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談到吳昌碩,我就會想到日本的金石書畫大師、西泠印社名譽理事梅舒適先生說過的幾句話。那是在1984年9月12日的紀念吳昌碩誕生140周年大會開幕式上說的,大意是:吳昌碩是印、書、畫、詩四項全能的藝術大師。在日本,我們認為他不但是前無古人,而且是后無來者。要產(chǎn)生這樣全面的,都達到如此非凡境界的大師,那真是太難太難了。對他的研究,日本也頗有人在,且都達到相當?shù)纳疃?。他的作品,在日本也認為是國寶,經(jīng)常舉行展覽,多和研究會一起召開。 這段話,是一位外國的藝術大師懷著真摯的情意說的。當然,這和印社與梅舒適先生的多年交往也是有關系的。 在大會第二天,即9月13日的學術交流會上,梅舒適先生又說:吳昌碩的作品,大約在50年前傳入日本,以其豪放、雄渾的藝術氣概深受日本各界的歡迎。宋元明清以來的金石書畫作品傳入日本的也不少,但是沒有能像吳昌碩那樣為公眾所熱愛。他的作品無論分開來單獨看或是綜合起來看,都是較之前人更有性格,更生動,更有濃郁的趣味。吳昌碩的作品在日本并不少,但仍保持昂貴的價格,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吳 昌 碩 (1844—1927)
吳昌碩(1844——1927)有很多名諱和別號。用的最多的是:原名俊,又名俊卿,字倉石,后改字昌碩,別署缶廬、苦鐵。 吳氏乳名鄉(xiāng)阿姐,這是因為他幼時體弱。民間傳統(tǒng):男子金貴,難養(yǎng)大;叫鄉(xiāng)阿姐,就可避免夭折。女孩子愛撒嬌,所以又叫他鄉(xiāng)阿嬌。 早年在家鄉(xiāng),有蕪園、齊云館、削觚廬等齋稱。 浙江博物館藏有一本《樸巢印存》,其上有他以篆文的自書扉頁,以及用小楷寫的《賦得市散漁翁醉》。從這本印譜,可以知道一些吳昌碩在22歲前后的名諱。據(jù)吳氏長孫長鄴回憶:同治四年 (1865)吳氏隨父自鄣吳村遷居安吉縣城之桃花渡時,即名其書齋為樸巢,其時年22歲。所以取這個齋稱,有返樸歸真之意。從譜中,還可以查到在那時所用的名號,例如:薌圃、香補、杰生、夢香齋主人、泛虛室主人、梅花主人、金麓山樵、石癡山人等。此時的齋館名字,除了夢香齋、泛虛室已見上文外尚有嘯閣、飛鴻樓、金鐘玉磬山房等。30歲以前,尚用過逸光、劍侯等。 吳昌碩很多名號是從諧音而得,如倉碩、蒼石道人、蒼石、倉石齋、阿倉、昌石、老昌、老倉等??傊?,倉、昌、蒼與石、碩配合,連他老人家也是隨手拈來吧。 與缶廬有關的,還有缶、老缶、缶翁和缶道人。所謂缶,據(jù)今存實物乃是新石器時代的硬陶,上有回紋(或稱系雷紋)。 與石有關的,還有石人子、石敢當、石尊者、石人子室等。 其他的名號還有破荷、破荷亭長、酸寒尉、五湖印芒等;至于聾、大聾、聾缶、無須吳、無須老人等,可能是70歲以后才用的字號。過世后,又被稱作貞逸先生。 齋稱方面,尚有破荷亭、禪甓軒、紅木瓜館、元蓋寓廬、癖斯堂、篆云軒、鐵函山館、去駐隨緣室等。 吳昌碩是浙江安吉人。再具體點乃是鄣吳村人。該村位于浙江與江蘇、安徽交界之處,是個風光秀麗的小山村。村前有玉華山,松柏蔥蘢;村后是金麓山,綠竹掩映。因此,該村一日之中只有半日可見太陽,故有半日村之稱,吳氏曾有印即刻“半日村”。鄣吳村雖是僻地山村,但在歷史上也有過輝煌的一頁。