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良錚 譯
許多人和我一樣，來看過這個噴泉，但是有些人已經(jīng)死了，又有些人流落在遠(yuǎn)方。——沙地
基列坐在那里，目光幽暗。
他的琥珀煙嘴冒著濃煙；
卑微的臣僚鴉雀無聲
環(huán)繞著這威嚴(yán)的可汗，
宮廷里彌漫著一片寂靜，
所有的人都必恭必敬。
從可汗的陰沉的臉膛
看到了憂煩怒惱的象征，
但驕傲的帝王已不耐煩；
擺了擺手，那一群臣僚
便弓著身子，退出金殿。
他獨自坐在宏大的殿里，
這才比較自如地呼吸，
他的嚴(yán)峻的前額，也才更
清楚地表現(xiàn)內(nèi)心的激動，
這有如海灣明鏡似的水波
映照著團(tuán)團(tuán)狂暴的烏云。
是什么鼓動著那高傲的心？
是什么思想在他腦海里盤旋？
是不是又要對俄羅斯戰(zhàn)爭？
還是要把法令傳到波蘭？
是心里燃燒著血海的冤仇？
還是在大軍里發(fā)現(xiàn)了叛謀？
難道他憂懼深山里的好漢？
或是熱那亞的詭計多端？
不是的，戰(zhàn)場上的光榮
他已經(jīng)厭煩；那威嚴(yán)的手臂
也已經(jīng)疲倦。他的思想
已經(jīng)和戰(zhàn)爭毫無關(guān)系。
難道是另外一種叛亂
由罪惡底曲徑向后宮潛入，
難道宮闈里幽閉的嬪妃
有誰把心許給了邪教徒？
不是的，基列怯懦的妻妾
連這么想想都沒有膽量；
她們受著嚴(yán)密而冷酷的監(jiān)督，
象花朵，在悒郁的寂靜里開放；
她們在枯索無聊的歲月中
從不知道什么是偷情。
她們的美貌已被安全地
關(guān)進(jìn)了牢獄的陰影，
就好象是阿拉伯的花朵
在玻璃暖房里寄生。
她們一天天將歲月消磨——
呵，悒郁的歲月，無盡無休，
而看著自己的青春和愛情
不知不覺地隨著流走。
對于她們，每天都那么單調(diào)，
每一刻鐘，都那么遲緩，
在后宮里，生活異常懶散，
它很少閃過歡笑的顏色。
年青的嬪妃無精打采，
便想些方法排遣胸懷，
不是更換華麗的衣服，
便是玩些游戲，談?wù)勯e天，
或者成群結(jié)隊地款步
在喧響的流泉旁邊，
高臨那清澈見底的水流，
漫游于茂密的楓樹蔭間。
兇狠的太監(jiān)跟在當(dāng)中，
想要躲開他萬萬不能；
他的監(jiān)督的耳朵和目光
時時都盯在她們身上。
就靠他的不懈的努力
建立起永恒不變的秩序。
可汗的意志是他唯一的法典，
就連可蘭經(jīng)的神圣教言
他也不這樣死死地尊行。
他從不希望別人的垂青，
象一具木偶，他承受著
人們的嘲笑，指責(zé)，憎惡，
還有不遜的戲謔的凌辱。
任憑你輕蔑，懇求，輕輕嘆息，
畏怯的神色，氣憤的怨訴，
他已熟諳女人的性格。
無論你是故意或者有意，
狡猾的他都一一洞悉；
溫柔的眼色，含淚無言的譴責(zé)，
早已引不起他的同情，
因為這一切他已不再相信。
在暑天，年輕的宮妃披散著
輕柔的卷發(fā)，在泉里沐浴，
她們讓那泉水的輕波
滑下了姣好誘人的軀體，
而他，這個監(jiān)守人，寸步不離
看她們笑鬧；對著這一群
赤體美人，毫不動心。
