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節(jié)

文/孫華凱

      老主任叫聞安，退休前當過一屆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人們都叫他聞主任。退休后人們尊稱他：老主任，既不說明是副主任，也不叫他的姓，都喊老主任，他覺得這么稱呼聽著挺順耳的。老嘛，畢竟代表了資歷和敬意。

      老主任退休已經好多年了。他不是本地人，大學畢業(yè)后，山竹縣為了發(fā)展教育事業(yè)，在全省范圍內引進人才，基本條件必須是全日制本科生。聞安被引進到山竹縣一中，他憑借師范大學高才生和已經有幾年的教學經歷，很快在一中脫穎而出。三年過后，他擔任了教導主任，后來先后當上了副校長、校長，那名氣和地位不亞于任何一個局的局長。

      聞安教而優(yōu)則仕，仕而優(yōu)則重用，45歲那年被委以縣教育局局長的重任，而且一干就是兩屆。55歲時擔任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直到退休。

      聞安當老師不僅教別人家的孩子教得好，教自己的獨生子那更是不遺余力，加上兒子的遺傳基因好，高考沒有懸念地考入了211大學。大學期間兒子擔任了學生會干部，還光榮地入了黨，畢業(yè)時順利考上了省委組織部選調生，為了離老爹近些，兒子要求到本市工作。

      老主任退休后，一開始還參加一些活動，比如下象棋，有時候沒考慮周全，想要悔一步，對手就陰陽怪氣地說：“當領導的是不一樣啊，下個棋還玩特權”。有時候下輸幾盤，圍觀的七嘴八舌，有的說看下棋智商也不咋的，咋就當那么大的領導；有的說還以為在位上呢，下棋還會讓著他？搞得老主任血壓飆升，從此淡出老年人娛樂圈兒。

      退休后老主任也很少參加應酬，有些時候參加，雖然敬在上席坐著，以前受過他恩惠的敬他酒，也是禮節(jié)性的，完全沒有在職時“您隨意我干了”。那些沒有得過好處的，甚至無意中被得罪的，不是說胃疼喝不了，就是說飯后還要開車不能沾酒。老主任心知肚明，打個圓場，“隨意，隨意”。

      八月底，市級新聞媒體公示了一批擬提拔重用的干部，其中就有聞安的兒子，擬任市轄縣的縣委常委。頓時，山竹縣民間“組織部長”活躍起來了。山竹縣的縣委常委、組織部長調走了，組織部長的位置空缺快兩個月了，肯定是老主任的兒子要來接任。這段時間，老主任的電話又和退休前一樣此起彼伏地；一些以前老遠看見老主任了繞圈兒走的，現(xiàn)在在人群里發(fā)現(xiàn)老主任了，繞著圈兒走到老主任面前噓寒問暖，搞得老主任很不習慣。不少人都想請老主任出來吃個飯，都被老主任謝絕了。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一天，一個叫“賽諸葛”的鎮(zhèn)黨委書記，找到老主任的侄女婿說，馬上快到教師節(jié)了，我們有幾個老主任縣一中的學生，你也是的，又是老主任的侄女婿，雙重身份，一定能請動老主任吃個飯，表示我們不忘師恩。老主任經不住侄女婿軟磨硬泡，終于答應了，宴請訂在狀元樓。

      下午下班的時間還沒到，“賽諸葛”就約老主任的侄女婿來到狀元樓停車場，把兩條煙和一箱名酒放到老主任侄女婿的車上，對老主任侄女婿說，煙是送你的，酒是學生給老主任教師節(jié)禮物。這時老主任另外兩個學生前后腳來到停車場，帶的禮物、如何分配、送禮的名義和“賽諸葛”一模一樣?？吹贸鰜?，是“賽諸葛”精心策劃了的。

      六點半左右，老主任坐著侄女婿的車，來到狀元樓櫻園包廂，另外三個學生在包廂外一字站著，老主任離包廂門還有兩米遠，三個學生上前，不喊老主任，異口同聲地招呼“老師好！”，老主任聽了比叫他老主任受用多了，心里十分地爽。

      等待上菜的過程中，幾個學生都回憶老師當時教學水平如何如何的好，對他們如何如何的偏愛，學生能有今天，都是老師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把老師請到尊座后，四個學生站得像軍姿，端起酒杯，齊聲說道：馬上教師節(jié)了，祝老師身體健康，節(jié)日快樂！老師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道了聲“謝謝”。酒過三巡，除老主任外，四個學生的手機同時響起了微信鈴聲，有的繼續(xù)敬著酒，顯得心不在焉，有的在桌子下面看微信，但宴席還得進行。

      過了一會兒，“賽諸葛”站起來向老師表示歉意，對不起老師，剛才接了個微信，鎮(zhèn)上有急事要處理，得先走一步，實在抱歉，邊說邊出了包廂門，頭也沒回。還沒有三分鐘，第二個學生說突然胃疼，一副難受的樣子，向老師告辭，老師說快去醫(yī)院吧，身體要緊。接著第三個學生說，剛才接到辦公室微信通知，有緊急公文要處理。起身告退。

      老主任侄女婿在送“賽諸葛”出包廂的時候也看了一下微信：通過媒體報道，老主任的兒子到鄰近的溪水縣擔任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下午走馬上任了。

      三個同學走不久，那個胃疼的同學又返回包廂，說胃疼好了些，下午來的時候忘記老師以前會抽煙的，去給老師買了包煙。其實，胃疼的同學在回家的路上收到他在溪水縣工作的老婆的電話：老主任的兒子到她們那個縣當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了，以后她的進步不得靠部長栽培？你調過來解決夫妻分居不得部長點頭？胃突然就不疼了。老主任的侄女婿這時收到了離開的兩個同學的微信，內容高度一致：老主任年齡大，血壓高，為了他的身體，酒就不送了吧。

      老主任侄女婿把他送回家，同時把三件名酒給他送去，專門解釋，這是學生給老師的教師節(jié)禮物，務必笑納。

      老主任的侄女婿回到車上，心中的憤怒沖上了頭頂，完全是赤裸裸的交易，哪有半點師生情意？不行，非得讓他們?yōu)榻處煿?jié)放點兒血！

      他給“賽諸葛”和回辦公室處理緊急公文的同學回了個微信：“已經給老師轉達了你們的敬意，酒，已經送到老師家了，明天早上七點半，你們到昨晚上那個停車場拿你們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