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生、李桂昌小傳

黃庭見神 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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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六日，我去拜訪了師伯張福生。師伯今年六十二歲，太鋼退休干部，性格開朗，精神矍鑠，待人平和，不以長輩自居。賜茶坐定以后，沉默少許，開始侃侃而談，不覺三個多小時。師伯談鋒甚健，神情飛揚，語言生動而不乏邏輯，含義深刻而素材豐富，期間亦常以身手動作輔助，闡述拳法拳理，讓人豁然開朗。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內(nèi)容：

師爺董秀升、邢少軒。

師伯問：“你知道不知道董先生的事跡？”

答：“隱隱約約知道點。”

師伯：“要了解門子里的傳承，就和你自己的家事，前輩一樣，不知道還行！不知道說什么繼承發(fā)展就是空洞的。

“我?guī)煾傅膸煾甘嵌闵?，太谷董村人，來太原以前在東北奉天，今天的沈陽、天津、北京一帶行醫(yī)。奉天在山海關(guān)外，當(dāng)時還是蠻荒之地，社會次序很亂，人性特別野蠻。董先生的父親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有名氣，叫山西董。董先生當(dāng)時在山西名氣不是很大，但在北京、天津、沈陽一帶也很有名氣，叫小山西董。董先生是二十年代，閻錫山用重金聘到山西的，最初是醫(yī)學(xué)院中醫(yī)部的主任，后來又兼任國術(shù)促進會的教練。當(dāng)時山西的生產(chǎn)總值在全國第二，社會治安很好，是模范省，道不拾遺，給國術(shù)的發(fā)展提供了很好的發(fā)展條件。

“那時候董先生很有氣派，一口的京腔京韻，走到哪里都帶著個師弟，叫石瑞亭，石瑞亭的羅漢拳練的非常好。那時還有弟兄倆，俗名一個叫宋老三，一個叫宋老四，是跑石太線餐車上的大廚，那時剛剛有鐵路，來往都是達官貴人，列車上是西餐，宋老三、宋老四仰慕董先生，執(zhí)弟子禮，常常盛宴款待董先生并以所得稀罕物件相送，以表示敬佩之意。

“董先生回到山西后拜宋虎臣先生為師，得到不少《內(nèi)功四經(jīng)》的真諦，董先生起初拜耿繼善為師，后來又和邢少軒先生以前一起拜的劉二先生，劉二先生是劉殿?。ㄗ治娜A），劉奇蘭的二兒子，曾任清華大學(xué)國術(shù)教練，《形意拳抉微》的作者。董先生在純陽宮住，李錦文家在豆芽巷。董先生收李錦文的故事知道嗎？”

答：“不太清楚。”

師伯：“李錦文是董先生回到山西收得第一個徒弟，比我?guī)煾复笫畞矶畾q，曾跟齊振林學(xué)拳，齊振林是王福元的徒弟。李錦文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有名氣了，帶的徒弟很多，有的弟子都比我?guī)煾高€大。

“知道董先生一個軟劈拳把李錦文打到炕里面的事嗎？”

答：“詳細(xì)的情況不太清楚。”

師伯：“李錦文家是詩書人家，家境殷實，把董先生請到家里試手。李錦文的身才比較高大，董先生身才矮小。李錦文初始并不服氣董先生，當(dāng)時李錦文的妻子坐在炕沿縫被子，董先生一個軟劈拳就把李錦文從地上拔起，越過他愛人頭頂發(fā)到炕里面。李錦文還是不服氣，二次試手，董先生又用軟劈拳將李錦文拔起，端放在茶幾上，把一套茶具坐得稀爛。李錦文才叫人收拾了，重新擺上新的茶具，執(zhí)弟子禮拜了董先生。

