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菜園里的墻洞![]() 題注: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請勿對號入座,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記憶里,九十年代的暑假,總是被酷熱包裹著,老鴰在老楊樹上叫得聲嘶力竭。我攥著磨的起毛的牛鞭,手背被曬得發(fā)燙。牛群在國營農(nóng)場的樹林里啃草,尾巴一甩一甩的驅(qū)趕牛蠅,而我和阿祥、小黑蛋的心思,早飄到了樹林外那片綠油油的菜園里。 菜園是農(nóng)場的老資產(chǎn),土墻圍著,墻角有個能容一個半大小子爬進(jìn)去的洞,這是我們用小鏟子掏出來的的“后門”。每次進(jìn)菜園,都是膽子最大的小黑蛋先鉆,我和阿祥跟在后面,泥土?xí)渑K褲腿衣袖,卻沒人在乎。胡蘿卜埋在土里,纓子翹得老高,我們拔的時候不敢太用力,怕弄出動靜,只悄悄攥著纓子左右一擰,帶著濕泥的蘿卜就拔出來了,我們用衣襟胡亂擦擦泥土,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有時候也會去偷青頭蘿卜,咬一口脆生生、水汪汪的,甜水順著嘴角流。這時候,我們沒人說一句話,怕看園子的老頭聽見。 老頭是個新生職工(勞改釋放人員留場工作的,)總穿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左腿瘸,走路一顛一顛的。每次就在我們吃得忘乎所以的時候,總會聽見他的聲音:脬蛋娃娃們,又來偷!”人跟著從菜畦那頭顛過來,手里攥著根竹竿胡亂舞,卻從來沒夠到過我們。我們緊著拔兩個籮卜,抱著就往洞外跑,他就在后面追,腳步聲“咚、咚”的,像敲在石板上。腿長的我總是跑得最快,小黑蛋總落在最后,好幾次老頭都快追上他了,卻不知怎么地老頭腳下一滑,就讓小胖趁機鉆出了洞。我們在墻外邊啃蘿卜邊大笑,聽他站在洞邊喘氣,罵兩句“下次抓住饒不了你們”,轉(zhuǎn)身又去侍弄他的菜??善婀值氖?,那洞,他從來沒堵過,下次來,還是原樣。 ![]() 后來我們到了初二,暑假要補課,就不怎么去放牛了,更別說偷蘿卜。秋天開學(xué)后,聽鎮(zhèn)上人說,有兩個外鄉(xiāng)賊開著手扶拖拉機來偷大白菜,滿滿一車廂快裝完了,被老頭撞見。誰也沒料到,那瘸腿的老頭竟像換了個人,抄起旁邊的鐵掀就沖上去,據(jù)說賊想打倒他,卻被他三兩下全撂在地上,打得鼻青臉腫,最后扭送到了派出所。我聽著愣了半天——怎么也沒法把那個追不上我們的老頭,和能打趴兩個賊的樣子聯(lián)系起來。第二年,中考畢業(yè)后對于我們來說是最悠閑的時光??晌覀儏s誰都沒有再提去偷蘿卜——或許是聽了老頭勇擒偷菜賊的故事后怕了,也或許是都長大懂事了,不肯再干偷雞摸狗的事。 后來離開農(nóng)村,在外漂泊很多年。那年我拖著行李箱回了家。第二天,在田間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忍不住就繞到離家四五里的菜園去。土墻換成了磚墻,菜畦整整齊齊,胡蘿卜纓子依舊翹著,出乎意料的是,在原來的位置上也開了個墻洞,看磚茬,明顯是砌墻時預(yù)留的,只是比記憶里的土洞還大了些。老頭坐在菜園中間的塄坎上,背更駝了,頭發(fā)白了大半,手里拿著個軍用水壺,慢慢喝著茶。 我走過去,他抬眼看我,愣了愣,又笑了:“是你啊,當(dāng)年那個跑得最快的長腿?” 我也笑了,在他旁邊坐下,聊起鎮(zhèn)上人說的抓賊事。他聽了,嘴角彎了彎,手指摩挲著軍用水壺的鋁殼:“不算啥,當(dāng)年在國民黨部隊里,出青海下中原,保衛(wèi)淮陽的時候,論格斗,五六個鬼子近不了我的身。我的腿,就是那時候被鬼子的子彈打傷的?!?/span> 我一怔,突然想起當(dāng)年的事,喉嚨有點發(fā)緊,輕聲說:“大爺,這幾年我一直在納悶,當(dāng)年我們總來偷您的蘿卜,您身手這么好,怎么從來沒抓住過我們?” ![]() 他沒立刻回答,目光飄向墻角的洞,眼神慢慢暗了下來,帶著點落寞。風(fēng)掠過菜畦,葉子沙沙響。半天后他才開口,聲音很輕:“我現(xiàn)在還在想著你們這些當(dāng)年的小毛孩呢。園子還在,菜也還種著,現(xiàn)在是我個人承包了,重新砌墻時也留了墻洞,可惜已經(jīng)沒有偷蘿卜的孩子們了?!?/span> 他頓了頓,抬手擦了擦眼角,又說:“我多想再像當(dāng)年一樣,經(jīng)常有孩子來偷蘿卜吃啊。” 我看著他的側(cè)臉,突然懂了。那些年他不是追不上,是舍不得;那個洞不是不堵,是特意給當(dāng)年我們這些淘氣孩子留著。菜園里的蘿卜是甜的,可比蘿卜更甜的,是老頭藏在責(zé)罵里的溫柔。 臨走時,我又看了眼那個墻洞,仿佛還能看見當(dāng)年的我們,抱著蘿卜,笑著往樹林里跑,身后跟著一顛一顛的老頭,腳步聲“咚、咚”的,落在九十年代的記憶里,再也沒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