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演員張瑞芳
與“活閻王”谷正文人生初始的那段經(jīng)歷

這張照片拍攝于1937年，拍攝地點山東濟南。這是彼時的“北平學生移動劇團”在濟南慰問傷員時的一張合影。

合影中，第二排站立者左起第三人，正是后來的著名女演員張瑞芳。左起第二位是張的大姐張楠，第五位則是張的小妹張昕。而左起第七人名為郭同震，他們都是這個劇團的成員。然，或許您并不知曉，這位郭同震，正是自2025年9月30日起，在央視CCTV8熱播的39集電視劇《沉默的榮耀》中，那個最大的反派角色，人稱“活閻王”的谷正文。

“活閻王”的谷正文-余皚磊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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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被臥底出賣，我們共產(chǎn)黨人依然可以做到堅定不屈！ 臺灣當歸?。?！_嗶哩嗶哩_bilibili

盡管余皚磊飾演的谷正文，已將李敖所描述的這位“活閻王”所具備的“聰明、干練、慧黠、奇宕與狠毒”詮釋得淋漓盡致，幾近“神似”，但其貌不揚的余皚磊，一眼看上去便盡顯反派特質(zhì)的形象，與看著氣宇軒昂、儀表堂堂的真人谷正文之相較，“形似”可謂大相徑庭。

本文所講述的，正是女演員張瑞芳與后來那位令人談虎色變的“活閻王”谷正文咋有了交集？也將揭開谷正文的政治生涯初始階段究竟經(jīng)歷了怎樣一番曲折的人生軌跡。

先說張瑞芳。1918年6月15日，張瑞芳出生在河北省保定市的一個舊軍官家庭。其父張基曾任北伐軍第一集團軍陸軍中將炮兵總指揮，后在戰(zhàn)斗中犧牲，其母廉維乃富家小姐，夫妻育有一子三女。

張瑞芳幼年全家福

左起：張楠（大姐）、張昕（小妹）、廉維（母親）、張伯弨（大哥）、張基（父親）、張瑞芳。

張瑞芳從高中起就開始接觸話劇。1927年，與藍馬等共同出演田漢的3幕話劇《名優(yōu)之死》。1931年，陳波兒、崔嵬等上海左翼劇人來到北平，在燕京大學為愛國學生們演出話劇《黎明》。張瑞芳應邀參加，和崔嵬一起分飾男女主角并大獲成功。隨后，她又和崔嵬等人一起，到街頭演出活報劇《放下你的鞭子》，激發(fā)了所有觀眾的愛國熱情。

張瑞芳與崔嵬演出《放下你的鞭子》

1935年，張瑞芳考入北平國立藝術(shù)專科學校西洋畫系。盡管學業(yè)繁重，她仍積極投身戲劇活動，展現(xiàn)出對藝術(shù)與社會的雙重熱忱。同年5月，在中共北平市委書記黃敬的指示下，中共外圍組織“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組建“農(nóng)村服務宣傳團”，利用暑期前往保定一帶開展抗日救亡宣傳。張家三姐妹悉數(shù)參加，而服務團中的許多成員，如榮高棠、陳荒煤、楊易辰等，日后都成為新中國的杰出人物。然，在加入這個團的人員中，還有時任北平沙灘地區(qū)民先隊長的郭同震?；蛟S因此人能力超群，似乎無所不能，人稱“雜牌大隊長”。就這樣，張瑞芳與后來被稱為“活閻王”的谷正文的交集便不期而遇了......

“農(nóng)村服務團”部分成員合影

前排左起：胡述文、姚時曉、榮高棠、張楠
后排左起：張瑞芳、陳荒煤、方深、楊易辰

再敘郭同震，也就是谷正文。1910年，他出生于山西汾陽的一個地主家庭。六歲讀《水滸傳》，聽人講《三國演義》，十歲隨外祖母學吸鴉片，十二歲抽起煙管，十四歲便已成親?？穹挪涣b的他，向往英雄豪杰出生入死的冒險生涯，不甘平凡度日。盡管他念過三個初中都沒有畢業(yè)，不是被迫轉(zhuǎn)學，就是被開除，但其鬧事兒的本事卻令人瞠目結(jié)舌。十六歲那年，他率領(lǐng)一眾“弟兄”大鬧學潮，一把火燒毀校園內(nèi)的國民黨辦公室，因而被校方開除。豈料此舉竟備受國民黨市黨部矚目，他被留在山西黨工會當了干事，這也成為他與國民黨的首次交集。豈料不安分的他，并未看上國民黨，而是共產(chǎn)黨。他曾召集了一幫人，策劃并準備在山西替共產(chǎn)黨建立一個叫“中國第二十六路蘇維埃紅軍”的根據(jù)地，且為籌措實施此計劃的經(jīng)費，他竟去打家劫舍，結(jié)果行動失敗，逃往北平。

