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C是我初中同桌，說來也奇怪，從小學到高中，我的同桌都是男的，這少了很多跟女同學用小刀在課桌上刻下楚河漢界的爭斗。不過，讀書的時候，也少了很多同學之間互相開的曖昧玩笑。

家住在郊區(qū)的老C，來讀初中的時候，是走了關系的，說是他的大姨，給我們初中校長家當了多年的保姆。不然以他的農(nóng)業(yè)戶口，是怎么也進不來我們這個縣城重點初中的。

老C的數(shù)理化極好，屬于那種老師剛說完，他就能明白的那種，數(shù)理化這東西，懂了就是真懂，不懂的越學越迷糊。但是到了語文和政治歷史，這些要背誦的功課，考試時，老C一向是指望我的。

初中畢業(yè)模擬考的時候，破天荒的全縣隨機編排考場。老C就完了蛋，語文剛及格，政治歷史加起來都沒有及格。這和他平日里這幾門的成績那是天壤之別。就連班主任都感覺奇怪，還悄摸摸的把我喊到他辦公室去旁敲側擊。大致意思，就是問我，老C是不是早戀了?；蛟S在老師的腦子里，這些靠背誦的東西，如果不是戀愛分了心，怎么也不可能在短時間里忘得一干二凈的。當然，答案早就在我腦子里，要不是你們隨機編考場，有我這樣的人形復讀機坐在他旁邊，這些死讀硬背的科目，老C怎么也是90分以上的。

應該是老師又去跟老C父母說了什么，考試前的一個月，他父親到教室里，拎著他的耳朵皮把他抓回家。這一個月，也不知道他在家里是受了何種苦。反正，中考的時候，他這三個軟門，門門都是80分以上。許多年后，同學聚會時，我特意問了這個問題。老C說，他父親沖三門功課的老師要了復習題，回去也不要他背誦，因為父親不識字，也聽不懂普通話。父親有他的笨法子。要求他按照老師給的復習題模板，全部默寫出來，每行多少字，必須一樣，什么標點符號，也必須一樣。否則，就是扁擔伺候。都說棍棒底下出孝子，看來扁擔，也是促進學習進步的利器啊。

老C后來去上了中專，去讀的省里的金融學校。這在當時，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因為只要從這個學校畢業(yè)。別說什么商業(yè)銀行，就連當時的人行都是大有機會進去的。

四年時間很快過去，我還在學校讀大一時，老C就已經(jīng)出來工作了。作為香餑餑，縣里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去剛成立的商業(yè)銀行，二是去縣里的財Z局。銀行畢竟還是服務業(yè)，不論是老C自己還是他家人，都毫不猶豫選了財Z局這個選項。當然，事過三十年，現(xiàn)在看，這個選擇也沒啥不對。用老C的話說。他當時就想著，再苦也苦不到管錢的單位啊，就好像再怎么挨餓，也餓不死做飯的大師傅啊。

老C進財Z局的時候，算是正兒八經(jīng)的專業(yè)人才了。那些什么貨幣銀行學、宏觀經(jīng)濟學，什么亞當斯密、什么凱恩斯。別說同事不知道，連局長都不知道。中專畢業(yè)的老C，不到三年，就被提拔到預算科副科長的位置上。預算科長是個臨近退休的老同志，有得力的新人來加入，也樂得放權。每年公司做預算決算，老C這么一個青蔥小孩，倒是經(jīng)常和總經(jīng)理、常務副總還有局里的正副局長一起來討論公司經(jīng)營的大事。

都說得勢猖狂是小人，可老C不會。雖然天天都跟公司高層頻繁接觸，可不管對誰，老C都是一副謙遜的模樣，這也讓他落下了有口皆碑的好名聲。

能力強、口碑好、年紀輕，這些要素集合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要提拔晉升的沖鋒號啊。先是還沒到退二線的科長，主動到局里申請要去局里工會養(yǎng)老。位置空出來的時候，據(jù)說都沒有人競爭。這在財務局里也是頭一遭的怪事。以前有個位子，總是有人要出來角角力，比比本事的。或許，在眾人的心中，老C已經(jīng)是遙遙領先、遙遙領先。

預算科長這位置，算是公司里的重要崗位。雖說是還沒有品的gu 級，但職場中的人都曉得，這個位置，給個普通部門副經(jīng)理是真不換。

說個真事，公司總部那邊有個政策研究室，一般是和總裁辦合署辦公。所以每年的預算里，給的經(jīng)費就是天荒地老的1萬塊。后來換了個研究室主任，是總裁親自挑選的，他就去找總經(jīng)理，想讓總經(jīng)理多給點經(jīng)費。總經(jīng)理點了頭，說讓他自己去跟預算gu長說。研究室主任請預算gu長吃了餐飯，經(jīng)費調(diào)整成每年10萬。到了總經(jīng)理那里，總經(jīng)理批評了預算gu長一頓，大筆一揮，把經(jīng)費從10萬調(diào)成了9萬。自那時起，每年的預算里，政策研究室的經(jīng)費就一直是9萬，直至如今。

老C的預算gu長當?shù)貌诲e，上上下下都是好評。領導聽到之后，也就準備提攜一番。好幾次都準備讓他去分公司任個副職，可每次老C都拒絕了。聽說老C的想法是，去了分公司，雖說是提了個副職，有個副經(jīng)理級別，但一天天都是面對各種難題，煩都煩死人。真要提拔，財Z局又不是沒有副局長位置。

可財Z局副局長這個位置，按公司的慣例，都是拿來安置要調(diào)回總部的分公司經(jīng)理或是老資格的其他部門副經(jīng)理的，老C的資歷還是淺了些。好幾次，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老C拒絕了領導的好意，后來的領導知道這個事情，自然也就不愿意再惹這個閑事。你既然喜歡待著，就待著好了。

局長換了好多任，老C這個位置巍然不動。用老C的話說，這全公司點點滴滴的賬，沒誰有他清楚。話里話外，說的都是舍他其誰的意思。有人勸他帶個徒弟，他反而說要什么徒弟，我又不老，還能干十年。這話有人說到我跟前的時候，我笑了笑，我知道老C犯忌諱了。

果不其然，又換了一個新局長。上任沒幾天，就把老C調(diào)整到工會當主席，倒是把一個工作還沒五年的小年輕推上了預算gu長的位置。老C一直等著局長來跟他做工作，說好話?？删褪菦]等到。老C腦中想的場景，就是繼任者搞不定了，局長舔著臉來求他再次出山的場景，也如同夢境一樣從未出現(xiàn)。

老C也沒想到，一個工作幾年的小年輕，怎么就能把預算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干得方方面面呢？愣是看了一年，小年輕也沒出過錯。老C死心了，主動向領導請辭工會主席，自愿去做個閑云野鶴。

老C任工會主席只有一年，倒是給全局做了件好事。工會活動經(jīng)費全被他換成了電影券，每人都領到了好幾十張。賦閑的老C，經(jīng)常有人在電影院里看到他，據(jù)說有時從早上一直看到晚上。只要是新片，都少不了他。

對于老C來說，在數(shù)字上他是強者，能把賬算得明明白白。但從某些方面來評價，他又是弱者。弱到一把年紀了，還沒能明白，什么叫做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真相就是，這世界，其實缺誰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