吳家始祖是南宋時從江蘇淮南遷來的。到明朝,吳龍與吳麟兄弟同中進士,以后遂有了“父子叔侄四進士”與“吏部天官降吳門”的美稱。 吳昌碩出身書香門第。曾祖芳南,是國子監(jiān)生;祖父目山(名淵),是安吉古桃書院院長;父辛甲,為咸豐辛亥科舉人。其父雖曾分取知縣,但避而不仕,以耕讀終其生。能書,善治印,也能詩,遺有《牛日村詩稿》,未刊。在《孝豐縣志》中,吳淵及其弟應起,辛甲與其兄開甲均曾見于《選舉志),可知都是有科舉功名之人。應當說明一下,安吉與孝豐或分或合,至于鄣吳村在明弘治時的區(qū)分應屬孝豐縣。何以吳昌碩本人一概寫安吉而不寫孝豐,有種種解釋,此從略。  吳昌碩的前半生十分坎坷。 吳氏的元配夫人姓章,大約在他十五六歲時由父母作主定的婚。清咸豐十年(1860),太平軍進兵鄣吳村,清兵隨至。戰(zhàn)亂中,章氏被送至夫家(這是民間通例)。后來,男丁為避兵而逃難他鄉(xiāng) (女子因小足難以逃難)。父子兩人又被兵沖散,剩下他獨自流浪。直到同治元年,戰(zhàn)事稍平,吳氏回到家鄉(xiāng),母存而妻亡,生離成死別。因為附近仍是不寧,他只得再次外出覓生。直到同治三年,戰(zhàn)亂平定后,21歲的吳昌碩才從湖北、安徽回到家鄉(xiāng),父子相依為命過著耕讀的生活。這時,他努力學習詩文、書法和印章。第二年赴考,中了秀才。其實,他16歲就考中過,因戰(zhàn)亂而名籍散失。所以,他曾刻“重游泮水”印以為紀念?! ⊥嗡哪?,他隨父遷居安吉,所居名蕪園,有圖、詩以記之。他自己的書房名樸巢,后有《樸巢印譜》之集。收集他22歲至27歲的作品,共鈐印103方。 同治十一年(1872),吳昌碩在29歲時才成為新郎。夫人施酒,字季仙,吳興菱湖人(今浙江湖州)。盡管吳昌碩清貧,他的老師施浴升對他十分器重,一力推薦,并得到在縣里當幕僚的岳父施綬的賞識,這才成其好事。岳父家藏書很多,他經(jīng)常和夫人住在岳家。施酒有四位姐妹和一個弟弟,吳氏和他的弟弟石墨(字振甫)氣味相投,十分友好。施酒共育三子、一女。長子名育,16歲夭亡。次子吳涵(字藏龕),三子吳邁(字東邁),都能繼承家學,后來都是西泠印社社員。吳涵死于日本,有四子三女,只二子瑤華能世其學,曾在抗戰(zhàn)中參加天目印社,后在美國過世。吳邁有一子四女,子即吳長鄴,為吳昌碩長孫,自幼受教于王個簃,書畫均有高水平,也是西泠印社社員。 吳昌碩曾兩度到杭州的詁經(jīng)精舍,從名儒俞樾(曲園)學習。同治八年(1869)那次時間較短,同治十二年(1873)時間較長。以后,為了生計,他曾在湖州的名門望族顏文采、陸心源兩家做工作,名義上是賬房,實際上幫他們做書記之類。這兩家不但富藏文物、圖書,而且交往的多是飽學之士。所以,對吳氏來說,得益極多。尤其陸心源,據(jù)說收藏宋版圖書200部、漢晉古磚1000多塊(建“千甓亭”以貯之,有圖錄出版)。這時,吳氏和“湖州六才子”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對他的學業(yè)與人生是個極好的際遇。六才子中,除陸氏外有楊見山、凌霞、施樸華、李仲廉和丁葆元。 光緒六年(1880),吳昌碩37歲,到著名金石家吳云(字平齋,號退樓)家工作。吳云非常賞識吳氏的才學,待他如同子侄。缶廬后在《削觚廬印存》的序中寫道:“余始來吳門,封翁待以群從禮,假館授餐,情甚摯。