“我?guī)煾高€有一個師父是邢少軒，邢先生是太原市精營西二道街人，經(jīng)常行走于內(nèi)蒙，原來歸化一帶，當(dāng)時那里民風(fēng)剽悍，好強斗狠，亦有很多好漢敗在邢先生手下，所以邢先生在那面名頭很響，后來和董先生一起被聘到山西做國術(shù)促進會的教練。邢先生的拳底是長拳的底子，小憩的時候枕著腳面睡覺了，人們送他外號叫“蛇皮”，描敘他的柔軟內(nèi)縮的柔韌性能像蛇一樣。我和邢先生住在一條街上，經(jīng)常聽到老人們講邢先生的事跡，說邢先生有一天晚上外出回來，夾著個包袱走到城外的汾河岸邊，遇到了劫道賊，那劫道賊要搶邢先生的包袱，邢先生調(diào)侃說：'我用手打你還怕臟了我的手呢。’說著就伸起腳來在那劫賊的臉上抽了兩耳光，嚇得一窩劫賊都跑了。你看人家那長拳，現(xiàn)在的人不能比。邢先生水性也特別好，可以整日浮在文瀛湖內(nèi)。

“邢先生和董師爺功夫一般，練得可好了，可惜不教人，一輩子只收了我?guī)煾敢粋€徒弟。所以我?guī)煾父舷壬矊W(xué)了不少東西，所以我?guī)煾高€頂?shù)眯舷壬拈T子呢”。

師父李桂昌

師伯：“我?guī)煾赋錾砩藤Z人家，家道富足。一次請董先生給祖母看病，董先生收得我?guī)煾福悄晔龤q。所以有人說：'學(xué)拳？你能跟他比？他是拿一份產(chǎn)業(yè)換下的，其實也不全是，是性格使然。我?guī)煾笍男÷斆鬟^人，心志不俗，家境富足雖然給他提供了最初學(xué)拳的財力和時間，可后來在武藝上取得很深的造詣還是靠他的天分，和后天七十多年孜孜不倦的探求。

“我?guī)煾冈D(zhuǎn)述董先生對他的喜愛之情：董先生說：'我有兩個好徒弟，一個是劉文華（和董先生師父劉殿成字同名，但不是同一個人），一個是李桂昌’。我?guī)煾刚f：'劉文華是政法大學(xué)的學(xué)生，文武兼?zhèn)?，可我只是武夫，所以只能算半個徒弟。’這一方面可以看出董先生對我?guī)煾傅脑u價，一方面也看出了我?guī)煾缸灾t精神和永不滿足的進取性格。

“我?guī)煾冈谖淞值氖论E很多，在解放前轟動省城主要有兩件事：一件是三十年代的擂臺比賽，一件是四十年代和胡耀貞的比武。

“在當(dāng)時的武林中，個人之間的比武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而三十年代推廣國術(shù)，太原也舉行了正規(guī)的打擂比賽，擂臺設(shè)在麻市街，現(xiàn)在的府西街。海報貼出后，人們報上名，然后抽簽，一輪一輪的往上打，不分體重年齡，也沒護具，我?guī)煾傅昧藖嗆姡〕堑膱蠹埗歼M行了報道，劉毅也有名次，也在前頭。知道不知道劉毅？”

答：“聽說過，但沒見過。”

師伯：“應(yīng)該知道！他倆是練拳的對子，過去說：文出單，武出對。做文章可以一個人琢磨，練武得兩個人切磋。

“第二件是和胡耀貞比武。胡耀貞祖籍也是山西人，中醫(yī)職業(yè)，武功好生了得！胡耀貞性格豪爽，不喜歡虛假，追求真真的武術(shù)功夫，喜歡結(jié)識真真有本領(lǐng)的武士，所以院門頭上就赫然寫得'以武會友’，開藥方的落款是'胡一俠’，據(jù)說勝過王薌齋。太原市多少好手都過不了他的手。人們從清徐把我?guī)煾附谢貋碛谒^手，那時候我?guī)煾敢呀?jīng)是大成了。比武的細(xì)節(jié)就不說了，雖然說是點到為止，可是該給他放上的也放上了。那時比武有比武的潛規(guī)則，勝負(fù)高手自己心里就明白，當(dāng)時轟動省城了。后來問我?guī)煾讣?xì)節(jié)，我?guī)煾钢皇切πΓ瑥牟煌嘎?，言說成敗，可見當(dāng)時武行中人的品德?？墒潜任湟院髢蓚€人成了好朋友。當(dāng)時，我?guī)煾讣覕嗔思Z，師母害傷寒，傷寒那時是不治之癥，還不知道能不能過來呢。胡耀貞親自給我?guī)熌竼栐\，號脈，開藥方。我?guī)煾改蒙先思业乃幏?，到各個藥店拿藥，一分不收。還接濟吃喝。三、四十天，才把我?guī)熌妇冗^來。后來胡耀貞遷居北京，在北京號稱氣功大師，在北京名頭大得很，我?guī)煾该咳ケ本?，胡耀貞都盛情款待，甚是熱情，我?guī)煾敢卜浅８兄x人家當(dāng)時治病救命的情分，太原市武林的其他人士胡耀貞就未必認(rèn)可。

