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選自《五胡亂》,法律出版社出版
西晉王朝經(jīng)歷短暫統(tǒng)一之后,便迅速土崩瓦解,隨之而來的是五胡涌入,北方進入多國紛爭的亂世。司馬氏在北方的統(tǒng)治終結后,瑯琊王司馬睿偏安江南,是為東晉。在隨后100多年的時間里,東晉朝進行過幾次大規(guī)模的北伐,但均以失敗告終。其中最早、最為人們所熟知的,莫過于祖逖的北伐。北伐軍成效顯著,收復了黃河以南的大部分失地,令當時風頭正健、以勇猛善戰(zhàn)著稱的后趙皇帝石勒心生膽怯,以致“不敢窺兵河南”(《晉書》)。
祖逖北伐順利,有著當時特定的原因。彼時異族入侵所激發(fā)出的民族矛盾剛剛開始白熱化,中原淪陷的現(xiàn)實還沒有完全形成固定的影像,民眾光復中原的士氣尚足。就像兩人打架,氣頭上顯得氣力甚大,等過幾天,氣消了,也就沒有當初的沖勁了;而漢族之外的五胡(最初是匈奴、羯胡),剛剛入據(jù)中原不久,尚處在征伐占領階段,在政權上立足未穩(wěn),還沒有形成穩(wěn)固的統(tǒng)治。特別是漢趙后期,匈奴又起內亂,羯胡人石勒也趁機自立,五胡之間又起紛爭,尚未形成較為凝聚的合力。在這種形勢之下,祖逖的北伐軍能夠取得階段性的勝利,也就不足為怪了。
任何大的歷史事件的形成,絕不是偶然的。祖逖的北伐最終以失敗告終,應該說主客觀的因素都有,但在路衛(wèi)兵看來,其失敗的根子,在于祖逖不懂政治而又觸犯了兩個政治上的大忌??梢哉f,祖逖是一個能征慣戰(zhàn)的將軍,但絕非一個精明強干的政客。
說祖逖不懂政治,是因為他當時并未摸清東晉高層的意圖。換言之,祖逖當時的想法與東晉高層大相徑庭。祖逖上書北伐時,司馬睿還未稱帝,但此時北方已經(jīng)開始淪陷,司馬睿“用王導計,始鎮(zhèn)建鄴”(《晉書》),趁著亂乎勁去經(jīng)營江南,其實已萌生稱帝之意。如果祖逖真能光復中原,司馬睿并不是合法接班人,所以他從心里根本就不想北伐。有個例子很能說明問題,晉愍帝(西晉末帝)曾派人詔告司馬睿,讓他出兵增援中原,北方戰(zhàn)事那么緊,關乎晉室存亡,結果司馬睿“辭以方平定江東,未暇北伐。”(《通鑒》),就明說了,我這忙,沒時間,早已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梢哉f司馬睿當時的心思全部在當皇帝上,祖逖上書北伐無異于添亂。
但是司馬睿為什么又最終同意祖逖北伐呢?這完全是出于政治輿論上的考慮。作為司馬家族的一員,可以找種種理由拒絕出兵,但是有人主動請纓,請戰(zhàn)者又非來自朝廷內部而是民間,就要另當別論了。當時南遷的民眾“皆有歸本之心”(《晉書》),祖逖其實代表了當時很大一部分民眾的思潮,如果拒絕,就會失去人心,祖逖所率“賓客義徒皆暴杰勇士”,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到江南后“多為盜竊,攻剽富室”(《晉書》),不安排點事做,社會治安狀況很難保障。讓他們去北伐,也算是對這種社會矛盾隱患的一個疏導,還能順應民意,得到民眾支持,一舉兩得。于是封祖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給千人稟,布三千匹”,撥了一千人的軍需物資,也就是意思意思,而“不給鎧仗,使自招募”(《晉書》),不派軍隊,也不發(fā)鎧甲兵器,讓他自己想辦法,這哪是支持呀,連裝備都沒有,去和猛如豺狼的胡人打仗,那不是去送死嗎。