余得縱觀法物、古書,摹印作篆,覺有寸進,封翁之惠多焉。”昌碩的一生,以到蘇州為轉折點,以后即漸入佳境了。兩年后,昌碩覺得可以籍藝自立,遂離開吳家,接家眷在蘇州安家。由于生計仍清貧,曾多次出外工作,其游跡主要在揚州、上海一帶。曾靠捐官做過“輔貳”,后又做了一任安東縣(今江蘇漣水縣)的縣令(只40多天),因厭惡官場之繁苛事務,就辭職不干。舉家遷到上海。這種小官,當時有“酸寒尉”之稱,任伯年曾為他畫過《酸寒尉像》。 從同治十一年(1872)起,吳昌碩多次到上海。至于正式遷居,已是民國2年(1913)的事了。他和上海諸名家如任伯年、任阜長、虛谷、高邕、張子祥等多有來往,藝事日臻成熟,以至揚名天下。 吳昌碩的第一個老師,是他的父親吳辛甲,字中憲,號如川。咸豐辛亥舉人,《孝豐縣志》有傳。曾分取知縣,但無意仕途,寧可在家過著耕讀的田園生活。在詩詞、書法、篆刻等方面均有造詣,這就影響了吳昌碩的一生。著有《半日村詩稿》。 吳氏10歲進私熟讀書,直到16歲輟學在家。這位塾師姓潘,但不是后來促他去考秀才的潘芝畦,其名待考。潘氏字子余,號喜陶,海寧人,是孝豐縣學的校官,是吳氏的老師。 對青年吳昌碩影響頗大的,是同邑的施浴升。他和施酒的婚事,也是施氏介紹的。在《吳昌碩石交集校補》(沙匡世校注)中稱:“余與孝廉交最深。自始學詩,從受詩法。每成一篇,即以就質”。但因曾與施氏“同肄業(yè)西湖二年”,即曾同在俞樾門下,施氏自然不好自己尊大,“故余接孝廉在師友之間”。

吳昌碩一生中,確屬師生關系的還有俞樾與吳山。 俞樾,號曲園,浙江德清人,是清末的經(jīng)學大師。俞氏學問為東南一柱,亦善金石書畫。俞氏是曾國藩賞識的一位學者,又是李鴻章的同年進士,在當時名滿天下。吳昌碩曾兩度前往杭州,就學于俞氏的詁經(jīng)精舍。 吳山字瘦綠,號鐵隱,湖州人,寓菱湖。在《吳昌碩石交集校補》中稱:“俊自出所為分、篆、印刻就正,先生頗許可,乃指示瑕疵,并謂篆隸如印泥、畫沙,無取形似,俊遂師事焉?!?br> 上文所述顏文采、吳云以及“湖州六才子”等,應該說對吳昌碩都有指點之處。尤其金石學如吳云、陸心源,詩文如施樸華,繪畫如凌霞等,均有較高水平。但只能屬于友朋(包括忘年交)間的切磋,談不上師徒的關系。類似的關系很多,再列述三家于下: 楊峴,名峴,號庸齋,也是湖州人,咸豐乙卯舉人。楊氏為學淵博,專心于漢唐之學問。曾官吳門,以藐視上官而罷,故又號藐翁。吳昌碩很崇楊氏,曾恭跪欲拜為師,楊氏固辭。所以,他和吳仍在師友之間。楊氏說:“師生尊而不親,兄弟則尤親矣,一言為定?!北M管如此,吳詩中仍有“藐翁吾先師”之句。 任伯年和吳昌碩的關系,也在師友之間。據(jù)王個簃《吳昌碩先生史實訂正》:“他們的關系并非師生,一開始就是好友”。任氏“較昌碩先生年長4歲。吳昌碩后來學畫也得到蒲作英、胡公壽等人的指點。他與任伯年的交往尤深,經(jīng)常交談畫理,評點畫作?!笔篱g謠傳吳氏50歲才從任伯年學畫,實大誤?!秴遣T作品集》中,即有30多歲作的梅。 蒲作英和任伯年的情況相仿。西泠印社昔年藏有一幅《竹石圖》,上有吳氏題的“蒲師畫竹,昌碩補石?!?br> 吳昌碩曾作《懷人詩},以紀念在青壯年時的17位師友,列名于下:金鐵老、楊見山、楊香吟、張乳伯、施旭臣、朱六泉、萬東園、施石墨、潘瘦羊、汪茶磨、顧茶村、楊南湖、陸恢、裴伯謙、潘碩庭、沈藻卿、畢兆淇。 