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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疑案》是根據(jù)趙碧琰留日財產(chǎn)案創(chuàng)作的紀(jì)實作品。迄今為止，趙碧琰留日財產(chǎn)案仍是我國涉案時間最長、涉案金額最大、案情最為曲折離奇的跨國民事財產(chǎn)糾紛案，曾在東南亞各國引起轟動。曾任偽滿洲國立法院院長的趙欣伯在日期間留下巨額財產(chǎn)，用的是妻子趙碧琰的名字。20世紀(jì)60年代，日本經(jīng)濟開始騰飛，趙碧琰留日財產(chǎn)已成為一筆天文數(shù)字，一場曠日持久的財產(chǎn)爭奪案也由此展開…… 5個“趙碧琰” 離正式開庭還有5分鐘，津村洋介法官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走進(jìn)法庭。他注視著坐在下面的5個女人，將好奇隱藏在心底。 5個同名同姓的女人，來自不同的居住地區(qū)，她們都號稱是當(dāng)年中國偽滿立法院長趙欣伯的遺孀，訴爭目的直指留在東京的一筆巨大不動產(chǎn)。為了便于識別，津村用居住地作為5個同名涉案人的姓名前綴，他把她們標(biāo)注為馬來西亞趙碧琰、泰國趙碧琰、中國香港趙碧琰、新加坡趙碧琰和中國大陸趙碧琰。 出庭的5個趙碧琰都是個子不高的耄耋老嫗，但衣著風(fēng)度大相徑庭。馬來西亞趙碧琰盤著高高的發(fā)髻，方形的棕色眼鏡后面是一雙冷漠警惕的眼眸，舉手投足中滲透出毫無做作的貴婦氣質(zhì)。泰國趙碧琰面色黝黑，她的服飾帶有濃郁的東南亞風(fēng)情，華貴的絲綢在燈光下閃閃奪目。中國香港趙碧琰個子略高，她渾身上下珠光寶氣。新加坡趙碧琰修剪得體的滿頭白發(fā)極為漂亮，在5個女人中她是最顯端莊的一位。審視仍在繼續(xù)，津村洋介打量著本案的第五位當(dāng)事人，來自中國大陸的趙碧琰。她穿著一件淡藍(lán)色的確良短袖上衣，裁剪得極不合身，好像是在街邊買的便宜貨。他注意到她的齊耳花白頭發(fā)既沒有燙也沒有染，甚至沒有經(jīng)過精心修剪，就是很隨意攏到耳朵后面，還別了兩個土里土氣的小黑鐵卡子。津村很難想象，如此一個平民老嫗歷史上會和日本天皇與中國末代皇帝相關(guān)聯(lián)。 津村洋介法官敲響法錘，延遲12年之久的趙碧琰身份確定案開庭了。5個年逾古稀的老婦人似乎個個勢在必得。道理很簡單，誰打贏這個官司，誰就是一筆擱置在東京多年的巨額財產(chǎn)的主人。不過津村洋介很快發(fā)現(xiàn)，貌不驚人的中國大陸趙碧琰在庭上反應(yīng)最快，她出語簡捷而且句句切中要害。當(dāng)另外4個“趙碧琰”紛紛拿出在北京或者東京的單人照片佐證自己的“趙欣伯夫人”身份時，她冷眼旁觀，大有不屑一顧之勢。 進(jìn)入法庭調(diào)查階段，津村洋介準(zhǔn)備問詢。所有提出的問題都是他精心準(zhǔn)備的，為了確定真正趙碧琰的身份，他做了最充分的調(diào)查，對于趙欣伯妻子在東京經(jīng)歷的所有重大事件都進(jìn)行了梳理。比如，他知道趙碧琰年輕時因為自殺在頸部留下一道傷疤，所以她從不穿沒有領(lǐng)子的衣服，即使在炎熱的夏天也絕不會解開領(lǐng)口扣子；他也知道趙碧琰曾經(jīng)在東京做過子宮切除手術(shù)，因此她的腹部有一條12厘米長的切口；他還查到了趙碧琰的兒子在東京治療眼疾的病歷，當(dāng)時趙欣伯夫婦為他取了另一個寄予期望的名字……掌握這些資料對津村洋介甄別真假趙碧琰至關(guān)重要，他不相信5個當(dāng)事人的回答會高度一致，只要她們對任何問題的答案與已經(jīng)掌握的真實信息不符，他就可以用淘汰法進(jìn)行第一輪甄別。用犀利的目光巡視了一遍5個正襟危坐的“趙碧琰”，津村開始切入正題?！