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武昌江邊，窗戶外就是輪渡碼頭，每天清晨被汽笛聲拽醒，出門走的是能跑三輛汽車的臨江大道，碰著的人都夾著包、盯著手機，腳步快得像趕火車。前陣子閑了，想著仙桃離武漢近，坐高鐵一個鐘頭就到，便揣著個空布袋去了。原以為不過是換個地方吃兩頓飯，沒成想回來這些天，總想起仙桃的風、仙桃的菜、仙桃人手上的溫度，那些零碎的片段在腦子里繞，不吐不快，就說說這五點印象。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印象一：沔陽三蒸館——不是“普通菜館”，是能嚼出日子暖的窩

找蒸菜館沒靠導航，是順著老街的煙火氣摸過去的。在巷子口拐了兩個彎，見著塊發(fā)黑的木牌子，上面用紅漆寫著“李記沔陽三蒸”，字都褪了邊，門是兩扇舊木門，推開時“吱呀”響，像老伙計打招呼。

一進門，熱氣裹著肉香就撲臉來。館子里就四張粗木桌，桌腿上還留著早年的刀痕，墻角擺著個煤爐，上面坐個大蒸籠，白汽從籠縫里鉆出來，繞著房梁轉(zhuǎn)。老板姓李，五十來歲，袖子挽到胳膊肘，手上沾著米白色的粉，見我進來，沒問“幾位”，先指了指靠里的空位：“坐那兒吧，通風，不悶?！?/p>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我點了粉蒸肉、蒸藕，還有一碟蒸茼蒿。沒等十分鐘，李師傅就端著粗瓷碗過來了，碗沿還沾著點米湯。粉蒸肉上面撒著蔥花，米粉顆粒分明，裹在肥瘦相間的肉上，咬一口，米香先漫開，接著是肉的油潤，不膩，倒有點回甘——后來才知道，米粉是他自家石磨磨的，加了點八角粉，肉是早上從隔壁村買的土豬肉，現(xiàn)殺現(xiàn)切的。

旁邊桌坐著兩個老太太，正用筷子夾著蒸藕嘮嗑。一個說“這藕比上次的還面”，另一個接“李師傅的藕都是排湖挖的，剛出水就運過來”。李師傅聽見了，笑著搭話：“您倆下次來早說，我給您留最粗的藕節(jié)，燉著吃更甜。”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武漢也有賣沔陽三蒸的館子，多在商場里，盤子是瓷白的，菜碼得整齊，可吃著總差口氣——沒有這煤爐的煙火味，沒有老板隨手多給的一碟腌蘿卜，沒有老太太們慢悠悠的嘮嗑聲。這館子不是吃飯的地方，是個暖窩，進來了，心就松下來了。

印象二：排湖濕地公園——不是“普通湖邊”，是能摸著水鄉(xiāng)魂的靜處

去排湖那天是個陰天，云壓得低，風里帶著點水汽。從市區(qū)過去要坐二十分鐘公交，車上多是老頭老太太，背著布包，里面裝著水壺和饅頭，聽他們說，是去湖邊散步的。

下了車，先看見一片蘆葦蕩，長得比人還高，風一吹，“沙沙”響，像有人在耳邊說話。沿著木棧道往里走，腳下的木板有點晃，低頭能看見水里的水草，纏纏繞繞的，偶爾有小魚從草縫里竄出來，尾巴一擺就沒影了。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武漢的東湖也大，可東湖邊上總有觀光車的喇叭聲、小孩的哭鬧聲，連風都帶著點燥。排湖不一樣，靜得很，能聽見水鳥的叫聲，從蘆葦蕩里傳出來，忽遠忽近；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噔噔”地敲在木板上；還能聽見湖水拍著棧道的聲音，輕輕的，像拍著人的手背。

走了約莫半里地，見著個老漁民蹲在岸邊補網(wǎng)。他穿件深藍色的舊褂子，袖口磨破了邊，手里捏著根細針，線在網(wǎng)眼里穿來穿去。旁邊放著個竹筐，里面躺著幾條小鯽魚，尾巴還在輕輕動。我湊過去看，他抬頭沖我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今天風小，適合下網(wǎng)，就是魚不多。”