在夜晚，他常常趁著幽暗，
輕踮著腳尖在宮里巡行；
他悄悄地踩著地氈
推開輕便的門，溜進(jìn)臥房，
然后走過一張張臥床，
他要察看這些昏睡的嬪妃
做著什么旖旎的美夢，
有什么囈語可以偷聽。
凡是喘息，嘆氣，哪怕最輕的
顫動，他都深切地注意；
只要誰在夢中，喚著外人的
名字，或者對知心的女友
略微吐露了罪孽的思想，
那她就算觸著了霉頭！
但基列的心里為什么憂煩？
他手中的煙袋早已灰暗；
太監(jiān)在門旁靜候著命令
動也不動，連出氣都不敢，
沉思的可汗從座位起立，
門兒大開，他默默無言地
向不久以前還受寵的
那些嬪妃的禁宮里走去。
她們正坐在光滑的絨氈上
環(huán)繞著一座飛濺的噴泉，
一面在一起彼此笑謔，
一面無心地等待可汗。
她們充滿了稚氣的喜悅
看著魚兒在澄澈的水中，
在大理石的池底往來游泳。
有人故意把黃金的耳環(huán)
掉在水里，和魚兒作伴；
這時候，清涼芬芳的果汁，
已由女奴們依次傳遞，
而突然，整個內(nèi)庭
響起了清脆美妙的歌聲。
韃靼人的歌：
一
上天降給人間的報應(yīng)
是無窮的眼淚和不幸；
老僧有福了，因為在遲暮殘年
他去參拜了麥加圣城。
二
有誰在著名的多瑙河濱
戰(zhàn)死了，留下了英名；
他有福了，因為天國的少女
會熱情地笑著向他飛奔。
三
但更為有福的卻是他
他愛恬靜的你，呵，莎麗瑪！
在后宮的幽寂里，擁抱你，
象擁抱著可愛的玫瑰花。
她們唱著。但莎麗瑪在哪里，
那后宮的花朵和明星？
呵，她卻在悲傷，臉色蒼白，
一點聽不見對她的歌頌。
象是棕樹受著雷雨的吹打，
她俊俏的臉正低低垂下。
再沒有什么引動她的心，
因為基列已厭棄了莎麗瑪。
他變了心！···但是有誰能
和你比美，格魯吉亞的女郎？
你的一對媚人的眼睛
濃過黑夜，又比白日明亮，
在你潔白如玉的額前
盤繞著兩匝烏黑的發(fā)辮；
有誰的聲音比你更嬌柔
透出心中火一般的欲念？
有誰的熱吻更能比過
你的噬人的吻的靈活？
那曾為你陶醉的心
能夠再去迷戀別人？
然而基列，自從波蘭的郡主
被他關(guān)在宮禁里面，
就變得無情而又冷酷
不把你的美貌放在心坎，
而寧愿一個人，悶悶地
守著寒冷孤寂的夜晚。
年輕的郡主瑪麗亞
還是剛剛在異邦居留，
在故國，她的花一般的容貌
也并沒有爭妍很久。
她愉悅著父親的晚年，
他為她感到驕傲和慰安，
凡是她的話無不聽從，
女兒的心愿是父親的法典。
老人的心里只有一樁事情，
但愿愛女終身的命運
能象春日一樣明朗；
他愿意，即使片刻的悲傷
也別在她心間投下陰影，
他希望她甚至出嫁以后
也不斷想起少女的青春，
想起快樂的日子，那么甜蜜，
象一場春夢飛快地逝去。
呵，她的一切是多么迷人；
安靜的性格，活潑而柔和的
舉止，倦慵而淺綠的眼睛，
這美好的自然底賦予，
她更給添上藝術(shù)的裝飾：
在家中的宴會上，她常常
彈奏一曲，使座客神往。
多少權(quán)貴和富豪，一群群
都曾跑來向瑪麗亞求婚，
多少青年為她在暗中神傷。
然而在她平靜的心坎
她還不懂什么是愛情，
只知在家中和一群女伴
嬉笑，游玩，度過無憂的光陰。
但是才過多久！韃靼的鐵騎
