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碩緣結六三園
新民晚報 > 2011年01月31日
一張照片引起一條花邊新聞 是照相機的鏡頭,把這個相當古樸安謐而又彌散出婉約韻致的場景定格成永恒:那是一間素雅簡潔的日式寓所,墻壁上掛著一幅筆墨細膩、煙云迷濛的山水,一盆修剪得姿態(tài)奇崛的盆栽古松,泛出蒼翠欲滴的綠意。一位身穿織錦和服、面容秀美嫵媚的年輕藝伎,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神情專注地彈著古琴,那纖纖玉指一撫一撥,音律曼妙,似高山流水、清風入林。她的身后有兩位身穿竹白長衫、風度儒雅的男子正在欣賞聆聽,那位頭面微昂的老翁似在遐想,而那位頷首端坐的先生又仿佛在凝思。 這是1926年的春暮夏初,海派書畫大師吳昌碩(人稱缶翁)和他的好友王一亭結伴來到位于上海虹口公園北側江灣路上的海上名園——六三園雅聚宴飲。席后余興未盡,遂又請出藝伎彈奏古琴,那悠揚跌宕的弦樂之聲,使缶翁與一亭聽得如聞天籟之聲,出神而入化。敏感的攝影師抓住了這一瞬間,按下了快門。此后,年邁體弱的吳昌碩已很少來此,第二年便與世長辭了。 想不到這張照片在9年后,卻惹出了一場風波。1935年,上?!缎侣剤蟆吩谏鐣侣劙嬉孕涯康匚豢隽诉@張照片,并題為《大師情事》,披露一代海派書畫巨擘晚年的花邊新聞:與此位彈箏的藝伎有紅顏白發(fā)之情。由此在當時的海上藝苑文壇引起一些猜測與議論。 王一亭向六三郎力推缶翁書畫 六三園,是日本名士白石六三郎在上海建造的最大的日本私人花園,是一家高級會所,其日本料理名聞海上。白石六三郎是長崎人氏,原名武藤,1898年在上海文監(jiān)師路(今塘沽路)開出了一家名“六三庵”的日式商店,生意興隆。1900年他又開設了“六三亭”,以環(huán)境幽雅、風味清鮮出名,成為上海著名的日本料理店。1908年,他在江灣路購得土地6000坪,建造了此座大型園林、會所“六三園”,既有漢風唐韻,又有大和特征。園內環(huán)境清雅,景色旖旎,有大草坪、葡萄園、運動場等,遍植松竹梅及櫻花,其中的綠櫻尤為珍貴。園中還養(yǎng)有鹿、鶴、猴等動物。其主體建筑是二層樓的會所,飛檐翹角,具有古典氣派,是日本政要、商界、藝苑的宴慶、娛樂及休閑之地。1912年4月,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tǒng)來上海時,日本友人宮崎滔天曾在此宴請他。1922年孫中山廣州脫險后回到上海,日本駐滬總領事船津辰一郎也在六三園為孫中山接風。 吳昌碩能夠結緣六三園,皆出于王一亭的引薦。白石六三郎頗有名士做派,喜好中國書畫詩文,因此常有一些中國書畫家、文人騷客在此相聚,翰墨飄香、筆花飛舞、詩文唱和,并觀賞來自京都藝伎的表演。由于書畫家、大實業(yè)家王一亭和六三郎關系甚好,因此自吳昌碩于1912年定居上海,特別是1913年喬遷閘北北山西路吉慶里后,王一亭就時常邀請吳昌碩到附近的六三園休閑小酌或品茗聽曲。此時的缶翁雖已入耄耋之年,但他一直保持著鮮活的生活情趣,特別是對六三園雅潔明麗的環(huán)境很喜愛,從而成了此地的常客。1920年早春二月,吳昌碩和日本詩人、作家大谷是空在六三園的詩文酬唱,更是留下了名篇佳作。六三郎還特邀缶翁撰寫了《六三園記》,勒石刻碑豎于園中,為六三園增添了一道亮麗的景觀。 王一亭是一位既有藝術才情、又有社會能量和經濟頭腦的重要人物。正是他意識到缶翁那種既古樸渾穆、又雄健豪放的書畫金石之風為當時的藝苑開了一大流派,定能為崇尚漢風的日本藝界所接受,而六三園正是日本政商金融實業(yè)界高端人士的聚集之地,是推介缶翁藝術的絕佳平臺。于是王一亭專門向六三郎介紹了缶翁的書畫鐵筆之造詣,并在園中展示缶翁丹青翰墨金石之作,果然反應良好,頗得贊譽。