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語文“精致”起來

李振村

第一次來參加王曉春校長的“精致語文”研討會，我做了一個《我眼中的精致語文》的講座，后來把錄音整理成文字后，發(fā)在我的博客上，反響比較大。這次再來參加“精致語文”研討會，讓我發(fā)言，感覺要說的話已經說完。因此，有些觀點我可能要重復一下。

我要再次誠懇地聲明：我的確非常喜歡“精致”這個概念。原因有四：

一是因為“精致”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面是個極為稀缺的元素。

我們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講究大而化之，講究大道無形，講究大雪無痕，講究大象無形，做事說話喜歡繞彎子，喜歡云山霧罩，喜歡王顧左右而言他，喜歡模糊化，不喜歡過于直白精確。比如說我們的中醫(yī)中藥，幾千年人類最古老的醫(yī)學，但我們沒有形成自己醫(yī)療標準，沒有藥物標準，中醫(yī)看病憑的是一種感覺。最近我看到報道，中國的中藥將不得不全面退出歐盟市場，原因很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中藥缺少嚴謹科學的藥物試驗、藥理分析，對中藥的判斷全部是老祖宗留下的感性描述。我們拿到中成藥，你會發(fā)現(xiàn)藥物說明上，“禁忌癥，不詳；副作用不詳”，就是這樣“不詳”的模糊狀態(tài)，他照樣在生產、在出售。

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無疑是十分偉大的，但也是有缺陷的，欠缺了“精致”的元素就是缺陷之一。當然，這種缺陷固然不利于科學發(fā)展，在藝術領域卻可能形成特色，比如我們的國畫，就比較充分體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模糊、不精致的特點，形成了不重形似重寫意的獨特風格。

我喜歡“精致”這個概念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當代中國的發(fā)展急切需要“精致”精神、“精致”意識。

經過幾十年的改革開放，我們的經濟高速發(fā)展。但由于缺少了精致的元素，也存在很多問題。比如，現(xiàn)在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建筑工地，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塔吊都在中國矗立著?？墒牵覀兊慕ㄖ骄褂脡勖挥腥嗄?，而西方的平均在一百多年以上。為什么？是我們的建筑技術、建筑材料不過關嗎？我認為不完全是。中國的建筑技術和世界發(fā)達國家已經沒有什么差異，建筑材料當然存在偷工減料的問題，但即便不偷工減料我們的建筑壽命也未必能夠延長，因為我們的活兒干得粗糙，不精致。再說制造業(yè)，我們被譽為世界工廠，但我們自主生產的產品（不包括合資品牌）在國外的超市里怎么也賣不過日本，一把鉗子，中國制造的1美元，日本制造的就要五美元，不要說老外歧視中國產品，如果你到國外去了，兩把鉗子放在一起一對比，你就知道差異在哪里了——我們的產品粗糙啊。所以，精致不僅僅是一種方法，是一種藝術，他還是價值——能夠大幅提高產品的附加值。

我喜歡“精致”的第三個原因，是這個概念擊中了語文教育的軟肋。剛才有老師已經講過了，文學就存在多義性，可以多元理解，比如一部《紅樓夢》，一千個人讀它，就能得出一千個結論 ，正如魯迅所說，“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我認為，對文本的解讀可以多元，文本的意義可以模糊，而語文教學本身作為一門課程，則必須精確：一冊書、一個單元、一篇課文的教學，要達到什么目標，要采取哪些策略，要學習哪些內容，怎樣檢測學習效果，等等，都應當十分精準、精致才行。但目前我們的母語教育不是這個樣子，拿到一冊教材、一篇課文，語文老師常常不知道應該教給孩子什么，到現(xiàn)在專家學者們還在喋喋不休地討論，語文究竟是該教內容還是教語言！就連我們的教材，也是一筆糊涂賬，很多版本的語文教材都是按照人文線索編排的：第一單元是環(huán)保，第二單元是母愛，第三單元是愛國，第四單元是科技……唯獨語文的元素幾乎看不到，拿到這樣的教材，老師們真的無所適從。王校長真的太聰明了，他提出了精致語文，擊中了語文教育的軟肋。如果真能探討下去，那對我們的母語教育絕對是益處多多。

第四個原因，我喜歡個性化的教育探索。我去年來講過這個話，在這里再重復一次：很多名師都喜歡為自己的探索命名一個概念，在語文前面加上一個名詞，情境語文、詩意語文、智慧語文、主題語文、情智語文、魅力語文……據(jù)說有幾百種，有些專家對此很不以為然，認為這是穿靴戴帽，是嘩眾取寵，是片面的理解語文。我不這樣看，我們經歷過全國只有一種語文——政治的語文、為政治服務的語文這樣的時代，經歷過全國只有一套教材的時代，從這樣大一統(tǒng)的千人一面的封閉的時代走過來，我因此格外喜歡這種對語文教育的個性化追求，我們呼喚多種流派的教學方法，呼喚多種風格的教學藝術，這樣一個多元語文時代的到來，不僅僅意味著語文的進步，不僅僅意味著教學的進步，更意味著社會的進步，文化的進步，甚至意味著民主的進步，因為只有在一個包容的民主的文化氛圍和社會背景下，多元語文才有生存的空間，因此，我喜歡一切帶有標志性概念的語文，比如情境語文、詩意語文、智慧語文、主題語文、情智語文、魅力語文……不管這些“某某語文”是否真正的“某某”，即便它們還十分的幼稚，即便它們有些名實不符，都沒有關系，我們都要為他們喝彩，因為這些“語文”的出現(xiàn)，意味著我們的語文進入了品牌時代，意味著我們的教育進入了允許老師個性化發(fā)展的時代，意味著我們的社會有了那么一點點包容的胸襟！