象河水似地涌進(jìn)了波蘭，
轉(zhuǎn)眼間，就是谷倉的火
也不曾這樣迅速地蔓延；
原是一片錦繡的山河
戰(zhàn)爭給摧毀得破碎零落。
太平的歡樂不見了，
樹林和村莊一片凄涼，
高大的王府也已空曠，
瑪麗亞的閨房寂然無聲……
在家祠里，那死去的祖先
還在作著寒冷的夢，
但新的墳?zāi)箲抑诿幔?br>和勛章，又添在他們旁邊……
父親安息了；女兒已被俘，
刻薄的強(qiáng)人承繼了王府
整個的河山到處荒涼，
在重軛之下忍受著屈辱。
唉！年青的公爵女兒
關(guān)在巴奇薩拉的宮里！
瑪麗亞無言地憔悴，
在禁宮里憂傷地哭泣。
基列對她忽然發(fā)了慈悲：
她的悲哀，呻吟，眼淚，
驚擾了可汗的短促的夢。
而為了她，他放寬了
后宮里的嚴(yán)禁的法令。
不分晝夜，嬪妃的監(jiān)守人
都不許走進(jìn)她的寢宮，
他那好事的手，也不得
強(qiáng)迫她在床上入夢，
他那無禮的眼睛絕不敢
在她的身上來回梭巡。
沐浴的時候，她和女奴
獨自安排了另外一處，
就連可汗自己，也不愿
驚擾她的悒郁的孤獨。
她住在宮中遠(yuǎn)遠(yuǎn)的一隅
和別的人們沒有往還，
就好象在那一塊地方
隱藏著一位絕世的天仙。
在那里，日夜有明燈一盞
供奉著圣母的肖像，
她懷著這種虔誠的信仰——
是悲哀的心靈唯一的慰安，
寂寞的歲月僅有的希望。
她常常懷念美好的故土，
她想起那些遠(yuǎn)方的女伴
不由得滴下羨慕的淚珠；
這好象當(dāng)周圍的一切
都已沉淪在荒淫之中，
獨有奇跡拯救的一隅
掩護(hù)了莊嚴(yán)的圣靈，
因此，她的為魔影侵?jǐn)_的心
盡管四周的罪惡在歡騰，
卻獨自保持了神圣的約言，
和僅有的高潔的感情……
……………………
在愉快的塔弗利亞原野上，
夜來了，鋪滿了它的黑影；
遠(yuǎn)遠(yuǎn)的，從桂花靜穆的濃蔭里，
我聽見了夜鶯的歌聲，
在星群的后面，一輪明月
爬上了清朗無云的高空，
而把它的倦慵的光
流瀉在樹林，山谷和丘陵。
在巴奇薩拉的街市上，
象幽靈似的輕捷，飄忽，
頭戴著白紗，掠來掠去，
是一些純樸的韃靼主婦，
她們挨家訪問，好生匆忙，
為了消磨夜晚的時光。
皇宮靜極了，奢靡的內(nèi)院
在溫柔鄉(xiāng)里沒有一點波動。
沒有任何聲音來打破
夜的寂靜。只有太監(jiān)，忠心耿耿
還跑來跑去，不斷巡邏。
現(xiàn)在他也睡了，但內(nèi)心的驚恐
就當(dāng)睡眠也不把他放過。
時時防范別人的責(zé)任
不給他的腦子一點安寧。
他仿佛忽而聽見低語，
忽而呼叫，忽而蟋蟀的聲音，
半真半假，令他撲朔迷離，
他醒來了，全身都在戰(zhàn)栗，
把受驚的耳朵豎起來細(xì)聽……
但周圍的一切又趨于平靜；
只有淙淙悅耳的泉水
從大理石的洞隙不斷迸涌，
還有那躲在玫瑰花叢的
夜鶯，正在黑暗里歌唱……
太監(jiān)側(cè)耳聽了許久
不知不覺也墮入夢鄉(xiāng)。
呵，富麗的東方之夜，
你幽暗的景色多么撩人！
你的時光流得多么甜蜜，
對于先知穆罕默德的子民！
他們有溫柔的家室，
他們的庭園多么美麗，