后來,又作《十二友詩》,收于《缶廬集》及《吳昌碩石交集校補》,列名于下:吳瘦綠、張子祥、胡公壽、凌霞、朱鏡清、任伯年、吳菊潭、蒲作英、楊伯潤、金瞎牛、金俯將、王竹君。 吳昌碩的父親辛甲公會治印,耳濡目染,吳昌碩可能10歲左右也拿起刻刀來了。據(jù)劉江所著《吳昌碩篆刻藝術研究》:“14歲在私熟念書,書包里經(jīng)常帶著刻印的工具。一遇空閑,就拿出來刻。塾師怕耽誤功課,屢加阻止,但他還是偷偷地磨石刻印?!笨梢?,少年吳昌碩對治印的興趣多么濃厚。這在吳氏所作《西泠印社記》中即有證明:“予少好篆刻,自少至老,與印不一日離,稍知其源流。” 關于20來歲時的吳昌碩即已自輯作品為《樸巢印譜》的情況,已見上文。
清朝時,印人的美稱是金石家。當然,印的本身也屬金石。而且,要刻好印不但要“印內求印”(即研究歷代璽印的衍變與特點),還要“印外求印”,即放眼于各類金石文字,從中汲取素養(yǎng)。吳昌碩的一生,和許多金石家有過交往,從浙江的顏文采、陸心源、凌霞、高邕之、吳云、楊峴到江蘇的吳大徵、潘祖蔭、沈石友等。他們的藏品,并與其切磋,都對吳昌碩的書法、篆刻藝術有很大的促進。 吳昌碩的印藝既有部分來源于書法,又不同于書法。許多地方,其印藝超過書法。筆者認為:即使吳昌碩只會刻印,他也會永垂不朽的。在他一生中,常為一些長輩或朋友刻印,在贈受者都認為是珍貴的禮品。據(jù)說他本人認為:人說我善作畫,其實我的書法比畫好,而我的篆刻更勝于書法。 從“印內求印”論,他的“規(guī)秦摹漢”自不必說;對浙派諸家自丁敬至趙之謙的研究,也很重要;偶而,還受《飛鴻堂印譜》之類的影響。從“印外求印”論,如其友葛昌楹所說:“凡周秦古璽、石鼓、銅盤,洎夫泥封、瓦甓、鏡缶、碑碣與古金石之有文字資料考證者,莫不精研其詣趣,融合其神理。”因而,造就一種獨創(chuàng)的高古、雄渾、蒼茫、強勁的印風。 錢君匋副社長在《略論吳昌碩》中稱:“昌老治印,從陳曼生處得縱橫爽利之氣;從吳讓之處得舒展流麗,圓轉婉約之趣;取鄧石如的勁挺園潤,渾穆超越;取封泥、匋瓦的簡練;加上石鼓文的陶治。百川人海,自開生面。體貌厚重,以氣取勢。因勢傳神的風格,影響中日兩國印學。‘自我作古空群雄’不是自我標榜,而是客觀的自我評價。自吳派印學風行之后,妍柔光潔的刻法便不為人所喜,壯美風格代替了華美與素美的境地?!?br> 吳昌碩既精通印內、印外的各種篆字,書法上又有如此高超的境界,反映在印章的字法自然精妙。他又是個著名的畫家,以畫面的章法和印章的章法融合貫通,求其“虛實相生,疏密有致”,這是他在印章章法上的特點。他是用“鈍刀硬入”的,刀較大而少磨,全憑腕力而不靠利鍔。刀刃人石不深,求其自然崩落而造成細微斑駁的古趣。又恐過于鋒芝畢露,有時參以在鞋底上磨的“做”法。 
他有關治印的觀點,可參所作詩《刻印偶成》。 他最早的印譜是《樸巢印存》,收集22歲至27歲間的作品。其次是《蒼石齋篆印》,系1874年輯成。第三是《篆云軒印存》, 1879年輯成。第四是《鐵函山館印存》,1881年輯成。正式出版的第一種,是光緒九年(1883)的《削觚廬印存》,有二冊本、四冊本兩種。較大型者則是《缶廬印存》,初集四冊于1889年鋅版拓印;二集四冊,于1900年出版;三四集亦各四冊,于1914年出版。這四集印譜,是吳氏70歲以前親自審訂的精品集。除國內出版外,還有日本和韓國的版本,總數(shù)約50種。 