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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縣楊家莊楊肉毛的故事 窗得兒明,門得兒明,三歲的娃娃編罩籬,四歲的娃娃賣罩籬,賣給誰?賣給東頭黃棒垂。黃棒垂會做甚?會打秾秾,打下秾秾,捏成人人,人人張口,變成老狗,啊嗚,吃了你。小時候,母親唱念兒歌哄我睡覺。 板擔板擔軟柳柳,擔上黃米下忻州,忻州愛我的好黃米,我愛忻州的大閨女。
大閨女腳要小,三尺布子纏到老。大閨女指甲秀,海牙搗爛桑葉捂。大閨女要染衣,煮上一鍋槐角水。大閨女,耳要洞,兩顆糜子天天擰。大閨女,耗臉毛,一跟線子天天絞。這不知道是兒歌還是敘事,都是可以誦唱,又能照著做得事。 楊家莊的楊步舉,母親講他的段子很多。其中他打贏箭箭官司的事值的稱道。楊家莊大都是水澆地,地很肥。秋天莊稼快熟的時侯,地里的莊稼長的溢了出來。路就變窄了。普通老百姓出行沒問題,就是達官貴人車轎寬敞,一過就把兩邊的莊稼給掃了。 楊步舉就在道口插兩排箭箭,限制寬大的車轎通過。箭箭何許物也?就是高梁桿長穗的那一節(jié),較下面的節(jié)長。孩子們用榆樹枝皮做弓,這一節(jié)當箭,可以射的很遠,所以叫箭箭。箭箭可以拼在一起,構成盤子,盒子,蓋子,美觀耐用。 當有錢人的車轎通過時,如不小心壓了他插的箭箭,他就要求賠償,他說,“你們有錢人有大梁,我們沒錢人只有箭箭,我們的箭箭就是大梁 ”。有的真得壓了他的箭箭,他就拉他到縣衙去告,打官司那天,楊家莊人一起出動,把縣衙圍的人山人海。楊步舉居然贏了官司。后來大的車轎就只好繞道而行了。 我很小的時侯母親還給我講了楊肉毛的故事,因為他們村里楊肉毛好像是個大人物,他有個兒子是瘋子,叫楊安賢。 這安賢瘋子,對我們這一群淘氣小孩子來說是十分重要的神煞。他發(fā)狂的時侯嚇的我們像炸了窩的馬蜂四處亂串。在他安靜的事侯,我們用秸桿攻擊他,他就會舉手投降。他最狂的一招就是“跳井”。就是用一只腳蹬住井邊,把自己卡在井里,大呼小叫。到這時我們一起大叫安賢瘋子跳井了。 楊安賢有一個很樸實的母親,我們叫他肉毛妗子,她雖有些邋塌,但人是很熱情。聽見我們大叫,就立刻去找我的大舅。我大舅一去井邊,安賢瘋子就會自動爬起來跑回他家。這安賢瘋子全村一百多口人唯怕大舅一人。如大舅有幾天外出不在,村里就成了安賢瘋子的天下,誰也奈何不了他,碰到他要“跳井”全村人就只好到菜地里的井里去擔水。那時侯我真為有這樣的大舅而自豪。 楊肉毛在村里有一處大宅子全是磚瓦房。其他人家就像我姥姥家大都是平房。平房上就是蓋一層草泥后,在加一層沙灰防雨,易開裂,漏雨,幾年就的重新修補。墻上很少有轉,只是土坯泥墻。楊肉毛家三面墻都是青磚砌就,房上板瓦和筒瓦相嵌而成,高屋建瓴,很有派頭。 楊肉毛家在路西,我姥姥家在路東,說那是路也名不附實,在雨季一來就成為水溝了,如能到河里把水攏到渠口,那路就成了渠。我姥姥家門對著路,一下雨就的打壩。楊肉毛是開南門,路靠他家的東墻。天一干,楊肉毛就槍先清理路,把渠底淤泥拍到他家的墻根,這樣我姥姥家的墻沿就愈來愈窄,楊肉毛家的墻沿就愈來愈寬。姥姥抱怨姥爺,姥爺就說,叫他拍吧,你看他那兒子,他家的院子遲早是咱家的。 我的村叫雙堡,我姥姥的村叫楊家莊,相距18里。楊家莊離縣城2里,雙堡離縣城15里,我很納悶不繞城應當近,不知咋就多出了一里的路程。雙堡離山近,那時是交錯區(qū),白天是晉綏軍的天下,晚上是游擊支隊的天下。