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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率兵進入西藏的準噶爾首領叫策零敦多布,他是準噶爾汗王策妄阿喇布坦的堂弟。為了與另一個同樣名叫策零敦多布的準噶爾將軍相區(qū)別,歷史上通常稱此人為“大策零”,后者則為“小策零”,他也是大策零的侄子。 叔侄兩策零都是那個時代不可多得的名將,為準噶爾汗國在中俄兩大帝國夾縫中頑強生存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大策零竟然還是一個典型的外戰(zhàn)英雄。十七世紀的最后幾年,昔日威震中亞的噶爾丹大汗已經死去,新汗王妄阿喇布坦剛剛即位,強大的哈薩克汗國便宣布不再納貢,并開始收復被準噶爾占據(jù)的牧場。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大策零率軍西征并大破哈薩克人,導致后者不久后四分五裂,再也無法對準噶爾造成足夠威脅。 到了公元1716年,大策零又將戰(zhàn)刀揮向了北方強鄰,率兵攻入俄羅斯建在亞梅什湖(位于西西伯利亞的庫隆達草原)的亞梅舍渥要塞,要塞駐軍及后續(xù)增援部隊總計三千俄軍幾乎被全殲,同時還有數(shù)百俄國人被俘。遭遇準噶爾人施加的一系列重大打擊,北極熊向中亞的擴張腳步不得不暫時停頓下來,一直到鴉片戰(zhàn)爭后才又卷土重來。 這里要說一下的是,與中俄這兩個正牌帝國不同,所謂“準噶爾汗國”,其實是后世對它的稱謂,而且一些研究者認為,也只有在噶爾丹大汗統(tǒng)治時期,該政權才可以叫這個名字,因為噶爾丹確實有著達賴喇嘛所賜的“博碩克圖汗”尊號,而在其他時候,該政權準確來講更應該被稱為“準噶爾琿臺吉國”。 一般認為,“琿臺吉”這個頭銜來源于漢語中的“皇太子”,本意指蒙古可汗的繼承人,后來演變?yōu)椤案蓖酢薄ⅰ案焙埂钡囊馑?。在漢語譯法中,琿臺吉還有其他變形,比如黃臺吉、洪太極等,以及,清朝第二個皇帝的名字——著名的皇太極。由此也可以看出,從名分上來講,“琿臺吉”的級別是不如“汗”的,這兩者的關系大致相當于阿拉伯或突厥的埃米爾與蘇丹。 除噶爾丹外,準噶爾其他汗王的正式名號一直都是“琿臺吉”。此時擔任準噶爾琿臺吉的正是一代梟雄策妄阿喇布坦,他曾與清朝聯(lián)手擊敗了自己的叔叔噶爾丹,使得后者眾叛親離死無葬身之地。但康熙很快發(fā)現(xiàn),準噶爾的新汗王并不好對付,他在涉及準噶爾人核心利益的問題上寸步不讓,根本不可能成為自己唯唯諾諾的奴才。 皇帝暗中提高了警惕,同時如前文所說,對沾沾自喜的拉藏汗提前發(fā)出了警告,可惜并沒有得到拉藏汗的足夠重視。終于,準噶爾人竟然出現(xiàn)在離拉薩不遠的納木措。 其實,拉藏汗對這個率兵而來的準噶爾將軍也許并不陌生——當時傳統(tǒng),信奉藏傳佛教的蒙古貴族們常常將子弟派往西藏,拜在各大活佛門下學經,拉藏汗所在的和碩特部和大策零所在的準噶爾部自然也不例外,按照當時正在拉薩的歐洲耶穌會傳教士的說法,準噶爾軍主帥策零敦多布是“一位勇敢的僧人,曾在西藏寺院中獲有學位”,也就是說此人以前在西藏生活過。 而巧合的是,查閱相關的藏族史料我們發(fā)現(xiàn),拉藏汗和大策零當年所拜的師父正是同一個人,他就是西藏第二大活佛、以博學著稱的五世班禪。但兩人是否曾同在一起學習,或者在同學時是否有所交往,那就不得而知了。 關于這位大策零的特點,當時正在拉薩傳教的一個耶穌會會士后來回憶說,他“傲慢、無畏、好戰(zhàn)”,并注意到他“最喜歡的座位就是馬鞍。他的床就是蓋馬的圍毯,盾牌、劍、箭及箭袋是他最松軟的枕頭?!蓖ㄟ^這番生動的描述,一個以戰(zhàn)爭為生命的軍人的鮮活形像仿佛已躍然紙上。 在這個傳教士看來,大策零是個堪與亞歷山大大帝相媲美的勇士,他把二者進行了比較,并得出了一個相當有意思的結論:這兩位名將很相似,他們都曾是當世大學者的弟子,因而“戰(zhàn)爭中偉大的勝利者是那些在文科學校受過教育的人,比如信仰亞里士多德哲學的人”。 