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韓城的黨家村游玩時,看到一個簡陋的小房子,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口井,離井不到一米的高度,支著井轱轆,一圈用鐵皮包著,上面有著隱隱的銹斑。
導(dǎo)游說這口井養(yǎng)育了村民多年,直到有了自來水,這口井才廢棄了。但村民們很感念這口井的恩德,雖已廢棄不用,還是建了個小屋,為它遮風(fēng)擋雨,讓它頤養(yǎng)天年。
看到井轱轆,我是熟悉的,我家院子里打有一口井,井上有一個轱轆,是用木頭做的,上面纏繞著很多圈的粗繩,繩頭拴著一個鐵扣,是用來扣桶的,把桶扣死之后,一只手招呼著繩子,一只手護(hù)著轱轆身子,轱轆把倒轉(zhuǎn)著飛快地把桶放到井里去,聽得咚一聲,就是水桶到水面上了,提水人眼明手快地把轱轆把掌控起來,慢慢地往下放繩子,感到繩子繃緊時,水桶里的水就滿了,得把轱轆正轉(zhuǎn),一圈一圈地卷起來。這種危險的力氣活,大多是男人干,男人們不在時,女人也會去井上,打完水,馬上把井口蓋上,一方面怕水弄臟,另一方面,是防我們這些小孩子不懂事,跑到井邊掉進(jìn)去。
他們老說,井邊很危險。我只要在井邊一站,就被父親拉到一邊,看我拉長的臉,他會說井邊滑,滑一下掉到井里,可不是好玩的。
每個大人都會這么說,確實,井邊長了很多綠苔,茸茸的,軟軟的,可大人站在上面怎么就不滑呢。他們不但不滑,還把提上來的水灑到臺階上,冬天掛起冰茬,把井蓋子一合,趁大人不在,我就去井邊滑冰。哧溜哧溜有時就會摔倒好幾次。大人們都不怕,他們踩著冰,走到井邊,很鎮(zhèn)定自若地?fù)u起井轱轆,提起一大桶一大桶的水倒進(jìn)門后的甕中,倒一桶水,甕里的銅勺子叮當(dāng)?shù)仨懸魂嚒?br> 井里的水可清了,最好玩的是夏天,父親買回來一個西瓜,大家就會把西瓜放到桶里,用井轱轆吊到井下,吊上一兩個小時,再吊上來,父親叫上四鄰八舍來吃西瓜,那個涼爽啊,比時下放在冰箱里的西瓜味道美多了。自然的總是比人為的東西好,這話不假。
井在我眼里盡管全是美好的,向往的地方。然而,井到底吞噬了一個孩子的生命,奶奶氣喘吁吁地回來,拍著心跳的胸說,村東頭哪家的孩子掉井里了,已送到醫(yī)院里,怕是沒救了。隨后,她指著我厲聲問,還去不去井邊,說,還去不去?我害怕得直搖腦袋,話都說不出來。第二天,聽說那個孩子死了,在井邊玩耍時,不知怎么,給掉了進(jìn)去。好半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救得遲了。
我不敢去井邊玩耍了,常??茨莻€井,像張開的大口,高興時,流出的清水,養(yǎng)育著生命,一翻臉,也會吞噬生命。
村子里有了自來水,井水都不用了。很奇怪,被人類拋棄的東西大多會慢慢枯萎,不知何時,井里的水干枯了。井轱轆也被父親卸下,放到雜物堆里。井徹底沒用了,奶奶想把它填平,每天掃的垃圾全倒進(jìn)井里。井,成了倒垃圾的地方,井很深的,垃圾往里倒了幾年,還沒有被填平。
那個地方,只剩下井臺,綠苔也沒有了,井臺被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還是不允許小孩子去那里,一方面怕掉進(jìn)坑里,另一方面,嫌那里臟,全是垃圾的臭味。
有時,我還是能夢到轱轆提水的聲音,醒來,全不見了。
現(xiàn)在重新看到井轱轆,心里歡喜,急忙走過去,搖了搖轱轆,再把井蓋子掀開,想看里面是不是枯井,我在井沿喊了一聲,回聲悶悶的,有水。導(dǎo)游笑著說:“是啊,有水,在這里不遠(yuǎn)處,有一條河,我們這里的地下水豐富著呢。”
從黨家村回來,我不羨慕他們的房子,不羨慕他們的古董,不羨慕他們先人做官,不羨慕他們以旅游掙錢,我只羨慕那一口井,井里的水,還有,那保存得好好的井轱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