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解放區(qū)的天

一、五虎澗

“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

民主政府愛人民呀，

共產(chǎn)黨的恩情說不完。

貧雇農(nóng)那個掌了權(quán)，

五虎澗里笑開顏……”

五虎澗，五虎澗，

黃河岸畔五道川。

五道川里五條水，

五條澗水揚虎威——

白虎甩尾如閃電，

黑虎咆嘯天地暗；

赤虎暴怒吐烈焰，

黃虎發(fā)威金光燦；

青虎揚爪狂飆起，

五虎相斗爭地皮。

打得天昏山晃搖，

黃河卷起萬丈濤。

濤驚天庭玉帝夢，

玉皇急喊太白星。

太白金星點天燈，

天界少了五顆星。

五虎星宿溜了號，

去往下階胡日調(diào)。

老神氣得胡子炸，

怒甩拂塵把令下：

五虎貶為五道嶺，

逐出天界離仙境。

順手拋下五根索，

化作澗水束虎腳。

從此河邊得靜安，

再無虎嘯狼撒歡。

黃河流過五虎澗，

風(fēng)不興來浪不翻。

二、澗里又出了三只虎

歲月好比風(fēng)擺柳，

日子滿滿往前走。

忽有一日澗水堵，

“青天白日”旗亂舞。

天趕地催山易主，

五虎澗又冒出三只虎。

河底的沉沙河岸的土，

三只虎相差有懸殊：

一只虎名叫田老五，

村里頭號大地主。

人送外號“笑面虎”，

吃人都不把骨吐。

進了村子不用盤，

大小地塊都姓田。

田老五當(dāng)街里一跺腳，

樹枝都得搖三搖。

田老五當(dāng)街里一聲咳，

澗水都要起浪波。

田老五的算盤噼啪打，

算光了一家又一家。

田老五的胡子捻一捻，

誰家又要端討飯碗。

風(fēng)吹大樹嘶啦啦響，

田老五有錢當(dāng)保長。

田家有錢也有勢，

白道黑道他統(tǒng)吃。

五虎澗水嘩啦啦，

田老五不笑不說話：

“過營生誰都不容易，

收租子我也得操心哩。

“若不是為鄉(xiāng)親都好過，

我置這些地干什么？”

虎捻佛珠沒把善心操，

“笑面虎”笑里藏著刀。

田老五一手遮住天，

苦水水流滿了五虎澗。

一只虎名喚李來虎，

爹爹是窮漢李小土。

來虎生來有傲骨，

性格倔犟不服輸。

生下他娘就離了世，

沒奶吃喝的是淚珠。

糠菜糊糊淚水泡，

八歲上還沒?把兒高。

小小的就跟著爹當(dāng)?shù)钁簦?/span>

耕種田家的幾畝“肋把骨”。

參不落就得到田頭，

爹爹搖鏤他牽牛。

干鋤谷子濕鋤豆，

爹爹鋤前他鋤后。

爹爹揚場他搧扇，

打下一座珍珠山。

好容易一年熬到了頭，

推過碌碡還是個愁。

一場糧食全交了租，

只剩下二升糠秕谷。

爹提著空毛褳渾身顫，

倒地得下個啞巴癱。

小來虎氣得眼冒花，

把田老五掀了仰八叉。

這下可惹下了天大禍，

狗腿子撲上來好幾拔。

拿麻繩纏住胳膊腿，

捆成個鴨子倒浮水。

就手推下黑虎澗，

半根人毛再不見-----

天沒日頭花不開，

五虎澗還有苗苦苦菜。

沒名沒姓也沒家，

田老五從河灘上撿回來他。

進門就塞給他一把鏟，

四五歲就開始把羊攪。

個頭還沒有羊兒高，

瘦得就像一苗蒿。

半夜一聽見公雞啴，

趕著羊群就上了山。

張嘴一股勁打哈欠，

眼窩瞇成了一道線。

眼角角早晚一堆屎，

鼻涕鼾水流不止。

人都喊他“二迷糊”，

死命菜菜個“木石虎”。

木石虎是田家的放羊倌，

田老五不拿他當(dāng)人看。

田老五頓頓吃羊肉，

“木石虎”天天喝稀粥。

田老五吃成油嘴嘴，

木石虎喝不上湯水水。

田老五身上穿錦緞，

木石虎身上少衣衫。

夏天趕羊去上山，

渾身不帶一條線。

赤條格列無遮掩，

吊球露蛋全呈現(xiàn)。

沒娘的娃兒無人憐，

荒山野嶺上滾毛蛋。

任憑風(fēng)割和雨刷，

只能和崖娃娃說說話。

崖娃娃喊他木石虎，

他罵崖娃娃是狗地主。

三、來虎還鄉(xiāng)