說祖逖不懂政治,還表現(xiàn)在他對江南政治局勢的不了解上。司馬睿退守江南,想安安穩(wěn)穩(wěn)當皇上,跟隨他的人也都有偏安思想,所謂“睿參佐多避事自逸”(《通鑒》),無疑在大多數(shù)人的思想里并無征伐之念,只想過些逃避亂世的安逸生活。況且這些人大都是士族門閥,初到江南,面臨政治上的重新洗牌,考慮最多的是如何盡快站穩(wěn)腳跟。事實上,當?shù)厥孔宀⒉辉趺促I這些人的賬,跟隨司馬睿下江南的,多是“中州亡官失守之士”(《通鑒》),是些丟官棄地的主,頤指氣使的指揮當?shù)厝?,人家能舒服嗎!于?#8220;吳人頗怨”(《通鑒》),其間的矛盾斗爭也很激烈。當時吳興太守周氏一族勢力很大,連司馬睿都“頗疑憚之”(《通鑒》)。周氏想“謀誅執(zhí)政,以諸南士代之”(《通鑒》),想消滅當朝的權貴,換之以南方士人。雖然最后事敗被殺,然而足以說明當時的政局是很不穩(wěn)定的,朝中上下誰還有心思去想北伐呢。因此祖逖北伐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后盾。
既然不懂政治,就難免會犯忌。祖逖犯的兩個政治大忌,最終讓朝廷對他產生了不信任。祖逖北伐成效顯著,這就讓當朝者很不爽,老百姓都擁護祖逖,反趁的朝廷無能。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政治上用人,需要的是能駕馭操控的乖寶寶,不怕你無能,就怕你張揚。祖逖死后,“豫州士女若喪考妣,譙梁百姓為之立祠”(《晉書》),像死了爹媽一樣,紛紛給他立祠堂,可見當時祖逖的威望不是一般的高。都說你祖逖好,皇上往哪擺?朝中大臣面子往哪擱?功高蓋主向來便是政治大忌;
與后趙結好,是祖逖犯的另一個大忌。后趙王石勒看到祖逖人心歸附,每日“練兵積谷”的士氣正旺,很是害怕,“乃下幽州為逖修祖、父墓,置守冢二家”(《通鑒》),到祖逖老家替他修繕祖墳,還派了兩家人守墓,以討好巴結祖逖。“逖聞之甚悅”(《晉書》),還派去使者,“贈以方物,修結和好”(《晉書》)。祖逖也許出于戰(zhàn)略考慮,或是出于義之所在,但對于遠在千里之外的皇上和整日喝茶談天的朝臣們,并不知道你祖逖咋想的(估計祖逖也不是個勤匯報思想的主兒,和上層也缺乏溝通),難免有通敵之嫌。況且祖逖的兵不是皇帝派的,是自己招募武裝起來的家兵,這就讓朝廷坐上了沒底的轎,你越強大,它會越不舒服。于是派戴淵過來做他的上司,牽制他、監(jiān)督他,祖逖因此“意甚怏怏”(《晉書》),最終憂憤而死。
祖逖的行為可歌可泣,我們不否認,但也不能就說他沒有一點私心?!稌x書》對祖逖的評價“原其素懷,抑為貪亂者矣”,是說其意在亂世立功,想“成名一時”。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祖逖本出身“世吏二千石”(《晉書》的士族之家,因戰(zhàn)亂流亡江南,即便想通過立功而達到仕途騰達的目的也無不可,只是稍顯急功近利了些。要不朝廷派個上司過來,他也不至于生那么大氣呀,都是給皇上效力,你干你的就行了唄,你還不服管是怎么的?不服管還不如當初直接單干,還上書請示個什么勁啊!
總而言之,祖逖是個能征慣戰(zhàn)的武將,是個熱血沸騰的好男兒,但并不是一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要想成事,光有一腔熱血、滿腹經(jīng)綸不行;只懂上馬殺敵、下馬寫詩也不行。你縱有天大的本事,能讓百姓歸心,能令敵軍膽寒,搞的轟轟烈烈紅火熱鬧,上層不支持不給勁,最終也只能留下壯志未酬的遺憾,祖逖吃虧就吃虧在這里。中國的事情向來講究溫火慢燉,看勁兒來,著急哪行?。。ㄎ?路衛(wèi)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