幽靜的是無憂的內(nèi)廷
承受著月光的沐??；
一切都神秘而又安閑；
一切充滿著美妙的靈感！
……………………
嬪妃都睡了，只有一個人
不能入睡，她屏著聲息，
悄悄起來，用慌亂的手
推開門，便在幽暗的夜里
輕踮著腳兒向前走去……
在她面前，白發(fā)的太監(jiān)
正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睡眠，
嘿，他的心可是鐵面無情，
他的假寐可能是騙人！……
但她像個幽靈，走了過去。
……
她停在門前，有些茫然，
她的手兒有些顫抖
摸到了那結(jié)實的門環(huán)……
她走進(jìn)來，驚惶地張望……
恐怖的暗流沁入心坎，
暗淡地照著一座神龕，
照著圣母的慈祥的臉
和神圣的十字架，愛的征象。
呵，你格魯吉亞的女郎！
這一切又使你想起故土，
這一切突然以遺忘的聲音
模糊地說出了往時情景。
郡主就靜靜地在她眼前
安睡著，啊，那少女的夢
把她的雙頰燒得多么紅潤，
她的臉上正閃著輕微的笑
和潮濕的新鮮的淚痕；
她象是為雨水重壓的花朵
在月光之下閃著光輝，
象是伊甸樂園的安琪兒
從天上飛來，在這里安睡，
而在夢中，為了可憐的
幽禁的少女，流著眼淚……
呵呀，莎麗瑪！你怎么了？
可是心頭悲哀的重壓
使你不由得在床前跪下？
“可憐我吧，”她說，“可別拒絕
我的懇求！”她的動作和話聲
攪醒了少女的恬靜的夢。
瑪麗亞睜開眼，驚異地看見
一個陌生的少婦跪在面前；
她手兒顫抖，惶然無措，
趕緊把她扶起，向她說：
“你是誰？……在這深夜里，
你來做什么？”——“我來求你，
救救我吧，在我的命中，
我只剩了這一條路走……
我曾經(jīng)一天比一天快樂……
但是，歡樂的影子逝去了，
我就要完了。請聽我說。
“我不是這里人。在那很遠(yuǎn)，
很遠(yuǎn)的地方……過去的事情
直到如今，在我的記憶里
還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我還記得那巍峨的山峰，
那峭石間沸騰的水流，
那杳無人跡的茂密的叢林，
異樣的法律，異樣的風(fēng)俗。
然而，究竟是怎樣的命運
使我離開故鄉(xiāng)飄零
我已經(jīng)忘記。我只記得
茫茫的大海，和在船帆上
高踞的水手…………
直到現(xiàn)在
我沒有嘗到驚恐和悲傷；
我一直在宮闈的幽寂里
象含苞的花靜靜開放。
我的全心在佇候和向往
愛情的朝露。這難言的心愿
終于如意地實現(xiàn)了，基列
習(xí)于安適，厭棄了血戰(zhàn)；
可怕的討伐都一一停頓，
他的顧盼又轉(zhuǎn)向后宮。
我們忐忑不寧地被領(lǐng)到
可汗面前。他明亮的目光
默默無言地停在我的身上。
他把我喚去……從那時候
我們便在不斷的歡娛里
呼吸著幸福的氣息。
從沒有讒言使我們痛苦，
也沒有猜疑或惡毒的嫉妒，
我們彼此從不感到厭膩。
瑪麗亞！可是你到了這里……
唉，從那時侯起，他的心上
便暗存著非非之想！
這基列轉(zhuǎn)眼便已不同，
對我的責(zé)備充耳不聞，
我的哀怨徒然使他厭倦；
往日的溫柔已無處尋找，