現(xiàn)在,如同當年亞歷山大大帝遠征歐亞大陸一樣,策凌敦多布率軍從遙遠的新疆伊犁出發(fā),經過長途跋涉,終于到達了目的地拉薩附近,《清史稿》寫道:“策妄阿喇布坦遣臺吉策凌敦多布等率兵六千,徒步繞戈壁,逾和闐南大雪山,涉險冒瘴,晝伏夜行,赴阿里克,揚言送拉藏汗長子噶爾丹忠夫婦歸?!?/FONT> 后人研究認為,大策零的行軍路線大致與今天的新藏公路接近。新藏公路全長2143公里,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沿途翻越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大山五座,冰山達坂十六個,冰河四十四條,全線幾乎所有路段均為高寒缺氧的無人區(qū),被公認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條件最苦的公路,也是路段最艱險公路之一。 但那個時候,新疆和西藏之間連新藏公路都沒有,這條路是公元1956年才開始建的,準噶爾軍團所經歷的艱辛幾乎令人難以想象。對于這次奇跡般的遠征,柏楊在他的《中國人史綱》中無比欽佩地寫道:“這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困難和時間最長的一次閃電突擊。從伊犁到拉薩,航空距離一千九百公里,要越過六千米的天山——比阿爾卑斯山還高二千米,繞過五百公里縱深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還要攀登七千米的昆侖山,才能爬上世界屋頂?shù)奈鞑鼐硟龋缓笥忠谝磺Ф俟锊灰娙藷煹谋煅┕戎忻孛苄熊姟?/FONT> “大策零這支遠征軍自公元1717年十月出發(fā),白天潛伏,夜間前進,十個月后,于次年(公元1717年)七月,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西藏首都拉薩?!?/FONT> 至此,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而西藏史書則透露出另一些信息,拉藏汗其實原本有機會避免最后悲劇的發(fā)生。按照這些記載,公元1716年也就是藏歷火猴年,準噶爾的策妄阿喇布坦遣其大將策零敦多布率領六千名精銳部隊悄悄殺入西藏,盡管沿途多為無人區(qū),但他們進入人煙相對稠密的阿里時,終于被當?shù)厝税l(fā)現(xiàn)了行蹤。 阿里總管康濟鼐于是火速向拉藏汗報告此事:“從葉爾羌傳遞來消息講,準噶爾的五千軍隊向阿里方面開來。是敵是友,難予逆料,可否集結阿里的民兵,至邊界地區(qū)探聽虛實?” 葉爾羌本指察合臺汗國后裔在中亞建立的葉爾羌汗國,后來被準噶爾汗國所滅,因其統(tǒng)治中心在現(xiàn)在的新疆喀什,因此葉爾羌也常常被用來代指新疆南部尤其是喀什地區(qū)。 康濟鼐隨即開始動員阿里的軍隊備戰(zhàn)。由于準噶爾此時畢竟還是友邦兼親邦,康濟鼐不敢擅自對其展開攻擊行動,只能焦急地等待著拉薩的指示,但卻遲遲沒有得到答復。最后,直到準噶爾軍從阿里消失,藏軍也沒有發(fā)動進攻,拉藏汗從而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原來,收到康濟鼐的消息后,拉藏汗與臣下們開始討論該怎么辦,但因結親之事成敗未定,兒子又在人家手上,所以拉藏汗投鼠忌器疑慮重重,躊躇反復無法決定,只得又把難題拋給神仙,讓拉木神漢向護法神大梵天請示如何處理,因而沒有做好周密的防御準備,也沒有給阿里駐軍任何指示。但就在這幫人商議未定之際,準噶爾人已經從阿里突然消失了。 藏族史書繼續(xù)寫道,與此同時,準噶爾軍隊卻新辟聞所未聞之路,于公元1717年也就是藏歷火雞年孟夏,突然出現(xiàn)在藏北納木湖。據(jù)說,準噶爾人欺騙藏北牧民道,他們是來侍候拉藏汗長子夫妻返藏的,因此牧民們還搭帳篷給他們以飲食招待。 