太陽一出紅滿坡，

翻身潮涌進老山窩。

民主政府傳下道道令，

窮苦人要起來鬧革命。

訴苦復(fù)仇把冤申，

挺起脊梁重做人。

減租清債反奸霸，

讓土地回到窮人家。

鬧吧鬧吧還等啥？

先把農(nóng)會組織下。

羊群走路靠頭羊，

農(nóng)會的大旗誰來扛？

花喜鵲枝頭渣渣叫，

害不死的來虎又回來了！

硬命的娃兒期數(shù)大，

一撥朗酸棗刺挽救了他。

把他掛在了半崖里，

只是擦傷了一點皮。

正好有根葫蘆蔓，

扯到澗底水邊邊。

他順滕蔓出溜下，

身上的繩索已散花。

順手采倆葫蘆瓜，

用根繩子捆一搭。

做成小小葫蘆舟，

逃離虎口出山溝。

連明漂到了東灘渡，

爬上岸來找活路。

天亮趕到王垣城，

城門外已見爐火紅。

鐵匠師傅釘馬掌，

家伙敲得叮當(dāng)響。

忽然掌中烈馬驚，

四蹄騰起向天沖。

眼瞅蹄落喪人命，

人群里飛起一只鷹。

上前卡住馬脖頸，

把馬獵了個倒栽蔥。

眾人上前把馬摁，

都夸這小伙功夫深。

來虎笑笑人前站，

說好像打了個抵摟貫。

釘掌師傅動了情，

當(dāng)現(xiàn)喜歡得了不成。

一時無法謝承娃，

半截熱紅薯手中拿。

撂起水裙一股勁擦，

半響才努出一句話：

“我要是能育下這娃娃，

釘掌這門事就有人頂啦……”

來虎撲通跪下地：

“干爹干爹，我愿意！”

這一下跪不要緊，

就和釘掌染上了癮。

爐火里燒鐵砧上煉，

抱著馬蹄子當(dāng)書唸。

一唸唸成了五尺漢，

立在人前像座山。

錚錚鐵骨爐前站，

撐起城外一方天。

城里雖然陰氣重，

卻有暗流在涌動。

陰沉天氣雷不響，

來虎加入了共產(chǎn)黨。

漂流的葫蘆舟有了方，

李來虎活出個人樣樣。

這次王垣一解放，

就有重擔(dān)壓肩上。

黨派他重返五虎澗，

帶領(lǐng)農(nóng)民把身翻。

啪啪的掌聲響得亮，

農(nóng)會主席就叫他當(dāng)上。

來虎當(dāng)場作動員，

又掄胳膊又揮拳。

就像打開鐵匠爐，

聽得人心熱乎乎：

“民主政府傳下土改令，

讓窮苦人起來鬧革命。

“愁成窟窿眼望穿，

咱盼得就是這一天。

“莧菜熬湯自帶紅，

翻身就靠咱貧雇農(nóng)。

“自己的事情自己鬧，

自家的光景自家造。

“不再讓青天有烏云，

不能讓笑面虎再吃人。

“他欠下咱多少仇和債，

這回要統(tǒng)統(tǒng)奪回來。

“奪地還地奪山還山，

奪走的人命拿血還。

“鄉(xiāng)親們這就跟我走，

先打翻田老五這只狗！”

大伙應(yīng)聲要開拔，

一陣鑼響又停下。

木石虎篩鑼進了場，

鬼眉眼變成了人洋相。

羊皮襖換成了藍道道衫，

兩堆堆眼屎再不見。

頭發(fā)抿得溜溜光，

赤白腳踢靸上了鞋一雙。

攬羊漢的嗓門還怪高，

揮動著鑼槌子大聲叫：

“我這就給大家來帶路，

都去俺東家窩吃羊肉！”