“解放后我?guī)煾甘鞘畜w委群體科干部，又是武術(shù)教練。文化大革命前就在市委、市政府教授老干部習(xí)練太極拳，還在杏花嶺辦武術(shù)輔導(dǎo)班，有普及班，提高班，提高班的學(xué)員多是我?guī)煾傅牡茏?。大家早上去，晚上也去，晚上人很多，點著燈炮，擺著兵器架子，插著我?guī)煾赣H自置辦的刀槍棍棒，只要入了會，去了就可以跌丟楞騰地玩。

“文革前過時過節(jié)，在杏花嶺體育場還有文體表演，請老拳師表演。我?guī)煾负筒烫m庭的推手是壓軸戲，在推手中收放自如，不斷博得贊嘆叫絕之聲，一般人真是沒見過。可惜文化大革命說是封資修的東西，不讓教人了，去北小店五七干校勞動，幾年后才又回到體委。

“解放后我?guī)煾干铍m然比較安穩(wěn)，但由于體委對內(nèi)家拳不太理解，重視不夠，未能培養(yǎng)出更多更優(yōu)秀的內(nèi)家拳人才而深以為憾”。

我是如何跟師父學(xué)拳的

師伯：“我是六四年開始跟我?guī)煾附佑|，看見人家的東西好，就跟人家學(xué)了。我?guī)煾傅臇|西好了，看了我?guī)煾傅臇|西，真是嘆為觀止！那時候社會風(fēng)氣還很好，茶水、糖蛋蛋、介紹人就算認(rèn)識了，但照相是比較重要的儀式。

“我們學(xué)拳是全憑時間了，一天到晚和師父在一起，沒辦法，人家東西好啊，這叫有麝自來香！我?guī)煾副圆凰?，可是教人有他自己的一套。他身上的東西神奇，也難弄；他教人不和其他師父一樣，一教一糊片，師父在都練，師父不在都不練了，白教！那就沒意思了。我?guī)煾甘且龑?dǎo)你練，他不在了你還練。那時王英成、劉紹文都在，劉紹文是我?guī)煾傅念I(lǐng)導(dǎo)，人家是個老八路。我?guī)煾附夥乓郧斑€有個徒弟，叫李長興，歲數(shù)比我?guī)煾复蟆?/span>

“我?guī)煾赋Ｕf，形意拳有什么？就是個五行、十二形，和幾個套路，其實聰明的人一上午就學(xué)會了?？墒菍W(xué)會了，也就學(xué)壞了，因為內(nèi)家拳沒有嚴(yán)格的訓(xùn)練，身體不起變化不行，內(nèi)里有了感覺才行，所以一開始就求招式，招式越多越不行。必須從基本功開始。那么什么是形意拳的基本功呢？你說說!”

答：“劈拳。”

師伯：“為什么說形意拳離不了一把劈拳，離不了三體式呢？為什么說劈拳中形意拳、太極、八卦都在里面含的呢？這是我?guī)煾附o我說的：形意拳主要是五行、十二形，但五行，十二形都是三體式的步子，三體式的基本身法。太極拳主要是攬雀尾，棚捋擠按，八卦主要是單換掌。但均可以演化成劈拳的勁力，勁力都可以相互轉(zhuǎn)換”。