他和我再也不絮絮密談。
自然，你不是這罪案的同謀，
我知道，你一點過錯也沒有……
可是，聽呵，我的美貌
整個后宮沒有人能比，
也許，只有你能夠和我匹敵，
然而，我生就的兒女情長，
你不會象我愛得發(fā)狂，
你又何必以冰冷的姿容
攪亂他那脆弱的心？
把基列給我吧，他是我的，
我的嘴唇還燒著他的吻，
他曾經(jīng)和我海誓山盟，
他所有的思想和欲望
早已和我的同心相共，
他若變心，我只有死亡……
我哭了，看哪，我已經(jīng)跪在
你的腳前，我不敢說你錯，
只望你還我寧靜和歡樂，
別拒絕我吧，我求你，
把從前的基列交給我，
他不過是為你迷住了心。
回避他吧，隨你用什么手腕，
懇求，蔑視，或者表示厭煩，
請你發(fā)個誓……（盡管我
因為住在可汗的嬪妃間
用可蘭經(jīng)代替了往日的信仰，
但我母親的卻和你一樣，）
請你就憑基督向我發(fā)誓
把基列一定還給莎麗瑪……
但聽著：如果我必須
對你不利……我有利劍一把，
別忘了：我生在高加索山下。”
說完了，人立刻消失，
公主也不敢前去跟蹤。
這種痛苦而熱情的語言，
純潔的少女一點也不懂，
然而她卻模糊地聽出，
那是奇異而可怕的呼聲。
呵，應(yīng)該用怎樣的眼淚和哀求
才能使少婦不致蒙羞？
是什么命運等待著她？
難道她就將是遺棄的婢妾
苦苦挨過青春的年華？
呵，天！如果基列能夠遺忘
不幸的少女，把她丟在一邊，
或者就讓她迅速地夭殤
把悲哀的歲月一刀割斷！
那么瑪麗亞會多么愿意
脫離這個苦惱的人間！
對于她，人生珍貴的剎那
早已去了，早已不再回返！
在這荒漠的世界里，她還有
什么留戀？去吧，這正是時候：
天國在等她，平靜的擁抱
和會心的微笑，在向她招手。
……………………
歲月流逝著，瑪麗亞去了，
轉(zhuǎn)瞬間，這孤兒已經(jīng)長眠。
一個陌生的安琪兒，光彩奪目，
她去到那久已盼望的樂園。
是什么把她帶進(jìn)了墳?zāi)梗?br>是絕望的幽禁的哀愁，
是疾病，還是另有緣由？
誰知道？溫柔的瑪麗亞去了！
黯淡的后宮滿目凄涼，
基列對它又變了心腸，
他率領(lǐng)浩蕩的韃靼大軍
又去攻打異國的邊疆。
陰沉的，毒狠的他重新
在戰(zhàn)爭的狂飆中往來馳騁，
然而，在可汗的心底里
卻燃燒著沉痛的感情。
常常地，在血戰(zhàn)廝殺中，
他舞起軍刀，突然呆住，
他失神的眼睛盡在張望，
蒼白的面孔異常驚惶，
嘴里喃喃不停；有時候
痛苦的熱淚泉水似地涌流。
被遺忘，被棄置的后宮
從此不見了基列的蹤影；
那里，終生含怨的妃子
受著太監(jiān)嚴(yán)酷的監(jiān)視，
也一天天地衰老下來。
格魯吉亞的女郎早已不見；
是在郡主去世的那一夜，
她也終結(jié)了痛苦的煎熬；
她被后宮沉默的守衛(wèi)
投進(jìn)了茫茫大海的深處。
呵，盡管她有怎樣的罪過，
這懲罰也太驚人，太殘酷！——
可汗一路燃起了戰(zhàn)火
使高加索諸國變?yōu)榛臎觯?br>也毀盡了俄羅斯平靜的村莊，
然后他回到塔弗利達(dá)
擇定宮中幽靜的地方，
為了紀(jì)念薄命的瑪麗婭，
用大理石建筑了一個噴泉。
在泉頂，高高的十字架下