拔蚁胝垎柛魑粠讉€問題，希望大家如實回答。你能確認(rèn)自己是趙碧琰嗎？”津村問。 泰國趙碧琰搶先答話:“當(dāng)然，這是父母給取的。我自小就叫這個名字，難道還會有錯？” 香港趙碧琰和新加坡趙碧琰相繼開口，她們均表示自己原名就叫趙碧琰。 “我的祖籍是中國遼寧，1921年嫁給趙欣伯先生后隨夫改姓叫趙碧琰。”馬來西亞趙碧琰的回答言簡意賅，她說話時表情鎮(zhèn)靜語調(diào)流暢。 輪到中國大陸趙碧琰了，她第一句話就語出驚人:“我不是趙碧琰，真正的趙碧琰已經(jīng)死了。我的真名叫耿維馥，是在出嫁后應(yīng)丈夫的要求改用他前妻的名字，所以我和趙欣伯結(jié)婚以后使用的身份標(biāo)識符號是趙碧琰?！?/P> “身份標(biāo)識符號?！边@個回答很有意思，津村洋介開始對中國大陸趙碧琰刮目相看。 “那么，我想知道，趙欣伯的太太生過幾個孩子？現(xiàn)在都在哪里？” 泰國、中國香港和新加坡趙碧琰的回答都是一個，而且已經(jīng)去世，雖然她們表述的年代不同。馬來西亞趙碧琰:“我在1925年生下兒子趙宗陽，1962年我離開大陸的時候母子失散至今。所以，我無法告知法官先生他目前的確切下落。”中國大陸趙碧琰:“我嫁給趙欣伯后一共生育過兩次，第一次是個男孩兒，叫趙宗陽；第二次早產(chǎn)生下一個女兒，只活了4個小時。后來我因為子宮切除無法生育?！彼ｎD一下，掃了一眼另外4個“趙碧琰”，提高嗓音清晰地說:“趙宗陽既沒有死也沒有失散，他目前在北京，和我住在一起?！?/P> “趙宗陽用過其他名字嗎？”津村洋介不給“趙碧琰們”喘息的機會，立即提出第四個問題。這是一個帶有圈套性質(zhì)的問題。果然，泰國、中國香港和新加坡趙碧琰表現(xiàn)出遲疑，她們的眼睛和身體語言都透露出對這個問題的生疏。馬來西亞趙碧琰和中國大陸趙碧琰則神情自若，她們幾乎是異口同聲作答:“用過，趙重光?！?/P> “他是什么時候用這個名字的？” 馬來西亞趙碧琰:“3歲以后，他一只眼睛失明了。我們就為他起了這個名字，但是只作為小名，對外他一直叫趙宗陽。” 中國大陸趙碧琰:“這個名字是我丈夫在輪船上起的，后來只在東京明治醫(yī)學(xué)院看病時用過一次。我們在家里從來不用這個名字，我們都叫他宗陽?！?/P> 津村洋介不動聲色，拋出最后一個關(guān)鍵問題:“請說出趙欣伯死亡的原因、時間和地點?！边@一次，前面4個趙碧琰的回答高度一致，她們爭先恐后地表述1951年趙欣伯被共產(chǎn)黨羈押，又如何飽受折磨死在監(jiān)獄里。唯一不做聲的是中國大陸趙碧琰，她瞇縫眼睛凝視著天花板，仿佛這個問題和自己無關(guān)。 “請中國大陸趙碧琰回答。”津村洋介提示。 她收回游離的眼神，稍為猶豫一下，然后語速很慢地說:“趙欣伯是病死的，1951年7月，腦溢血。他沒有死在監(jiān)獄里。”北京老太太的回答再一次出人意料，只有她明白自己話中的含意，趙欣伯確實不是死在監(jiān)獄里，他死的地方是公安局拘留所。津村洋介看著手中的卷宗，在中國大陸趙碧琰的名字后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最有可能的真趙碧琰在一個眾所周知的問題上給出了一個最不可思議的答案，津村洋介感到這個案件遠(yuǎn)比想象的更加復(fù)雜。思索了一兩分鐘，津村洋介宣布閉庭，他需要好好分析一下“趙碧琰們”的不同反應(yīng)。
確認(rèn)身份