我父親在豐鎮(zhèn)做店員,一回到家,就被扣到山里,我母親借了若干個銀元寶,才把我父親贖出來。嚇的我父親回到豐鎮(zhèn)再也不敢回雙堡。我母親也就住到我姥姥家也不敢回雙堡的家。有一天我們村里巡警帶一群人來抓我母親,楊家莊的人大都是楊姓一家,早把我母親藏了起來。但那巡警是我家鄰居,認出和孩子們一快玩的我二姐,我二姐雖只有六七歲,面對一群大人的威逼,面不改色一言不發(fā),成了我家的“銅墻鐵壁”。等到那些人走了母女抱在一起痛哭。據(jù)說他們扣人是要晉綏軍的軍糧“三石五斗二”,不交的要拉到東石河灘打亂棍。要打好多次,先打腳,讓你行走不的,在往上打,著實交不了的,直到打到頭,打死了事。 由于這樣的情況,我就是出生在我姥姥村的,據(jù)說我出生時很是可憐。我母親臨時住在保金姥姥家,生我正直冬天,生下來時沒有氣息,沒有哭聲,母親說,不行了就扔了算啦。是保金姥姥把我捂在她褲檔里,坐在熱炕上把我溫過來的。因此我的心里老是楊家莊是第一,雙堡村第二。因為有我大舅,我在姥姥村和我同齡的孩子都不敢欺負我。 說到楊肉毛,可是我一直沒見過他。據(jù)母親說,他早叫花車隊扔到牛臓泊子里啦,抬回家來,沒了人形,不久就死了,那是我還沒有出生。甚么叫花車隊,牛站泊子在那里。這些陰森可怕的名字,一直撩繞在我的靈魂里。
牛站泊子是縣城的一個大水塘,據(jù)說深不見低,很少有人敢下去游水。上了中學時專門去看過它。也就幾畝大,水甚渾濁,是看不到底。 這花車隊自今我也不知到是啥東西,如此好聽的名字,竟會殺人如麻。 民國廿六年十一月二日晚,忻口衛(wèi)立煌的兵南撤,忻口熄戰(zhàn)。翌日晨,日本兵分三路犯入忻縣:中路由界河 鋪、忻口而南;西路由白水、奇村南下,東路由梨樹溝經(jīng)白村、伏虎莊,高村而來。四日,日軍入縣城。
民國廿七年2月12日,日軍 200余人突然包圍了距城10公里的令歸村,妄圖摧毀駐該村的東忻縣黨政機關。由于敵眾我寡,大部抗日軍民很快轉移。日軍進村后大肆搜查,進行滅絕人性的屠殺。村公所的周博民和村民傅存牛、傅二五福、傅任全、王月卿、王雙治、張林善等被槍殺在街巷。李耀光、盧高堂、盧福民、傅興、傅四、智善書、劉志明等被日軍在進院搜查中用刺刀捅死。銀緒根見日軍進了自己院,趕忙端了雞蛋送到日軍面前,也被用刺刀捅進心窩。村民劉光明被日軍強迫擦掉墻上寫的抗日標語,劉不肯,被日軍把頭砍掉。還有躲藏在野地的10幾名村民被日軍發(fā)覺后,都一一被刺刀捅死。日軍進到抗日縣政府駐地的傅存懷院,一把火點燃了這所院子,將未能轉移的一個縣政府干部燒死。這天,日軍在令歸村共殺害無辜村民40余人。(海舟文) 民國廿七年3月13日,日軍和保安隊400多人由忻縣(今忻州市)城出發(fā)到南高進行燒殺,當日軍到達南高村附近時,首先占領了小南高村南的高地,用大炮向村里轟擊。小南高13歲男孩在地里打柴,被日軍發(fā)現(xiàn)后舉槍殺死。接著日軍指揮官帶領大隊人馬沖進小南高,見人就殺,60多歲的王巨保老漢和10歲的小孫子被闖進院的日軍開槍打死。日軍又放火將這個36戶的小村燒光了28戶。接著日軍又竄到南高大村。一位身患重病的老太太崔成珠被日軍用刺刀捅死。村西南的一個空場院里躲藏著村民30多人,被日軍發(fā)現(xiàn)后,用機槍掃射,死傷20余人。當日軍闖進財主趙德成家放火時,他拿了不少銀子出來求情,日軍收下銀子后仍將房子點燃,將趙德成用刺刀捅死。其子趙應樓十分憤恨,與日軍搏斗,被開槍殺死,孫子趙雙根也被一槍殺害,老伴被活活燒死。當天下午3點,日軍牽著搶來的騾馬,馱著掠奪的財物撤走。全村共有無辜村民46人遇難、50余人受傷,3000多間房子被燒毀。(海舟文)