其實,當時準噶爾人在西藏人心中的印象并不壞。前面說過,準噶爾貴族的子弟有許多都曾在西藏學經并與當?shù)厝私煌?,其中許多人都成為了高級僧侶,策妄阿喇布坦的叔叔噶爾丹就有著雙重身份——一方面他是準噶爾人的汗王,另一方面,他還是黃教的溫薩活佛,因為噶爾丹此前曾被認為是溫薩三世活佛的轉世并得到了達賴和班禪的承認。 拉藏汗廢黜倉央嘉措并自立新達賴后,西藏廣大的黃教信徒們對其充滿了怨念,只是因為蒙古人武力的威懾,藏族人才不敢有所異動,而準噶爾人此前則恰到好處地宣布承認了倉央嘉措的達賴喇嘛地位并想迎請他去新疆供養(yǎng),這無疑使得他們在藏族人心中的得分大大提升。 現(xiàn)在,已經殺到西藏的準噶爾人又打出了自己的王牌,他們突然爆出猛料,高調公開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按照準噶爾人的說法,他們來西藏其實目的相當純潔,是為了送一個名叫噶桑嘉措的孩子回來,順便為西藏保守迫害的黃教信徒們推翻拉藏汗的暴虐統(tǒng)治,而噶桑嘉措本人已經和我們一起來啦! 據(jù)說藏族人聽到這個消息后,無不歡欣雀躍,簞食壺漿以迎準師,熱切期盼著噶桑嘉措的出現(xiàn)。那么,這個叫噶桑嘉措的小孩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在西藏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呢? 一般認為,被廢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被拉藏汗派人殺死在押解京師的途中。據(jù)說,在倉央嘉措的最后時刻,他曾吟誦了下面這首生命的絕唱,隨即慨然赴死: “求汝云間鶴,借翼一高翔; 飛行不在遠,一度到理塘。” 后來,藏地僧侶們根據(jù)這首絕命詩中的指示,終于在現(xiàn)在四川甘孜州的理塘縣找到了倉央嘉措的轉世靈童,黃教僧俗信徒認為他就是倉央嘉措的真正化身,并不承認拉藏汗王廢黜倉央嘉措后自立的達賴喇嘛。 這個孩子就是噶桑嘉措。據(jù)說為防止拉藏汗的迫害,噶桑嘉措從幼年起就隨父親離開家鄉(xiāng)理塘開始到處藏來躲去,先后在德格、青海湖等地生活,并得到了德格土司以及與拉藏汗不和的青海和碩特蒙古王爺們的保護。 盡管為了表示對拉藏汗的堅定支持,康熙皇帝已經應他所請,冊封了其新立的一個“六世達賴喇嘛”。但這位在宮廷斗爭中早已磨練得如火純青的英主心里其實一清二楚,他并沒有為難噶桑嘉措父子,反而做了兩手準備,在繼續(xù)支持拉藏汗的同時,命人將這對父子悄悄迎到青海西寧附近的塔爾寺加以供養(yǎng)并賞賜頗豐。 事后證明,皇帝的未雨綢繆之舉真是非常英明。因為準噶爾人所宣稱的那個已經在自己軍中的七世達賴喇嘛噶桑嘉措,此時正在青海清軍的團團保護之下——也就是說,大策零對翹首以盼的藏族人撒了個彌天大謊。 其實,大策零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就在他率軍突襲西藏的同時,一支三百人的準噶爾小分隊悄悄潛入了青海,他們的目標正是噶桑嘉措,打算悄悄綁架這位小達賴,從而真正達到在西藏“挾天子以令諸侯”。但是,突擊隊卻沒有料到皇帝派去保護噶桑嘉措的清軍竟然如此之多,于是一翻激戰(zhàn)之后,準噶爾人損兵折將,不得不被迫撤退。 盡管得到了綁架失敗的消息,但膽大包天的策凌敦多布決定繼續(xù)準噶爾汗王當初制訂的策略,就這樣空手套白狼地把游戲玩下去,對此歐洲傳教士寫道:“然而,這一失敗成為一個秘密保守下來。根據(jù)最初的策略,策妄阿喇布坦已傳話給拉薩的黃帽系僧人,真正的轉世六世達賴正陪同著這支日漸逼近的軍隊向拉薩進發(f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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