5個“趙碧琰”中，肯定有一個是趙欣伯真正的遺孀，第六感官令津村洋介堅信不疑。他手中還握有一張王牌，對于甄別真假趙碧琰至關(guān)重要。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他相信這個電話會帶來更多的線索。 “板垣夫人，我是東京地方法院的津村洋介法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您詢問，您認(rèn)識一個叫趙碧琰的女士嗎？” “認(rèn)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們認(rèn)識的時候她還不到40歲，是個講究穿戴的中國女人?！? “我最近審理一個確認(rèn)身份的案件，其中一個當(dāng)事人說最近見過您?！?/P> “你說的是一下竄出5個趙碧琰的事吧？我看報紙了。” “那我就不多介紹了。因為您熟悉真正的趙碧琰，那天的訪客您覺得是她嗎？” “是，怎么會不是？我從她的臉型上一下就認(rèn)出來了。我們談了好多當(dāng)年在一起的往事，她記得很清楚，應(yīng)該不會錯，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趙碧琰?！?/P> “板垣夫人，能詳細(xì)談?wù)勀挖w碧琰的交往嗎？”津村洋介客氣地說，“越多越好?！?/P> “你是想知道一些真正趙碧琰的特征或者習(xí)慣吧？”板垣喜久子仿佛猜透了津村的心思，“你算找對人了。我和趙碧琰在昭和10年就認(rèn)識了，那時我們兩家離得很近。后來她家從高輪搬走，我們交往也十分頻繁，差不多隔一段時間兩人就要出去逛逛街或者到咖啡廳坐坐。” “那你們一起吃飯嗎？” “經(jīng)常的事。我告訴你，趙碧琰是不和生人吃飯的?！?/P> “為什么？” “她是個左撇子，但是趙欣伯不讓她在生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所以要是來了生人她就得用右手吃飯，她嫌別扭。” “那她寫字和用剪子都是左手嗎？” “寫字當(dāng)然不是，聽她說是從小被扳過來的。拿剪子嗎？我想想。我們在一起沒太見她干針線活兒，不過好像也是用左手，在生人面前很少有人拿剪子啊，她沒必要再扳這個習(xí)慣。你說對不對呀，法官？” 津村洋介道了謝，掛上電話時他心里有了主意。 第四次開庭，津村洋介沒有詢問，他讓書記官給5個“趙碧琰”各發(fā)一張表格，請她們填寫二戰(zhàn)期間為了打理家庭財產(chǎn)來到東京后的一些細(xì)節(jié)。眾所周知，成城町168號的趙氏舊宅早已在1945年毀于戰(zhàn)火，藏寶地下室恰是在那時被美軍發(fā)現(xiàn)。而藏在地下室的那批財寶，至今還保存在大藏省，連東京地方法院也不知道這筆財產(chǎn)的詳細(xì)清單。津村洋介胸有成竹，這張表格將成為他辨別真假趙碧琰的重要依據(jù)，只有真正的趙碧琰才能給出成城町168號舊宅房屋的位置、藏寶地下室和所藏財寶3個最重要問題的答案。 他向“趙碧琰”們宣布她們有15分鐘的答題時間，然后怡然自得地看著幾個老婦人，他像在課堂上監(jiān)考的老師，此時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輕松感。有人的手開始發(fā)抖，有人額頭流下冷汗，一向鎮(zhèn)靜自若的馬來西亞趙碧琰盯著表格咬緊嘴唇遲遲不肯落筆，外表的不安出賣了她，她的勝算機會正在一點點溜走。津村洋介的目光最后掃向中國大陸趙碧琰，她低下頭奮筆疾書，似乎無視其他人的存在。 15分鐘過去，書記官收回表格。津村洋介不容5個老太太喘息，立刻拋出第二份考題。板垣喜久子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他需要用這個線索驗證真?zhèn)?。每個人面前是一個小托盤，里面有一把小巧的袖珍剪子和兩張光滑的白紙。 津村洋介輕輕敲了一下法錘提示大家安靜，開始解釋為什么需要這些東西:“據(jù)我們了解，趙欣伯的夫人趙碧琰很喜歡女紅。各位既然都說自己是真正的趙碧琰，那么我懇請各位動手展示自己的才華，目的嘛，當(dāng)然是為了幫助法庭更好地判別身份?，F(xiàn)在，你們可以隨意剪一個自己喜歡的圖案。當(dāng)然，你也可以拒絕，但我必須提醒，那是不明智的做法。” 