我問他，東湖的漁民都用機動船，怎么他還劃小木船。他把針別在褂子上，拿起旁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排湖的魚嬌，機動船動靜大，一吵就躲到湖底了。小木船輕，劃著沒聲，魚不害怕?！彼噶酥覆贿h處的一艘小木船，船幫上結(jié)著青苔，船頭放著個舊草帽，“那船跟了我二十年，比我兒子還親”。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我在棧道上坐了半個鐘頭，風裹著水草的腥氣吹過來，不難聞，是水鄉(xiāng)該有的味道。武漢的湖是熱鬧的，像個愛說話的年輕人；仙桃的排湖是安靜的，像個沉默的老伙計，不跟你多言，卻能讓你把心里的煩憂都沉到湖里去。

印象三：仙桃皮影戲館——不是“普通戲臺”，是能看見老手藝的活氣

皮影戲館藏在老街最里頭，門臉小得很，就一塊白布掛在木架上，布前擺著五張小板凳，像小孩過家家似的。我去的時候，館子里沒開燈，只有后臺亮著盞小燈，一個老頭正坐在那兒整理皮影。

老頭姓王，七十出頭，頭發(fā)白了大半，梳得整齊，手上拿著個小刷子，蘸著顏料給皮影補色。皮影是牛皮做的，顏色有點褪了，人物的臉是粉的，衣服是紅的，邊角磨得發(fā)亮。見我進來，他沒停手，只說：“等會兒，我把這皮影的袖子補完，就給你唱一段。”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后臺的桌子上擺著個大搪瓷杯，里面泡著粗茶，茶葉梗子浮在上面，還有個鐵皮盒子，裝著各種顏色的顏料，盒子上的漆掉了，露出里面的鐵色。王師傅補完皮影，起身走到白布后面，打開一盞燈，白布一下子亮了，他拿起兩個皮影，手指一動，白布上就出了人影——一個穿長袍的書生，一個挎籃子的姑娘。

他唱的是《沔陽皮影戲》里的《送郎》，調(diào)子慢悠悠的，有點啞，卻有勁兒，像老井水，越品越有味道。我坐在小板凳上，盯著白布上的人影，看書生揮著扇子，看姑娘提著籃子，竟看入了神。旁邊不知什么時候來了個老太太，跟著調(diào)子輕輕哼，腳還打著拍子。

唱完一段，王師傅把皮影收進一個木盒子，盒子上刻著“王記皮影”四個字，是手寫的，有點歪。他說這手藝是他爹傳給他的，以前村里辦喜事、過壽，都請他去唱，一唱就是半夜，現(xiàn)在年輕人不愛看了，可總有人來尋，“上個月有個武漢的小伙子，專門來學，說要把這手藝帶到大學里去”。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武漢的戲臺子多，在大劇院里，有燈光、有音響，演員穿得光鮮，可總覺得隔著層東西。仙桃的皮影戲館小，簡陋，卻活氣——王師傅的手指、褪色的皮影、老太太的哼唱，都是這手藝的魂，沒丟。

印象四：沔陽古城老街——不是“普通商業(yè)街”，是能撞見生活味的舊處

沔陽古城的老街，青石板路被踩得發(fā)亮，下雨天能映出房檐的影子。街上的鋪子都不大，門面是木頭做的，有的掛著“裁縫鋪”的牌子，有的擺著“雜貨店”的幌子，沒有霓虹燈，只有門口掛著的紅燈籠，風一吹，晃悠悠的。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我在老街上走，沒見著賣旅游紀念品的攤子，倒有不少過日子的鋪子。有個裁縫鋪，師傅姓劉，正給個姑娘量尺寸，尺子在姑娘的腰上繞了一圈，他嘴里念叨著：“肩再放寬半寸，顯精神，你去武漢上學，穿這個合身?！惫媚镄Γ骸皠煾?，您可得給我做仔細點，我同學都要問在哪兒做的?！眲煾迭c頭：“放心，我做衣裳，針腳比尺子還準?！?/p>

鋪子門口擺著個竹椅，上面坐著個老太太，手里拿著針線，縫著件小孩的衣裳。見我看，她舉起來給我看：“孫子在武漢上幼兒園，天涼了，給他縫件小棉襖?！泵抟\是碎花布做的，針腳細密，像撒了把小米。