母親說在楊肉毛出事之前,聽說過鄰村付家莊日本人活埋過人,是一男一女,還是露頭埋身,死的狠慘。鄰村六家莊,野場也死了好幾個是被日本人刺刀刺死的。楊家莊村子小,閑雜人少,離城很近。還住了幾戶日本人,日本人女人還穿著木板拖鞋,露出染紅的腳趾甲,叫她們好奇。日本人還在院子里種西紅柿,把西紅柿傳到楊家莊。第一年種了當花看,不敢吃。第二年就敢吃了。
楊肉毛是端午節(jié)那天被抓走的,那是民國三十年。有人說楊肉毛是黨。那時后楊家莊人只知道城里有日本人,山里有黑軍,并不知到村里有啥黨,也不相信楊肉毛會跟啥黨有啥瓜葛。有人說楊肉毛被誣告了,誣告的人就是楊家莊的人。日本人才抓他。有人說凡花車隊抓的人是不會活著出來的,楊肉毛這下要完。 楊肉毛沒有完。還沒過七月十五,楊清賢,楊明賢卻被花車隊抓了。楊清賢,楊明賢是楊正舉的兒子,楊肉毛是他們的堂兄。我母親說:大堂對案時,正舉姥姥糊里糊涂說了錯話楊清賢和楊明賢就被處決了。 一個農村大字不識的老婦,在大堂有人問他你兒子和楊肉毛在你家晚上經(jīng)常干甚么,正舉姥姥競不敢說是耍錢,哆哆索索的說是他們就是開開會吧,這一下楊清賢和楊明賢臉色煞白,楊清賢有氣無力的說娘你別說了,你回去吧。 其實楊肉毛他們在農閑的時后,就聚集一幫人在正舉姥姥家耍錢。耍錢就是現(xiàn)在說的賭博。那時后忻縣賭博種類不外呼丟色,壓寶,打牌。人與人之間也無深仇大狠。我姥姥媽媽姨姨她們和肉毛妗子的關系很好。楊肉毛一介草民。跟本和黨答不上茬,人家黨也不會要他這種人。是誰要借日本人之手來殺他。誰也想不到,也想不通,楊肉毛更想不到,想不通。日本人打的他皮開肉綻,把他綁在木樁上。晚上他的脖子就是栓洋狗的樁子。很快就不行了,他的猜這這個迷,他的給日本人編故事。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像江洋大盜關在獄中,說誰是他的同伙,誰就的墊他的棺材,和他一起死。楊家莊接連抓到到第七家,日本人滅了六門后,楊家莊的男人基本都跑 光了。一提楊肉毛三個字,鄰村的人也毛骨聳然。都盼這楊肉毛快快被日本人殺掉。 姥姥媽媽姨姨她們也緊張起來,叫我姥爺也到包頭躲一躲,那里有我鸞老姨和黃海舅舅。我老爺就是不怕楊肉毛,說他楊肉毛攀誰也不會攀他。我姥爺叫楊窯燈,是楊家莊有名的莊稼把式,種幾畝田,養(yǎng)活著大大小小十幾口人。親戚中窮的掉毛的我姥姥都把孩子收留在家,有我的樓舅舅,書香姨姨,潤娥姨,我媽姐姐和我,我姨姨和我連祥哥哥,連大舅和二舅,像個托兒所。在秋收期間,我老爺趕著車拉著一大車莊稼,自己還背著一大捆,看不到頭和人,像半卦車。他因此也的了“半卦車”的綽號。 到民國三十四年日本投降了,楊肉毛才從獄中爬出來,他已不會走路了,也不會說話了。有人進城辯認出來,告了肉毛妗子才把他抬回家。不久他就死了。楊正科姥爺也被氣病死了。 聽了我母親講楊肉毛的故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狠日本人,也恨中國人。借日本人的刀中國人慘殺中國人,在楊家莊發(fā)生,真的非人所思。 解放后,楊安賢還娶過媳婦,但沒有過成。后來我大舅真的買下了楊肉毛家的房子。碰巧三姥姥家的良全舅舅娶的還是楊肉毛的外甥女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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