我今年三月份到長白山一所學校去采訪，聽到一節(jié)讓人啼笑皆非的課，課文描寫春天來了。春天來了，小燕子飛回來了，大地醒過來了，花兒開了……老師領著學生又是朗讀，又是表演，但孩子們怎么也進入不了狀態(tài)，為什么？大家可能想不到，此時，當?shù)厥彝馐橇阆?8度的低溫，外面冰天雪地，室內在歌唱春天來了，孩子怎么可能感受到春天??！為什么會這樣，因為教材就是這么編的，一套教材不可能適應全國各地的情況，所以我們歡迎多種教材，同理，我們也歡迎一切有個性的探索。

各位，在美國，是沒有這么多流派的，什么精致語文、情智語文、詩意語文、情景語文，統(tǒng)統(tǒng)沒有，為什么？人家不需要，美國有統(tǒng)一課程標準，但沒有統(tǒng)一的教科書，沒有教材，怎么教？老師根據(jù)自己的個性、自己的喜歡，依據(jù)課程標準自選教材，自選文本。我到廣州祈福學校采訪，這是一所雙語學校，有一百多位美國老師，美國老師都是自編教材，家長不滿意，美國老師說：按照你們統(tǒng)一的英語教科書，我們沒有辦法教，因為每個班的孩子不同，每位老師的個性和特點不同，我們只要按照你們國家的課程標準，完成了教學，實現(xiàn)了課程規(guī)定的目標不就可以了嗎？所以美國每個老師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開展教學，這樣也就不需要再創(chuàng)造什么流派了。

    我上次來參加“精致語文”研討會，一頭霧水，聽到了幾個概念，聽了幾節(jié)課，坦率地說，并沒聽出精致在哪里，今天上午我因趕寫稿子沒過來聽課，但是聽了王校長和課題組各位老師的發(fā)言，我大為驚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短短一年，“精致語文”已經推出了五大黃金法則——精、巧、準、厚、深，五大法則給了語文老師的課堂教學以具體的方法引領，以具體的策略支撐，讓語文老師實施精致語文有了抓手，有了具體的切入點，非常好，非常了不起。

接下來，我要說一點自己的建議。

第一個建議：不要把“精致語文”局限于課堂和方法的層面，要把它作為一個完整的語文教育系統(tǒng)來考慮。

課題組成員尋找到了精致語文的五個支撐點，但我感覺，有一個缺陷，就是把精致語文狹隘地理解為一種方法，狹隘地圈劃在課堂教學中，狹隘地限制在閱讀教學領域。我上次講過，精致不僅僅是一種方法，它還是一種風格，是一種境界，是一種藝術，我今天依然要強調這一點，千萬千萬不要矮化、窄化了“精致語文”概念的內涵。

比如“精致”兩個字的解讀，我感到還不全面，解讀比較窄。“精致”二字分開解讀的話，“精” 有兩個含義，首先是精華、精品，放在“精致語文”里講，就是指精華的文章、名家名作；第二個意思才是精細。再來看“致”，它的意思是情致、情趣。但在我們設計的五大黃金法則里，沒有閱讀精品方面的設計，沒有情趣、情致方面的設計。“精華、精品”的意思被忽略了，“情致、情趣”被忽略了。

如果要把“精致語文”作為完整的語文教育系統(tǒng)來思考的話，第一，必須打通課內外的隔閡，建立一個課內外相結合的精品閱讀系統(tǒng)；第二，必須把習作教學納入進來，建立讀寫精準對應的訓練體系。什么意思？我強烈建議，一課一得，每一課尋找一個切入點讓孩子隨堂練筆，練習寫作，這樣可以極大地提高語文教學的效率，這就必須尋找每一篇課文讀寫結合精準對應的點，建立讀寫結合體系。

第二個建議：不要忽視學生。精致語文要倡導學生的精致學習。這一點剛才一位老師講過，我不再多話。

第三個建議：要追求形成精致語文自己的風格。我們現(xiàn)在談到風格，好像跟普通老師沒關系，都是名師的事，都是特級教師的事，其實風格是與每個人息息相關的，“風格即人”。你如果是人，你就有風格。教師也是這樣，從踏上講壇的第一天起，你就開始形成自己的風格，因此，精致語文應當在實踐的道路上多多考慮一下風格問題。

第四個建議：一定要打造精致語文的細節(jié)體系。精致語文能否真正落實，最終還是體現(xiàn)在各種細節(jié)里面。孩子的作業(yè)精致嗎？孩子的字寫的精致嗎？孩子聽得精準嗎？孩子的閱讀精細嗎？你我們應該從聽、說、讀、寫四個方面打造精致語文的細節(jié)，構建細節(jié)體系。 

第五個建議：一定要警惕假精致、偽精致，喊著精致的口號，做著粗糙的事情。比如說，我們精致語文的老師不能一方面進行精致語文實驗，一方面批改學生作業(yè)時一揮而就，寫作文評語潦潦草草。山東有一位老師，她接了一個差班，學生讀書讀不好，她很用心，用錄音把孩子們入學后的第一次朗讀錄下來，訓練一個周后再錄一次，一周后再錄一次……幾個月后，她把這些錄音放給孩子們聽，孩子們都很興奮，深受鼓舞：他們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自己的進步。這就是精致的思維方式，精致的做事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