5個老婦相繼拿起剪子和白紙，津村洋介的目光從左至右在她們手腕上飄移。右手、右手、右手、右手——前面4個趙碧琰都是右手持剪，跟他對事實的判斷基本吻合。中國大陸趙碧琰沒有先動剪子，她正在細(xì)心地把一張白紙對折起來。津村洋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緊她，心里有點忐忑不安。終于，他看到那個老婦人很自然地伸出左手去取小剪子，然后熟練地在紙上鉸來鉸去…… 津村洋介長長吁出一口氣，水落石出，可以盡快結(jié)案了。一分鐘，最多只有一分鐘，中國大陸趙碧琰把手中的剪子放下，她的作品完成了。書記官呈上5份作品，右手持剪刀的4個老婦剪的都是窗花，雖然有拙有巧，但形式大同小異。可是中國大陸趙碧琰用左手剪的是什么呀？兩張折了四道線的長方形紙片，一大一小，軟塌塌地擺在托盤里。這讓津村洋介不免好奇。“你剪的這是什么東西？”他問左撇子老太太。 “金條?！崩咸逦卣f。 “什么金條？”津村洋介驚訝極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兩塊薄薄的紙片后來在這個案子中會發(fā)揮關(guān)鍵性作用。 “我和我丈夫藏在成城町168號地下室里的金條，放在一個鑄鐵箱子里，上面有印記和編號?！苯虼逖蠼閿[弄著紙片，用曲別針夾住重合的地方，果然看出一個立體長方形模樣。兩個模型，長、寬、高皆不相同，毫無疑問，老太太是在暗示箱子中有兩種不同規(guī)格的金條，津村洋介打定主意庭審結(jié)束后馬上派人到大藏省進(jìn)行核實。 第四次開庭過去一周，津村洋介吃過午飯拿起當(dāng)天的報紙。辦公室的門“砰”一聲被推開，他的助手，25歲的三浦原闖進(jìn)來?！罢业?945年保存的那批財寶的下落了，在造幣局東京分局?！?/P> “真的？”津村洋介站起來，“快拿出來看看?！?/P> “和中國大陸趙碧琰當(dāng)庭寫的材料十分吻合。”三浦原從文件夾里拿出一份蓋著印章的收藏清單放在辦公桌上，津村洋介從柜子里抽出確認(rèn)趙碧琰身份案第四次開庭的卷宗。等不及三浦原敘述他如何跑到造幣局查找資料的經(jīng)過，津村洋介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對比兩份文件。在中國大陸趙碧琰的表格中，在“所藏財寶”一欄用整齊的字體寫著:金條(長短兩種)；指環(huán)(鉆石和翡翠)；項鏈(金和珍珠)；手鐲(翡翠和金制)；四方的手表等。造幣局清單:金畫框10個；金紐扣、翡翠指環(huán)、金手鐲各兩個；鑲鉆石的翡翠指環(huán)、翡翠盾、銀制化妝盒。長金條8支，短金條19支。其中長金條長18.3厘米，寬1.4厘米，厚約0.7厘米；短金條6.8厘米，寬2.1厘米，厚約1.1厘米。對比這些數(shù)據(jù)，津村洋介從文具盒中抽出一把尺子丈量中國大陸趙碧琰在庭上剪的紙模型:第一個長17.6厘米，寬1.6厘米，厚1厘米；第二個長10.5厘米，寬2.2厘米，厚1.2厘米。扔下尺子，津村洋介一聲感慨:“真不易呵。” 打開深灰色的硬皮卷宗，津村洋介看到趙碧琰在法庭上左手持剪的實況留在庭審記錄中，他把手里的調(diào)查報告書和以往收集到的趙碧琰個人信息資料放在一起，希望這些文件引起后任法官的高度重視。這幾份文件確實在趙碧琰的身份確認(rèn)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但不是在1976年的庭審，而是8年以后的又一次開庭。那時候，趙碧琰財產(chǎn)案已經(jīng)從東京地方裁判所轉(zhuǎn)到東京家庭裁判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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