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念你依舊  

作者：鳶尾花

風從巷口拐進來的時候，天色正一點點暗下去。桂花的尾香被夜露打濕，像一封舊信，輕輕貼在鼻翼，又悄悄滑落。我站在青磚墻下，看最后一縷夕光在屋脊上顫抖，像一根將斷未斷的弦，彈不出高音，卻仍能震顫胸腔里最柔軟的那根心脈。  

十月，秋深了。深到蟬聲已經(jīng)沉入泥土，深到月光在河溝里結(jié)成薄冰，深到我可以在一盞燈影里，把你的名字反復(fù)摩挲，而不被任何喧囂打斷。  

一直以來，我就是悲秋的女子。

別人眼中的斑斕，在我這里，只是褪色的過程?？晌也痪芙^這褪色——它像一場緩慢的水洗，把曾經(jīng)濃烈的、熾熱的、鋒利的故事一一漂淡，只留下溫潤的、柔軟的、可以貼近皮膚的溫度。

于是，我在每一枚墜落的梧桐葉上，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回聲也在每一朵凋零的玫瑰上可以看得見我的眼淚。很多時候，我內(nèi)心的洶涌，像遠處傳來的更鼓，又像那年你輕輕敲在我手背上的指節(jié)的響。  

夜色漸濃，風在窗外游走，發(fā)出極輕的“沙”聲，像誰把細沙撒進舊瓷罐，慢慢搖晃，慢慢沉淀。

我點燃一支蠟燭，不是為了照亮，只是為了制造一點搖曳的暖意，好讓回憶有處安放。燭火晃一下，你的側(cè)臉便在墻上浮現(xiàn)——眉骨、鼻梁、唇，一筆一筆，被橙黃的光暈勾勒，又被黑暗輕輕吞沒。

我伸手去碰觸，指尖卻只觸到滾燙的蠟淚，它順著我的指背滾落，在桌面上結(jié)成小小的、堅硬的丘，像一枚被歲月風化的貝殼，內(nèi)里早已空無一物，卻仍保持著心的形狀。  

起身，推開窗?？丛铝翏煸谖菁?，瘦得像一片被霜打過的桑葉，卻仍能發(fā)出清冷的光。那光落在我的肩上，像一件不合身卻溫暖的披風，替我抵擋這秋夜的微涼，也替我包裹尚未說盡的惦念。

深深地吸一口氣，輕嗅空氣里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帶著枯萎的草莖味、帶著遙遠的煙火味的人間，卻也沉寂在帶著你的味道的那年。

那味道極淡，淡到幾乎透明，卻仍能在我的胸腔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像雨落在湖面，像石投入古井，像你的聲音穿過漫長的歲月，直至抵達我的耳膜，輕輕說：“我在這兒?！? 

我答：“我也在?！?/span>

聲音極輕，輕到只有我自己能聽見，輕到可以被一片落葉覆蓋，輕到可以被下一陣風帶走?？晌抑?，它確實存在過，確實存在過，像那些落在舊信紙上的淚痕，像那些藏在書頁里的干花，像那些被時光反復(fù)咀嚼卻仍不肯褪色的夢境。

秋深，念你依舊。

念你，不再是一封要寄出的信，不再是一句要說出的話，不再是一個要實現(xiàn)的愿望。它只是我體內(nèi)最安靜的那根脈搏，每一次跳動，都輕輕叩響你的姓名；它只是我眼底最深處的那點微光，每一次眨動，都悄悄映出你的側(cè)影；它只是我呼吸里最輕最輕的那縷氣息，每一次進出，都默默攜帶你的溫度。  

我想把這支蠟燭留到黎明，讓它的淚痕在日出前凝固；還想把這扇窗留到冬至，讓第一場雪落在窗欞上；我想把這個秋夜留到歲月的盡頭，讓我在最后的時刻，仍能聽見——

風從巷口拐進來，帶著桂花的尾香，帶著夜露的涼，帶著你的聲音，輕輕說：

“我在?！?/span>

而我答：“我也在?！? 

于是，秋再深，夜再長，風再涼，我依舊可以微笑著，把雙手插進風衣的口袋，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秋色，走向更長的黑夜，走向更遠的未來……

其實，一個人心里若是一直裝著一枚永不墜落的月亮，

裝著一場永不褪色的落花，

裝著一句永不散場的——“秋深，念你依舊?！?/span>

那時，所有的秋涼都將化作繽紛的花朵，涌向那些我們可以看得見的黎明，和看得見的黃昏。

多好啊，我們還是在秋天的故事里沉淪，沒有他們，只有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