吳昌碩的書法,以篆文為主。其中,又以石鼓文最為有名?!秴遣T臨石鼓文》有1986年西泠印社本與1987年臺灣高雄大眾書局本兩種,為其最主要的書法作品集。 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孜孜于石鼓文的書寫,其風格則有個漸變的過程。他早期的石鼓文作品,極似原拓,形神兼?zhèn)洌w態(tài)較方正,筆法較端凝。大約在60歲前后,他寫的石鼓文漸出新意,逐漸有自己的面目。在結體上,自方變?yōu)殚L方;而且講求氣勢,有右高左低之動感。這種變化,韓師登安稱之為“努肩伸腿”。回過頭來再看原來的石鼓文,就感到端莊有余而氣勢、活力不夠了。光是體態(tài)變還不夠,他更在用筆上加以霸悍、豪放的靈魂,使整幅作品恣肆燦爛,氣勢宏偉?;蛟S有人會說:“這豈不是不像原來的石鼓了?”其實,藝術的最高境界往往就在于像與不像之間,就在于“遺貌取神”,就在于個性的突出。所以,眾口一詞地認為吳昌碩晚年寫的“石鼓”是大大成功的。 石鼓以外,小篆、《散氏盤》和《乙卯鼎》等也是常寫的篆書。 隸書以臨各種漢碑的功底為最深,如《嵩山石刻》《張遷碑》《石門頌》《漢祀三公山碑》等。所以,他的隸書匯合諸碑,參以己意,境界超脫,筆力雄渾。偶然隸兼篆意,但絕少見到波磔開張如“曹全碑”者。 吳昌碩的楷、行書,是從顏魯公人手的,后來雖多經(jīng)變化,而凝骨豐肌仍是基本的特點。以后,又曾練過鐘繇諸帖,對于間架結體以及內在精神的把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中年時期,初學王鐸,后兼米芾、黃山谷。結字亦略具右高左低的特點。中宮收緊,四肢幅射,純任自然,無絲毫做作之態(tài)。雖尺幅小品,亦似有排山倒海之勢。晚年行草多為藏鋒,其線條之粗細徐疾每合韻律,如樂曲之繞梁三日,如清泉之汩汩不斷。 關于吳昌碩之書法,歷來論者或以氣勝,或以勢勝。總之,不論真草隸篆諸體,都有自己面且,而且郁勃飛動,大氣磅礴,感人至深。

吳昌碩曾對諸貞壯說過“三十學詩,五十學畫”,但在《吳昌碩畫集》(西泠印社編)中,已收有他30多歲時畫的梅花冊頁。缶廬有句詩:“三年學畫梅,頗具吃墨量?!边@首詩是己丑年作的,即 1889年。以這詩句來論,他至少在1886年就開始學畫梅了,那時他42歲。我認為:吳氏在湖州那幾年,是打開他眼界的日子。主人相待好,工作本身和筆墨又有關系。來住的都是“湖州六君子”一類頗能“游于藝”的文人,其中如凌霞等本就畫得不錯。所以,久而久之,看得多了,筆墨的情趣會誘使他拿起筆試著涂抹起來。這期間,他也就是30多歲吧。由于潘芝畦會畫梅花,缶廬22歲時又與潘氏的關系很不一般,所以,有人猜想缶廬曾從芝畦啟蒙也說不定。 缶廬第一個畫種是梅花的可能性很大。梅花是在最冷酷的環(huán)境里,沖霜冒雪而綻放的,在中國文人世界里向來受到推崇,和蘭、竹、菊并稱“四君子”。缶廬最喜歡寫梅,其最早傳世的作品也是梅。尤其墨梅,更顯出他孤傲不遜、剛正不阿的個性。在76歲時作的一幅梅花軸上,題了一首詩,自豪地說:“老夫畫梅四十年,天機自得非師傳。羊毫禿如堊墻掃,圈花顆顆明珠圓?!碑嬅纥c墨不多,驚龍走蛇,飛墨片片,一片蒼涼悲壯的氣氛。 昌碩畫,絕大多數(shù)是花卉,四君子以外如水仙、荷花、牡丹、紫藤、雁來紅、芙蓉、玉蘭、頑石、松、青菜、蘿卜、石榴、桃、葫蘆、荔枝等。