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血剛灑在刑場，他的孩子就被逼到了撿爛菜葉的地步——吳石倒在臺北馬場町那天，沒人知道，他的兩個孩子即將在街頭熬過最黑暗的日子。

1950年6月10號下午，4點30分的槍聲落定，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沒了氣息。同一時間，他在臺北的家被翻得底朝天，特務(wù)把衣柜里的衣服扯成碎片，連米缸都給掀了。妻子王碧奎當天就被押走，16歲的次女吳學成放學回來，推開門就看見7歲的弟弟吳健成抱著桌腿哭，嘴里喊著“要媽媽”。她摸了摸弟弟凍得冰涼的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早上同學偷偷跟她說“你爸被槍斃了”，她還硬說人家造謠，可眼前的景象，讓她連哭都不敢大聲。

接下來的半個月，姐弟倆徹底沒了活路。吳學成把家里唯一的手表、媽媽的銀鐲子拿去當鋪，換的錢只夠買三斤米，沒幾天就見了底。之后她只能每天天不亮就帶弟弟去菜市場，等攤販收攤了撿點發(fā)黃的菜葉、別人扔的爛紅薯，有時候運氣好，能碰到賣豆?jié){的攤主給半杯涼豆?jié){。晚上不敢在家住，怕特務(wù)再來找麻煩，姐弟倆就躲在商鋪的樓梯間，吳健成凍得直打哆嗦，吳學成把弟弟裹在自己的校服里，小聲說“忍忍，明天就有吃的了”。那時候全臺北都知道他們是“匪諜吳石”的孩子，親戚見了繞著走，鄰居關(guān)門比誰都快，有次姐弟倆想討口水喝，人家直接潑了盆冷水出來。 就在姐弟倆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有天早上，一個穿藍布褂子的男人攔住了他們——是爸爸的同族侄孫吳蔭先，在街角開了個小雜貨鋪。吳蔭先以前常來家里，吳石還幫他湊過開店的本錢。他看著姐弟倆臉上的灰、破了洞的鞋子，眼圈紅了，沒多問就說“跟我回家”。吳蔭先家在臺北郊區(qū)的小胡同里，一間矮房擠了四口人，他把里屋的小床騰出來，讓姐弟倆睡，自己和妻子、孩子擠在客廳的地鋪。每天早上，吳蔭先的妻子都會煮紅薯粥，特意給姐弟倆多盛一勺，還把自己孩子的舊衣服改改給他們穿?？蓻]過多久，鄰居就開始指指點點，有次特務(wù)來查戶口，吳蔭先趕緊把姐弟倆藏在柜子里，自己跟特務(wù)說“這是遠房親戚的孩子，來幫忙看店的”，特務(wù)翻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罵了句“少跟匪諜沾邊”才走。那天晚上，吳蔭先跟吳學成說“別怕，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們”，可吳學成看見他偷偷摸了摸藏在枕頭下的戶口本，手都在抖——他知道，收留他們，吳蔭先全家都在賭。

可光靠吳蔭先的小雜貨鋪，根本撐不了多久，而且特務(wù)的眼線越來越多，總躲著也不是辦法。就在這時候，有人悄悄給吳蔭先送了封信，還附了一筆錢——是陳誠。陳誠和吳石是保定軍校的同學，當年北伐的時候，吳石還救過他的命，后來陳誠成了臺灣省主席，一直沒忘了這份情。吳石犧牲后，陳誠在軍法處的案卷上批了三次“家屬無涉”，硬是把王碧奎的刑期從9年減到了7個月。1950年9月，王碧奎出獄那天，陳誠的副官偷偷把她接到偏僻的住處，還帶來了消息：“主席說了，孩子的事他管，讓你別擔心。”

之后陳誠就沒斷過幫忙。他讓副官每月偷偷送錢糧過來，怕特務(wù)發(fā)現(xiàn)，還把自己早年用過的化名“陳明德”給了吳健成，讓他用這個名字去教會學校讀書，學費、生活費全由他承擔。有次吳健成在學校被同學罵“匪諜仔”，哭著不想去，陳誠還特意讓副官去學校打招呼，跟老師說“這是我遠房親戚的孩子，多關(guān)照點”。吳學成后來輟學去工廠做工，陳誠知道后，又托人給她找了個相對安全的紡織廠，還囑咐工頭“別問她家里的事”。1954年，王碧奎因為“知情不報”再次被捕，陳誠又暗中斡旋，讓她只關(guān)了三個月就放了出來——那時候陳誠已經(jīng)不太受蔣介石信任，可還是冒著風險幫了這個忙。

其實吳石還有兩個孩子在大陸。長子吳韶成當時在南京大學讀經(jīng)濟系，吳石赴臺后就斷了聯(lián)系，后來因為“國民黨背景”被下放河南，直到1973年周恩來親自批示，才恢復待遇，最后成了河南省冶金廳的總經(jīng)濟師。長女吳蘭成上海第一醫(yī)學院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內(nèi)蒙古大興安嶺的林區(qū)醫(yī)院，條件苦得很，可她沒抱怨過，后來調(diào)入中國中醫(yī)科學院，還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當了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那時候兩岸不通音信，大陸的孩子不知道臺灣的弟弟妹妹還活著，臺灣的孩子也以為大陸的哥哥姐姐早就不在了，直到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吳蘭成通過各種渠道找到吳學成，姐妹倆在香港見面的時候，抱著哭了半天，才知道這些年彼此都過得這么難。 2010年，吳石的骨灰在臺灣被找到——當年登記的時候誤寫成了“朱湛文”，還是臺灣的史學家翻遍殯葬名冊才對上。2011年，骨灰被送回寧波鎮(zhèn)海烈士陵園，2013年北京西山無名英雄紀念廣場落成，吳石的塑像立在最顯眼的位置，吳學成、吳健成帶著家人來祭拜，吳健成摸著塑像的衣角，跟兒子說“這是爺爺，是個英雄”。而吳蔭先后來把雜貨鋪關(guān)了，搬到鄉(xiāng)下養(yǎng)老，吳學成每年都會去看他，直到2008年吳蔭先去世，臨走前還跟她說“別忘了你爸是好人，也別忘了，做人得講良心”。

現(xiàn)在再說起這些事，吳學成總說，要是沒有吳蔭先，她和弟弟早就在街頭餓死了；要是沒有陳誠，他們也撐不過那些被特務(wù)盯著的日子。英雄的犧牲讓人敬佩，可更讓人記掛的，是那些在白色恐怖里敢伸手的人——一個是開雜貨鋪的普通人，賭上全家也要救孩子；一個是有權(quán)有勢的高官，頂著壓力也要還當年的情。他們沒做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可就是這點情義，護住了英雄最后的牽掛，也在黑暗里留了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