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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莫扎特與憶鄉(xiāng)村——耿翔
大地上的事情,只有大地知道。 當我還在北方的一個小村子里,跟著年邁的父母,像蠶兒結(jié)繭一樣,完成將被土地封閉的童年時,一種內(nèi)心的躁動,使我對來自土地的每一種聲音,都十分敏感,都想通過聲音的翅膀,飛抵一片比麥田,更令人動情的地方。 莫扎特,我不知道在你生活的大地上,聲音的翅膀,最初是怎樣飛翔的?當你用耳朵,聽見花的骨朵,輕輕地顫動出季節(jié)的消息時,你的內(nèi)心,是否被音樂的潮水浸濕了?那時,站在維也納郊外的山坡上,你是否做著這樣的遐想:大地的內(nèi)心,也是五顏六色的。要不,這些永遠被踩在腳下的泥土,怎會生出這樣美好的花朵?正是土地,給了你這樣的遐想,正是這樣的遐想,塑造了你的童年。由此,世界和我,在百年孤獨之后的今天,還能通過你的音樂,排遣內(nèi)心的寂寞,從而在一種不受時空約束的層面上,讓精神獲得神的愉悅。 大地呵,為了富人,也為了窮人,就這樣精美的安排著大地上的事情。 現(xiàn)在,坐在把泥土隔在水泥和鋼筋之外的長安城里,我想著遠在百里的一塊大地。盡管我的腳步,對于它已經(jīng)很陌生了,但它關(guān)于泥土的神話,將永遠在我的心田里瘋長。 其實,我在穿過所有麥田的時候,都是從屋后的園子里開始的。 那是母親種著黃花、韭菜、茄子和豆角的園子。 我甚至相信,不僅園子里各種開得熱烈的菜花,是母親種出來的,就是那些在各種花間,飛得熱烈的蝴蝶,也是母親種出來的。我最愛看母親在園子里摘菜,因為那時,就有許多蝴蝶,落在母親的脊背、肩膀和頭發(fā)上, 也在采摘著什么。每每陷入這樣的畫面里,我發(fā)現(xiàn)母親的身上,就**了鄉(xiāng)村里的所有聲音。如果把它們用樂譜記下來,且由竹制的笛子演奏出來,就是對鄉(xiāng)村精神最經(jīng)典的歌頌。可惜的是,直到今天,我也沒有把浮現(xiàn)在母親身上的音樂讀出來,讓它成為我出生的大地上最驚心動魄的事情。但我堅信,莫扎特的全部音樂,都是從母親身上對大地上的事情,一種最天才的閱讀??梢赃@樣想象,當父親領(lǐng)著他和姐姐,在歐洲大地上為音樂奔走的時候,他的母親,永遠像一位**著大地上的聲音,時刻出現(xiàn)在他想象里的音樂之神,護佑著他,為了后來的我們能聽到他天才的音樂,而從大地上的事情里汲取聲音的力量。 面對莫扎特,我不能不平靜下來,回到母親沒有走出的那片鄉(xiāng)土上去。 在那里,我的所有記憶,都與聲音有關(guān)。在母親彎腰勞作的園子里,我聽過蝴蝶的顫翅聲;在母親祈雨背水的后溝里,我聽過老狼的凄哭聲;在母親挖藥走過的土城里,我聽過野兔的打洞聲;在母親洗衣的澇池里,我聽過土蛙的鳴叫聲。其實,我能長成一位詩人,用像青銅一樣的漢字,寫**出日落中的村子,寫我晴天雨天中的鄉(xiāng)親,是因為每天清晨,我第一眼看見的世界,都是在窗戶自然成型的畫框里,母親梳著她的長發(fā),隨著木質(zhì)的梳子由上至下的滑落,我聽見陽光在她的長發(fā)里,發(fā)出光亮的聲音。 我不知道這就是音樂。但我對這個畫面的欣賞,一直持續(xù)到我離開故鄉(xiāng)。 …… 當音樂不再是一種單一音符,而成為一種解讀心靈的語言,我的心,每時每刻,都被它的神秘牽動著?;蛟S,在我祖先生活的大地上,音樂,就是引導(dǎo)他們前行的一種神秘的力量。 莫扎特,自從與你結(jié)緣,音樂,就浮出旋律的水面,就用思想的重量,侵蝕我的白天,撞擊我的黑夜。使我在所有的日子里,不敢放棄生命對音樂的依賴。 放棄音樂,就是放棄生命的質(zhì)量,我想。 是的,人類曾經(jīng)擁有的詩意的棲居,已經(jīng)退到城市的邊緣,退到鄉(xiāng)村的邊緣,退到地球的邊緣。在我居住的大唐長安,中國五行中的木沒有了、水沒有了、土沒有了,只剩下一堆制造廢都的金和火了。而充斥在秦磚漢瓦旁的音樂,已不是真正的音樂了。 莫扎特,挽救我的城吧,用你的音樂。 因為人性的呼喚,在你的音樂里表現(xiàn)得最為強烈。每一個旋律,都像沒 有傲慢和偏見的上帝,向著平凡的人群絮語。你的音樂,有時讓人群熱烈成一群奔馬,有時讓人群溫順成一群羔羊。浸在你的音樂里,激情在我身上上升,莊嚴在我身上上升,品質(zhì)在我身上上升,人性在我身上上升。 讓世界在沉淪中上升。 說到這里,我再也禁不住那首《求主憐憫歌》的誘惑,想在遠離教堂的地方,聽一聽那只有神才能唱出的歌。其實,神的原唱,或許是簡陋和粗糙的,但它沾了莫扎特的天才的靈性,能把心存善意的人們,帶回到二百多年前,在一片縈繞著音樂的天空下,與神同在。 我的大唐長安,在你把那么多的土地,讓給帝王陵墓、皇家宮闕以后,也請給莫扎特和他的音樂,一個永遠的空間。 這個空間,或許就是我們正在接受清理的心。 (原創(chuàng)作者:耿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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