至于佛像、人物、山水等均極少作。 丁羲元的《吳昌碩藝術論)用現(xiàn)代美學的眼光分析缶廬的畫,總結出四個特點:一是整體詩意美。由于詩、書、畫、印的一爐共冶,泡制出詩情畫意而各異其趣的文人畫。二是疏密跌宕美。這和印章、詩文的章法是相通的。三是丑怪樸野美。以石為例,決非細、縐的湖石,而是全然不加修飾的頑石。四是古拙奇肆美。其題畫中,每有與此四字有關之詞。綜上所述,吳昌碩的藝術真正開拓了“長留太古春”的藝術境界。 吳昌碩對詩文非常偏愛,苦吟數(shù)十載,從未間斷。1877年,曾輯早年詩稿為《紅木瓜館初草》。1885年,又輯近作為《元蓋寓廬詩集》。1893年,重新補輯為《缶廬詩》及《缶廬別存》,后者為題畫詩。1903年,有《缶廬集》四卷本鉛印行世。以上是他生前所出版的詩集。 吳氏謝世后,由三子東邁將其晚年詩作,請馮君木、朱疆村兩大家整理,編為《缶廬集》,于1928年出版。 在國外,有1986年日本東京二玄社出版的《吳昌碩尺牘詩稿》。 詩人陳石遺說:“書畫家詩句少深造者。缶廬出,前無古人矣?!笨梢姡廊藢緩]的詩評價之高。其所以造成這等高超的境界,除了吳氏本人內在的穎悟與努力外,他的身世、游歷以及眾多超一流水平的老師與朋友的教導與切磋都是不可缺少的因素。 錢君匋在吳昌碩誕生140周年紀念大會上所撰《略論吳昌碩》中認為:“缶老詩從王維人手,復精研中晚唐律法,寄托遙深,如五律《寄葛萍波》”,又說其“《宿曉覺寺》的晚唐格調,和賈島、姚合比較接近?!逼濅洿硕娪谙拢?br> 十月北風作,天晴啼曉鴉?! 」路珣冶搪?,一浪卷蘆花?! ∮锌驮姙閴?,無貂酒竟賒。 萍波添萬頃,忘卻是浮家。塞月一庭霜,安禪借石床。遙泉入清夜,落葉響長廊。燈護前朝火,鄰舂隔歲糧。老僧知梵字,聊與老廬倉。 缶廬曾在任伯年為他畫的《酸寒尉像》上題句自嘲,對封建時代小吏的痛苦描寫得呼之欲出,摘其一段如下: 達官處堂皇,小吏走炎暑。束帶趨轅門,三伏汗如雨。傳呼乃敢入,心氣先懾阻。問言見何事,欲答防齟齬。自知酸寒態(tài),恐觸大府怒。怵惕強支吾,垂手身軀僂。朝食嗟未餓,卓卓日當午。中年類衰老,腰腳苦酸楚。缶廬論印、題畫之作很多,限于篇幅選其《刻印偶成》一首如下:贗古之病不可藥,紛紛陳鄧追遺蹤。摩挲朝夕若有得,陳鄧外古仍無功。天下幾人學秦漢,但索形似成疲癃。我性疏闊類野崔,不受束縛雕鐫中。少時學劍未嘗試,輒假寸鐵驅蛟龍。不知何者為正變,自我作古空群雄。若者切玉若者銅,任爾異說談齊東。興來湖海不可遏,冥搜萬象游鴻蒙。信刀所至意無必,恢恢游刃殊從容。三更月落燈影碧,空亭無人花影重。捐去煩惱無芥蒂,逸氣勃勃生襟胸。時作古篆寄遐想,雄渾秀整羞彌縫。我聞成周用璽節(jié),門官符契原文公。今人但侈摹古昔,古昔以前誰所宗?詩文書畫有真意,貴能深造求其通。摹印小技亦有道,誰得鄙薄嗤雕蟲?嗟予學術百無就,古文時效他山攻。蚍蜉豈敢撼大樹,要知道藝無終窮。人言工拙吾不計,古人有靈或可逢。詩成狂吟忽大笑,皎皎明月生寒空。吳昌碩名滿天下,門生弟子不少。除了國內的,還有國外的學生。 西泠印社藏有一幅王震畫的《缶廬講藝圖》,紙本,長120厘米,闊53厘米。其上繪缶廬及其四個學生,栩栩如生。還有王氏長題:“缶廬講藝圖。缶廬老人,德性文藝復藑一時。次君藏龕,克承家學。從游陳君師曾、李君苦李、劉君玉盫,并以才秀閎俊,卓著聲聞。今老人既歸道山,而四君復先后凋萎。