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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灰度呼吸》 天剛亮,我就被心里那口井吵醒。 水面浮著一層薄薄的膜,像未回的信、未批的折、未合的賬,一粒石子就能戳破。 我總想伸手去撈,把渾濁按下去,讓清澈立刻上來; 結(jié)果一攪,井壁的青苔脫落,淤泥翻涌,自己先嗆了一口。 后來才懂—— 世界不是一張考卷,而是一塊巨大的粗布, 經(jīng)緯之間留著空隙,光與風(fēng)都從那里穿過。 我拼命把布織得密不透風(fēng),反倒把自己勒成一只繭。 于是練習(xí)懸置: 把未回的消息放進(jìn)鴿籠,不立刻放飛; 把未決的選擇寫在紙上,折成小船,放進(jìn)抽屜的暗河; 把未到的答案交給時間,像把未熟的柿子埋進(jìn)米缸, 讓看不見的乙烯在黑暗中慢慢糖化。 灰色地帶原來是一片濕地, 允許鷺鷥單腳站立,允許蘆葦左搖右擺, 允許月亮在水里碎成三道銀線,再慢慢合攏。 我若非要排干這塊地,只會得到龜裂的河床,和一地曬白的魚骨。 最磨人的不是“未知”,而是“即刻就要已知”的執(zhí)念。 像把放大鏡對準(zhǔn)螞蟻,陽光落下去,焦灼先燙傷的是自己。 讓子彈飛一會兒, 飛過上膛的焦慮,飛過彈道的高溫, 等它在遠(yuǎn)處的靶紙上留下一個平靜的洞, 你才會發(fā)現(xiàn): 十環(huán)也好,脫靶也罷, 地球依舊把一天的二十四小時縫得嚴(yán)絲合縫。 昨夜暴雨,小區(qū)門口的桂花樹被風(fēng)擰斷了半臂。 清晨我路過,斷口處已凝出琥珀色的膠, 像樹在給自己包扎。 它沒有急著長出新枝, 只把殘留的花香留在空氣里, 好像在說: “我允許自己先疼一會兒, 疼完再決定從哪一道傷疤開始,重新朝向天空?!?nbsp; 我把手插進(jìn)口袋,摸到一張揉皺的便簽: “再大的事,不過是生命這條長繩上的一個結(jié), 繩不會斷,結(jié)也不會吞掉整條長度?!?/p> 我把它重新展平,夾進(jìn)書本, 像把一顆未爆的子彈褪下膛, 讓它在紙頁間安靜地睡, 等歲月把它銹蝕成一枚小小的鐵月亮。 于是我知道, 所謂成長, 是把“立刻解決”翻譯成“允許存在”, 是把“非黑即白”稀釋成“可以灰得透亮”, 是在心里留一條盲道, 讓不確定的事物也能扶著墻, 一步一步, 走出它自己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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