師伯一邊說一邊演示：“如封似閉不是個虎形，虎形不是個雙劈拳？玉女穿梭不是個炮拳？鼉形還不是個云手”。

據(jù)我的理解，師伯演示的這幾種動作在雖然架式上并不和劈拳相同，但對行家來說是指身體里發(fā)勁的勁力都和劈拳相同。

師伯：“所以首先要練好三體式，練好劈拳，要做好基本功，站有站樣，三體式基本樣子對不對？站樁，一開始站三年的樁，時間是一方面，還得站對，站對就出功快，身體里面要起變化，手心熱了，腳心熱了就通了，就和燒暖氣一樣，手指冒氣，初冬的時候，一樓六樓都得熱了，是起碼達到的要求。發(fā)力和氣也是一起的，里面就有呼吸吐納。

“其次就是要'身成四式’，也是我?guī)煾赣H自給我說的，四式就是雞腿、龍身、熊膀、虎抱頭，離開四式就不叫形意拳。膀子不吐出來就不叫熊膀”。師伯一邊說一邊又示范，肩峰塌下來，肩胛伸出一長節(jié)。然后又示范龍身，“龍身就是拔脊椎”。師伯打了個劈拳，明顯的可以看到頭顱、胸椎、腰椎、尾閭的挺拔勁力。然后又做虎抱頭?；⒈ь^不是一般人理解的兩手護頭，而是握拳，墜肘，豎項、頂勁，仿佛像太極拳的虛領(lǐng)頂勁一般，使兩臂的勁力通過肩胛和頭顱形成撐拔的勁力，而且這種勁力要貫穿在形意拳的每招每式之中。

“頭不領(lǐng)起來，不占一氣之先，就都敗了”。師伯說完又演示了雞腿。雞腿主要是說腿部單重、雙重力量的轉(zhuǎn)換。然后又反復(fù)說：“形意拳拳譜說：'腳打踩意不落空，消息全憑后腿蹬。太極拳也說：'其根在腳，發(fā)于腿，主宰于腰，形于十指’其實都說的力量要從地面發(fā)出來。所以四式是最基本的姿勢，時時都是這樣的。膀子沉下來，氣才能沉下來。站三體式的時候要找木樁插入地里的感覺，要不摧城拔寨就不可能。

“總之，不練內(nèi)不行，不練內(nèi)就沒有功力，人老先老腿，沒有靈動性不行，內(nèi)外是個統(tǒng)一體。還要找里面的勁力。形意是陰陽魚中的兩點，八卦掌是陰陽魚外的八卦圖，圍繞陰陽魚轉(zhuǎn)；太極是陰陽魚，自身變換”。在描寫勁力的玄妙時又引用太極高手的話說：“縱使六子巧辯舌，難描太極雪花飛”。描敘太極推手勁力的機趣橫生。然后又說拳架的松、順關(guān)系：“放松不是軟，擺順然后才能放松。上下擺對，中間才能聯(lián)起來。按'八字’訣，'三圓’練，外不順內(nèi)不合，定型了就要求里面得意。勁力要順暢，一體。

然后師伯又強調(diào)了對練的重要，師伯認(rèn)為形意拳前輩只練五行拳、五花炮，后來才衍生出許多招式，其實就和老子講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樣，編出來的套子是練的模模，從套子里變化出的東西才是你自己，才是有用的，對練只是到實用的過程，”。然后又介紹了帶西安徒弟的情況和注意與武林同道來往的禮儀，認(rèn)為尊重人就是尊重自己。并介紹了太原形意拳主要流傳的支派，主要是董先生、穆修義這兩支。

最后還認(rèn)為練拳也是修身養(yǎng)性，探求內(nèi)家拳到底是什么，為什么說是國粹，是國術(shù)，是很好的修心養(yǎng)性活動，對個人品德修養(yǎng)社會安寧都有積極作用。同時認(rèn)為清末民初時期老前輩那么英武，都是真事，不是神話，但要達到那種程度關(guān)鍵是要練。最后還引用了師爺講過的一個故事，說：“我?guī)煾高€有句名言，說那（拳藝）不是金疙瘩，你死呀，告訴兒子，在第幾層，第幾塊磚里壘得了，挖出來就能用。拳藝你的練呢！還得有那個條件、德性”。

2010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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