頗有藝術鑒賞力的六三郎亦成了缶翁藝術的崇拜者,主動向來園宴飲的日本各界名流推薦。 六三園舉辦吳昌碩書畫展 1914年金桂飄香、楓葉初紅的時節(jié),六三郎在六三園中的剪淞樓上舉辦了《吳昌碩書畫篆刻展》。這是年屆71歲的缶翁第一次個人展覽,一時嘉賓云集、盛況喜人。特別是不少日本名流紛紛貼紅認購,使缶翁藝名經此遠播東瀛,譽滿扶桑。也正由于這次畫展的影響,是年冬季,上海商務印書館編印出版了《吳昌碩花卉畫冊》,西泠印社刊行了《缶廬印存》三集。吳昌碩的潤格也從這年開始大幅飆升,成為海派書畫家中的標桿。 六三園作為中日兩國書畫家交流的平臺,時常有雅聚筆會,而六三郎對缶翁的筆墨刀藝更是推崇備至,經常在宴飲高潮之際向來客介紹缶翁藝術。而吳昌碩的日本弟子如水野疏梅、河井仙郎、長尾甲也和先生在六三園筆墨對應,雅興聯(lián)袂作畫奏刀。河井仙郎雖遠在日本,但每年必到上海拜望先生,請教藝事,并小聚于六三園。由于海派書畫的領軍人物吳昌碩時常作客于六三園,從1912年至1926年的十多年間,六三園實際上成了上海中日書畫家藝術交流、展示的中心。海上書畫家康有為、曾熙、吳待秋也時常在此雅集。1919年3月,中日收藏界在六三園聯(lián)合舉辦了《滬上私家精品金石書畫文物收藏展》。也正是通過六三園的揄揚及推介,加上王一亭、河井仙郎等人的努力,才促成了1922年在日本大阪高島屋舉辦的《吳昌碩書畫篆刻展》。而吳昌碩也在六三園中先后結識了日本大畫家富岡鐵齋(親為其治印“東坡同日生”),日本著名漢學家、歷史學家內藤湖南,日本書畫名家、大收藏家中村不折等,從而奠定了吳昌碩在日本藝術界的高端地位。 耄耋翁靜聽葉娘鼓瑟事 1926年那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為了讓缶翁外出散散心,王一亭專門雇了黃包車,把缶翁拉到了六三園。六三郎親自作了細致熱情的款待,宴飲后又專門安排了一位年輕清純的藝伎為缶翁與一亭演奏,于是就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從照片上看,缶翁面容頗為消瘦,但神態(tài)相當悠閑,似沉浸在藝伎的歌聲琴音之中。一曲演畢,缶翁如聞韶樂,興味盎然,詩思勃發(fā)。侍者忙遞上筆墨,缶翁即興題詩:“一張琴處伴紅裙,小閣凌虛漲夕曛。思怨?jié)M腔誰解得,老懷斟酌對文君。”此詩寫得柔婉而真切,展示了缶翁聽琴的情思,但與前來演奏的這位藝伎是沒有任何個人情事的。 第二年缶翁仙逝了,六三郎很是傷感。他和一批日本友人參加了缶翁的大殮,并在六三園中展出吳昌碩遺作,缶翁最后的絕筆墨蘭也一并陳列。是年冬天,在水仙花的清芬中,王一亭重新觀看這張照片,引起了無限傷感。他題詩曰:“去年曾聚‘六三園’,席滿嘉賓酒滿樽。靜聽葉娘鼓瑟事,靈光惟攝影巋存。丁卯冬仲,缶翁已歸道山,有人琴之感。白龍山人題。”從王一亭的題詩中,亦可證明這次六三園聽藝伎彈曲,僅是一次宴飲后的余興節(jié)目,并無節(jié)外生枝之事。不過那位藝伎的芳名卻是留下了,她叫葉娘。 1929年11月10日,在六三園舉行了有千人參加的“吳昌碩追薦會”。1945年日本投降后,六三園亦隨之被荒廢。 前不久,筆者與吳昌碩先生的曾孫吳越晤面。他說,他曾在日本遇到過白石六三郎先生的后人,他們對先祖在上海所建的六三園頗為留戀,同時也特別珍視缶翁與白石翁之間的真誠友誼。六三園,位于今西江灣路240號處。筆者建議,有關方面應在此處重豎吳昌碩先生當年手書勒石的《六三園記》,讓后人記住中日兩國書畫家、兩國人民之間的真摯友誼。 (摘自《上海灘》2011年第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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