風流消歇,可勝悼嘆。輒以舊感,寫作斯圖。壬申暮秋,白龍山人王震?!?br> 《缶廬講藝圖》曾刻碑,碑未有沙師孟海所書題名,也是有關缶廬弟子的事,茲錄此:“先師吳貞逸先生既歿之五載,東邁承顧,命安葬于塘棲之超山。道乾等追維遺教,情難自恝。因乞王君一亭作《缶廬講藝圖》,并勒石墓側,用志永慕。壬申十一月,門人鄭道乾、趙起、周梅谷、沙文若、汪英賓、張公威、汪鶴孫、吳楷、錢厓、吳欽敭、王文三、諸文萱、王傳燾、吳熊、荀詞、王頤、王堪謹記,沙文若并書,周梅谷刻”,下注:“右《缶廬講藝圖碑末題名》?!币陨项}名共17人。 在一幅二尺見方的紙上,沙師用恭謹?shù)男袝洺鐾跽鸩⑸项},其末另有四行補充:“此碑十年動亂中已毀,今惟西泠印社珍藏王一老繪圖原跡,超山吳先生紀念館尚藏全碑拓本。個簃來書,囑錄存畫款及題名留示后人。趙即趙云壑,沙文若即沙孟海,錢厓即錢瘦鐵,諸文萱即諸樂三,荀詞即荀慧生,王賢即王個簃。個簃今年正90,孟海亦87矣。1986年丙寅8月,沙孟海附記?!?br> 可見,以上所述的4加17共21人為缶門弟子。據(jù)我所知,應該不止這個數(shù)目。例如,缶廬三子東邁,據(jù)《西泠印社志稿》(葉為銘、秦康祥編):“俊卿三子,擅書畫,偶亦治印,能世家學”,顯然與其兄藏龕一樣也是缶廬的弟子。其他如西泠印社已故的高齡金石書畫家朱復戡、譚建丞以及樓辛壺、潘天壽等,也應是缶廬的弟子。趙石(古泥)也是其弟子。至于他和白龍山人王震的關系,也在師友之間。再淺一層,如梅蘭芳、齊白石等也是有關系的。齊白石詩中即稱:“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輪轉來?!蓖砟昃优_灣的陶壽伯,據(jù)稱也是缶廬弟子。 日本的河井仙郎(1871—1945),號荃廬,于1900年來華,拜在吳昌碩的門下,是正宗的吳門弟子。他與長尾甲(字雨山,1864-- 1942),同系西泠印社早期社員。長尾甲與缶廬的關系,也在師友之間。 吳昌碩曾有許多畫像、塑像。他是一代印宗師,在印章及邊款上也都有過他的像。 《西泠藝叢》第9期《紀念吳昌碩誕生140周年??飞希d有三幅任伯年作的吳氏畫像。 第一幅作于光緒丙戍,即1886年。畫上有兩題:一為任氏自題:“《饑看天圖》,倉碩先生吟壇行看子,光緒丙戌十一月山陰任頤”;另一為楊峴所題:“床頭無米廚無煙,腰間并無看囊錢。破書萬卷燎不得,掩關獨立饑看天。人生有命豈能拗,天公弄人示天巧。臣朔縱有七尺軀,當前且讓侏儒飽。丙戌臘八后二日晴窗,藐翁楊峴初稿?!笨稣呦悼瘫仄?br> 第二幅作于光緒戊子,即1888年。畫上亦有任、楊二題。且與上圖一樣,任題在右上方:“《酸寒尉像》,光緒戊子八月,昌碩屬,任頤畫?!睏铑}在左上方:“何人畫此酸寒尉,冠蓋叢中惡不類……”其詩甚長,署名為“七十叟楊峴題”。這一幅是紙本彩幅,身著全副佐弍的官服拱手立,臉上透著恭謹而無奈的神情。 第三幅作于光緒甲辰,即1904年。畫上也有兩題。右下方是鄭題:“此任估年畫師為吾友缶道人寫行看子。歲久淪軼,今忽得之海上,當有吉祥云護之者。爰為題記以識清異。道人題詩其端,奇可玩也。光緒丁未夏始,鶴翁鄭文焯?!弊笊戏綖閰鞘嫌米淖灶}:“天游云無心,習靜物可悟……”其詩甚長,署名為“光緒甲辰七月,缶道人自題?!贝朔鶡o任氏款。所畫系一偉軀大腹老者,左手執(zhí)扇坐于蕉下,亦紙本彩圖。