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四     《詩·蒹葭》(1)一篇,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2)。”意頗近之。但一灑落,一悲壯耳。 《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風”,國風,指代詩,“風人”即詩人,“深致”,深情含蓄,婉曲有韻味。 秋日,水邊,白霧蒼茫…… 她很近,就在河流的那邊,河水輕輕淺淺地流著,那身影仿佛觸手可及。但當你急切切涉水而過,想去到她身邊,她又變得飄忽不定,不可捉摸,轉(zhuǎn)瞬之間已到水的中央,道路竟變得那樣漫長。渺渺茫茫的霧氣營造了夢幻的氛圍,讓一切變得若即若離,苦苦追尋,心上的那人依舊在水的那邊。多么痛苦——可望而不可即,思之而不可得,她永遠在你的前方召喚著你,卻永遠都在遠處。這個時刻,秋水一樣的冰涼一直可以滲透進人的心里去,而那茫茫霧氣就如同他癡癡的迷戀和深深的迷惘。在反復的吟唱里,一切都在回環(huán)往復,往復回還,沒有終結(jié)——永遠在希望里又永遠在失望里,這是永遠的幸福還是永遠的苦痛…… 這樣的思念,這樣的追尋,這樣的凝望與等待,最終幻化成一株柔軟的蘆葦永遠地搖曳在詩歌的河流里,如一曲清唱,意蘊悠長,美麗而憂傷。 觀堂先生評它“灑落”,灑落是要從情感里走出來的,這一份悠長的回味只怕會糾纏你一個世紀,又怎么能夠灑落起來。 (2) 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別離苦,斜光到曉穿朱戶?!∽蛞刮黠L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說這首詞與蒹葭“意頗近之”,還是不錯的。 兩者都是一種凝望,只是一在水邊,一上高樓;同樣是望而不得,可望而不可即,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期望;一者為秋水之寒,一者為“羅幕輕寒“,以外在的寒冷喻心情之孤獨。不同的是蒹葭篇意象較單純,只有蒹葭萋萋,只有秋水潺湲白霧迷茫,而晏殊詞意象更豐富些,菊籠煙蘭泣露,燕雙飛而人獨立,明月高樓西風凋碧樹,還有望不盡的天涯歸路。當然所有意象的中心無非是離別與想念。另外詩歌里的的“別離苦”其實至少可以提供一個信息,這份情感曾經(jīng)是一個客觀的存在,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有了一場令人心碎的相思,因為這種兩情相悅的幸福存在過,所以這場等待會因此變得更為漫長,不過也因為這曾經(jīng)的得到,反倒會隱約給人一種安慰,這一點就與《蒹葭》的情感有許多微妙的差別了??唇Y(jié)語,“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想要給那個人寫封信去,可是,山長水遠,要寄到哪里去呢?這里也是一個曲折,欲將滿腹相思訴與心上人,但又無處著力,連訴說的機會都沒有,一腔愁苦竟是無從寄托。這兩句一則近——眼前之書,一則遠——山長水闊,一則是細微處——彩箋尺素,一則為闊大境,詞人在一開一合之間將一份情感表現(xiàn)的細膩婉約又不失含蓄綿長,且境界寥闊高遠,獨具特色。 觀堂先生對“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評價是“悲壯”,也是有道理的,其描摹的情狀堪“悲”,獨上高樓,望斷天涯句又確有一種宏大的氣象,稱的起一個“壯”字, 總之,兩首詩歌相比均有含蓄蘊藉之美,皆含悲苦情狀,但前者更纏綿,有清新之風,后者更高遠,堪稱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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