼。這個轉變，是自宮后心里本能的轉變，更是最高權力對一個人心里的腐化，對人性中最陰暗面赤裸裸地展現(xiàn)。也許這些情節(jié)寫得有些過，但權力對人的改變，就是如此。 岳不群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人物。不只是他的結局，被一個武功奇差的尼姑殺掉，更主要的，是他自身的變化，是他在權力江湖中一次一次無可無奈何卻又不得不做的變化。從一個門派的掌門，江湖人稱“君子劍”，最終自宮練劍，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和令狐沖一樣，岳不群在這個江湖中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他也只能隨波逐流，為了保住華山派，一次次地做一個掌門不應該做的事，充分印證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最后，他站在了權力巔峰，而他當初的目標——保全華山派，他當初的名譽——君子劍，甚至是他完整的身體，卻早已蕩然無存，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也許，在另一個江湖中，他做事光明磊落，不再被人稱為偽君子，和平地做一個簡簡單單的掌門。 文/潘帕斯雄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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