無圖名,圖旁注稱“蕉陰納涼圖?!?br> 原浙江美術學院教授周昌谷,曾畫過一幅《吳昌碩先生像》,像右向,手執(zhí)卷,背襯以梅。以后,吳永良也曾在吳昌碩誕生140周年紀念時作過一幅類似的《吳昌碩大師肖像》,像左向。周、吳都擅長中國畫人物,這兩幅畫結構嚴謹,缶廬坐于梅花叢中,一代大師之神韻躍然紙上。此外,吳氏還為西泠印社柏堂畫了一幅吳昌碩與西泠創(chuàng)社四英的五人合像。 印章邊款中的吳缶廬線條畫像,由已故西泠印社老社員鄒夢禪所刻。西泠印社社員張耕源兄,以肖像印馳名海內外。其所作第一、二方肖像印,都是應我之求為缶廬而作,構圖亦相同,只是表現(xiàn)手法不同。 據(jù)吳缶廬長孫長鄴《西泠印社內的吳缶翁銅像》:“當昌碩先生健在時,日本國有位著名的大雕塑家朝倉文夫先生,出于仰慕昌老在藝術上的非凡成就,在1921年特地為昌老范鑄了銅質半身像兩尊?!哑渲幸蛔鸱旁谌毡荆硪蛔鹁驼埲瞬贿h萬里運來中國,贈給昌老。但昌老非常謙遜地不欲私置于其家,認為安放在藝術交流場所較為妥貼,就轉贈給西泠印社。由昌老的藝友丁仁、吳石潛兩位先生,把銅像運到杭州,放在西泠印社內,筑龕加以保護。諸宗元先生特為撰文《缶廬造像記》,文中述及造像經(jīng)過始末頗詳。像就安置在社內‘閑泉’石壁上,鑿龕加以珍藏,題名日‘缶龕’。后來又在半身銅像下配成石軀,完成了一個整體。石軀作迦跌坐狀,發(fā)髻斜簪,形神維妙維肖?!?br> 這尊象征著中日人民友誼的藝術品,可惜在十年動亂中毀于一旦。1979年日本友好人士小林與三次先生來杭,知道了這個情況后十分惋惜?;貒?,在朝倉文夫的女兒朝倉響子與學生西常雄等日本藝術家的鼎助下,重新鑄成一像。又得到青山杉雨、梅舒適、小林斗盫等各界名流的支持,組成了龐大的“吳昌碩先生胸像贈呈友好訪華團”,把第二尊銅像護送來杭州,今置在西泠印社的觀樂樓(即吳昌碩紀念館)內。 有關吳昌碩的紀念建筑,有許多處。吳氏過世后,遺體葬于有“十里梅香”之稱的余杭縣超山。春初寒梅沖雪而綻,全山如花團錦繡一般。在縣里,有吳昌碩紀念館。 在吳氏的家鄉(xiāng)安吉,有吳昌碩紀念館,收藏詩書畫印為數(shù)不少。在建館之初,我曾為該館集得國內著名學者、詩人為該館題詩數(shù)十篇,也算為太老師盡了點微薄的心意。 西泠印社的觀樂樓,今辟為吳昌碩紀念室。樓上,布置成吳昌碩的工作室,連桌、椅、筆、硯等都是從吳府搬過來的。 上海,有吳昌碩故居,地點在山西北路吉慶里12號。并已成立“吳昌碩藝術研究協(xié)會”。 為了表彰吳昌碩對我國文化事業(yè)的貢獻,中國郵電部于1984年8月27日,發(fā)行序號為“T98”(特種郵票第98號)的“吳昌碩作品選”郵票,全套共8枚,面值1.32元。到1997年的售價已達27元,市場價更增1/4。其中,書法與印章各一枚,畫六枚。除了一般首日封外,并由吳昌碩故鄉(xiāng)的郵局發(fā)行首日封。當年,我訂了 40套故鄉(xiāng)首日封,并請他們將20套寄沙師孟海,20套寄我,并加上簽名、蓋章等,成為40套集大成的極限封了。由于該套郵票沒有吳昌碩的像,所以又由中國郵票部與西泠印社合出一種以吳氏胸像為飾的打孔紀念張。該紀念張發(fā)行未幾,即搶購一空。此外西泠印社還與郵電部門合出一種有吳昌碩像的金屬質硬郵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