懸著穆罕默德的新月彎彎
（自然，這是個大膽的結(jié)合，
是無知的可笑的過錯）。
上面有銘文，風(fēng)雨的吹打
還沒有剝?nèi)ナ淖舟E。
在這異國文字的花紋下，
在大理石中，泉水在嗚咽，
它淅淅瀝瀝地向下垂落
象清涼的淚珠，從不間斷；
象慈母懷念戰(zhàn)死的男兒，
在凄涼的日子忍不住悲傷。
在那里，年輕的姑娘
都已熟知了這凄絕的紀(jì)念
和它隱含的一段衷情，
她們給它起名叫做“淚泉”。
我輾轉(zhuǎn)地離開北國，
早已忘了那里的華筵。
我訪問了巴奇薩拉
那湮沒無聞的沉睡的宮殿。
在寂寥的回廊之間
我反復(fù)徘徊：就在這里
那暴虐的可汗，人民的災(zāi)星，
在他恐怖的攻占以后，
曾經(jīng)盡情享樂，歡騰地宴飲；
在無人的宮闕和花園里，
如今還看到安樂的遺跡。
泉水在噴涌，玫瑰開得嫣紅；
架上繞著葡萄的枝藤，
而金色的墻壁依然燦爛。
我望著那殘舊的雕欄：
在這里，嬪妃們曾經(jīng)數(shù)著
琥珀的念珠，用悲嘆
靜靜消磨了她們的春天。
我望著可汗的陵墓：
呵，這君王的最終的居處。
這些豎立在墓前的華表
——戴著大理石的冠冕，
象是在清晰地朝我道出
命運的神圣的裁判。
可汗在哪里？后宮又在哪里？
我的四周沉郁而幽靜，
一切都變了……但是我
卻沒有多想這些事情，
泉水的清響，玫瑰的花香
使我不由得把一切遺忘。
忽然，我的心里充滿了
一種難以捉摸的激動，
在宮院里，我恍惚看見了
一個飄忽的少女的身影！
……………………
呵，我看見了誰的影子，朋友！
告訴我，是誰的美麗的倩影，
那么不可抗拒，那么輕柔，
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
可是那純潔的靈魂，瑪麗婭，
在這里顯圣，或者是莎麗瑪
仍舊滿懷嫉妒和煩惱，
在空曠的內(nèi)宮里徘徊縈繞？
我想起了同樣可愛的目光
和那依舊鮮艷的容顏，
流放中的我對她深深懷想，
我的全心都飛向她的身邊——
呵，癡人！夠了！快些打住，
再別讓無望的死灰復(fù)燃，
對于這坎坷的愛情的春夢
你已付出了夠多的苦痛。
想一想，你吻著你的枷鎖
才有多久，你以絮絮的琴弦
向世人彈出自己的煩亂？
皈依了繆斯，皈依了恬靜，
我忘了榮譽(yù)，也忘了愛情，
呵，我要很快地再來看你，
沙爾吉爾快樂的河岸！
我要攀登你沿海的山巒
重溫種種親切的回憶，
而塔弗利達(dá)海岸的波濤，
也將再任我放眼歡愉。
呵，醉人的景色，多令人神怡！
一切明媚如畫：山峰，樹林，
葡萄架上的紅寶石和琥珀，
請泉的寒流，白楊的陰影，
山谷里堆積著繽紛的顏色，
一切都引動旅人的心。
一切召喚他：在高山上，
在靜謐的晴朗的早晨，
他可以任隨識途的馬
奔馳于沿海的山坡小徑，
而在阿猶達(dá)的懸崖之上，
他還能望著碧綠的海波
喧囂奔騰，閃著光芒……
——END————
浮云 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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