咚咚的鑼聲牽人流，

齊涌向田家高門樓……

四、闖禁地

大樹長得不見梢，

田家門樓高又高。

八腳樓門張口獸，

大紅燈籠掛一溜。

青石臺階五六層，

一對石獅把門庭。

漆黑大門紫金環(huán)，

門外立根高旗桿。

兩旁一溜拴馬樁，

墻頭幾扇百葉窗。

窗內(nèi)幾攛四合院，

亞賽北京金鑾殿。

五脊六獸屋頂嵌，

金碧輝煌一大片。

窗外三尺是禁地，

誰犯要誰好看哩。

田老五立下瞎規(guī)矩，

相比國法還嚴厲。

輕者打折一條腿，

重者把人變成鬼。

不想挨打就出錢，

拿不出錢來就賠田。

難怪村里留古諺：

“邁不過田家的高門坎”

鑼聲人聲腳步聲，

樓門外卷來一陣風(fēng)。

黑大門未踹自打開，

田老五笑瞇瞇迎出來：

“耳房聽說你都要來，

不知道來得有這么快。

“都是本村倆熟人，

沒必要臉陰得這么沉。

“面熟面花哩有啥仇怨，

非要鬧下這不好看？”

來虎瞪他一眼沒吭聲，

帶頭直往院里頭沖。

大伙兒就像一窩蜂，

把田老五挾裹到院當(dāng)中。

一進院門就撒了鷹，

見門進門見窗爬窗。

總算是等著了這一天，

也能在田家院里站一站。

總算是等著了這一時，

也能在田家茅房里尿一池。

總算是等著了這一刻，

也能在太師椅上坐一坐。

總算是等著了這一分，

溝蛋子也敢在田家炕頭上蹾。

總算是等著了這一秒，

貓兒變大虎變小。

狗腿子站下一溜溜，

哪個都不敢抬枯顱。

女眷門圪蹴下一堆堆，

三桶鼻涕兩桶淚。

一個個哭得像烏貓，

污鼻花眼不忍瞧。

想不到田家也有這一天，

秋后的南瓜霜打蔫。

田老五直給大家賠笑臉，

對著木石虎疙眨眼。

木石虎不吃他這一壺，

把脖頸挺直得像蘿卜。

舉起鑼槌高聲叫，

大伙跟著呼口號——

“打倒我東家！”

“打倒我東家！”

“我都肚饑啦！”

“我都肚饑啦！”

“快端羊湯價！”

“快端羊湯價-----”

“好好好我這就去端！”

田老五轉(zhuǎn)身想逃竄。

李來虎順手將他撈：

“你少給我玩這些姑姑妙！

“今天是來向你算賬的，

甭以為我們是好誆的！”

田老五趕緊賠笑臉，

撲扇撲扇三角眼：

“來虎賢侄你消消氣，

老叔我確實對不住你。

“這些年把你家害得不瓤，

逃走的逃走亡的亡。

“都怪這群挨刀貨，

給我懂下這一鍋。

“我只想把他都拿槍崩，

撂到黃河里喂鱉精。

“你都狗日的還不快跪下，

求求大會長原諒咱！”

“撲騰騰”倒下一堵墻，

狗腿們呼爹又叫娘。

一個個磕頭如搗蒜，

震得地皮一股勁顫。

只聽來虎一聲喊：

“都別給我在這把戲演！

“田老五你少施這苦肉計，

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你做了多少惡天知道，

不得到懲罰不公道。

“逼命還命奪田還田，

筆筆債都要清算完。

“當(dāng)年你咋捆我我咋捆你，

讓你也嘗嘗這是啥味氣。

“捆牢綁實押上臺階，

斗爭會就在這院里頭開。

“有苦的訴苦有仇的復(fù)仇，

不斗垮這老狗絕不回頭！”

田老五立馬散了架，

當(dāng)現(xiàn)尿濕了一地下。

兩片嘴夾住再不言語，

笑面虎變成了啞巴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