再往前走，是個雜貨店，老板坐在門口搖蒲扇，柜臺上擺著泡泡糖、老冰棍，還有鐵皮做的餅干盒。有個小孩跑進來，仰著脖子要老冰棍，老板笑著從冰柜里拿了一根，剝了紙遞給小孩：“慢點吃，別冰著牙，你媽在后面追呢?！?/p>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武漢的江漢路也叫老街，可街上的店都是大牌子，賣的是潮牌衣服、進口零食，人擠人，走快了能撞著人。仙桃的老街不一樣，走在青石板路上，能聽見街坊打招呼的聲音，能看見裁縫師傅的針線、老太太的棉襖、小孩的冰棍，都是過日子的模樣，像幅沒裝裱的畫，卻比任何畫都鮮活。

印象五：仙桃早市——不是“普通菜市場”，是能嘗到新鮮氣的晨集

仙桃的早市在老街口，天不亮就開了，我定了鬧鐘，六點就往那兒去。剛到街口，就聽見吆喝聲：“新鮮的藕帶，剛從湖里撈的，還沾著泥呢！”“小龍蝦，活蹦亂跳的，十塊錢一斤！”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賣藕帶的大嬸，蹲在地上，面前擺著個竹籃，藕帶綠油油的，沾著黑泥，看著就新鮮。我問她多少錢一斤，她說：“十塊，你要多，九塊給你，這藕帶是我早上五點去排湖撈的，太陽沒出來就運過來了，炒著吃脆得很?！闭f著就拿起一根，用手擦了擦泥，遞到我嘴邊：“你嘗嘗，甜的。”我咬了一口，果然脆，還帶著點湖水的清甜味。

旁邊賣小龍蝦的攤主，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正用網(wǎng)兜撈小龍蝦，小龍蝦在網(wǎng)兜里掙扎，濺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膠鞋上。他說這些小龍蝦是自家塘里養(yǎng)的，沒喂飼料，“你看這蝦殼，紅得發(fā)亮，肉緊實”。我買了兩斤，他還多抓了一把，說：“回家煮的時候加點姜，去寒?！?/p>

早市上的攤主大多是周邊的農(nóng)民，菜是自家種的，水產(chǎn)是自家養(yǎng)的，籃子里的毛豆還帶著葉子，茄子上沾著露水，番茄是紅通通的，不像武漢超市里的，看著光鮮，卻沒味道。有個老爺爺賣毛豆，毛豆莢上還帶著絨毛，他說：“早上五點去地里摘的，還熱乎著呢，你買回去煮，不用放鹽都甜?！?/p>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我在早市上轉(zhuǎn)了一圈，手里拎滿了藕帶、毛豆、小龍蝦，還有大嬸給的一小把腌蘿卜。早市上的人都熟，這個問“你家孫子今天沒跟來”，那個答“在家寫作業(yè)呢，晚上給你送點剛蒸的包子”，不像武漢的早市，大家匆匆買了就走，連句話都懶得說。

從仙桃回來那天，我把買的藕帶炒了，加了點辣椒，味道跟武漢的不一樣，鮮得很，連湯汁都泡了米飯?，F(xiàn)在坐在武漢的陽臺上，看著江邊的輪渡來來往往，總想起仙桃的排湖、老街、皮影戲，想起李師傅的蒸肉、王師傅的皮影、早市上大嬸遞過來的藕帶。

武漢的好，是大城市的熱鬧，是出門就能找到便利店，是晚上十點還能吃到熱干面；仙桃的好，是小城里的實在，是陌生人會給你遞塊剛蒸的紅薯，是老藝人會為你唱一段皮影戲，是走在老街上，能聽見日子慢慢過的聲音。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圖片詳情

下次再去仙桃，想等夏天荷花盛開的時候，去排湖看荷花，再去李記吃碗蒸藕，聽王師傅唱段新學的皮影戲。原來好地方，從不是網(wǎng)上說的“網(wǎng)紅打卡點”，是你去了，能把心放下來，能記得住那些零碎的小細節(jié)，記得住那些煙火氣里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