在北平，郭同震結(jié)識了正在北大讀書的吳春蓮，后來成為了他第二任妻子。時，吳春蓮已是中共黨員，且擔任共青團書記職務。至于郭同震是否也加入了中共，眾說紛紜。從目前中共檔案中查無實據(jù)，晚年的谷正文也未認可。1931年吳、郭二人先后被捕入獄。同年冬，吳因肺病死在獄中。次年夏，郭被釋放出獄。有人推斷，從“吳春死在獄中，郭活著出來”，郭在獄中至少有自首變節(jié)行為。張楠曾在80年代的一篇文章中回憶到，時任北平地下黨市委書記的黃敬，就曾經(jīng)對她講過：“你們隊伍里的郭同震是叛徒，對他要警惕，必要時甩掉他。”

“一二九”運動時的黃敬

出獄后的郭同震，心情沮喪地回到山西省黨工會，在每月五十元薪水的誘惑下做了中統(tǒng)的通訊員，沒干多久又因為討厭陳立夫離開了。有傳言，他回到北平后，初中沒畢業(yè)的他，愣是考上了北京大學。當然當北大驗證其中學學歷時，他憑著一個假文憑愣是過了關(guān)。在北大上學期間，他通過心理系主任陳雪屏的介紹，初次與戴笠見了面，并被安排了一個收集小情報的差事。戴笠每月派一個人來與他聯(lián)絡，但并并未獲“一顯身手的機會”。但北大檔案中尚未查到郭同震的入學記錄，且郭同震除談到他曾參加了國民黨特務的外圍組織，并未確認彼時曾與戴笠有過交往的經(jīng)歷。

張瑞芳的妹妹張昕，還清楚地記得郭同震那時的樣子，他濃眉大眼，笑起來有點玩世不恭的勁頭。他充滿活力，表演力極強。彼時張瑞芳在活報劇《放下你的鞭子》中搭檔不再是崔嵬，而換成了郭同震。他演老漢舉手投足形象逼真活靈活現(xiàn)，與演孫女的張瑞芳默契的配合得可謂天人合一，演技絕對不輸崔嵬。郭同震還曾追求過張瑞芳，無奈彼時的張瑞芳已有了男友余克稷，他只得作罷。郭同震多才多藝，總能在關(guān)鍵的時候出來“救場”，缺少女高音部時，嗓音高亢的郭同震的索性躲在幕后把鼻子捏起來唱女高音，無樂器伴奏時，郭同震就用鼻音模仿胡琴的聲音，效果居然不錯....... 在劇團里，眾人關(guān)系融洽，郭同震原來的那個“雜牌大隊長”綽號，到了這里便簡化成了“雜牌”。

《打鬼子去》演出劇照-張瑞芳（左）、陳荒煤（中）、張昕（右）

“七七事變”后，“農(nóng)村服務宣傳團”于1937年8月來到了濟南。到濟南后，“農(nóng)村服務宣傳團”改名“北京學生移動劇團”。9月份，劇團又到達南京進行演出。結(jié)束后又返回濟南。時，在省教育廳廳長何思源的要求下，更名為“山東省教育廳移動劇團”。離開濟南后，又先后轉(zhuǎn)戰(zhàn)徐州、安徽、河南等地。1937年底，張瑞芳離開劇團前往重慶，參加大后方的戲劇運動。1938年底，劇團在河南鄭州分道揚鑣。榮高棠、張楠率一部分成員經(jīng)西安到了延安。何思源率剩下的一部分人返回了山東。彼時的郭同震并未去延安，而是隨“山東省教育廳移動劇團”返回了山東。

到達了延安后的張昕與陳荒煤結(jié)了婚

回到山東后的郭同震，后來又加入了從山西挺進到山東的八路軍115師的政治大隊，對外稱“戰(zhàn)士劇社”，并當上了政治大隊的隊長，而并非網(wǎng)傳的什么偵察大隊大隊長。然，郭同震在115師總是與八路軍政工干部不對付。回來被下放到了地方，且不幸被日軍俘獲，旋即便投奔了日軍甲字第1415部隊“城里憲兵隊”（對外稱“濼源公館”）曹長、號稱“濟南之虎”的武山英一，成了其手下的漢奸特務?？箲?zhàn)勝利前夕，郭同震潛逃至北平，改名換姓為谷正文。然，在谷正文的回憶錄中，不僅對這段經(jīng)歷避而不談，甚至將自己投奔日寇、充當漢奸的行徑，粉飾為受軍統(tǒng)指令打入日軍內(nèi)部臥底，顯然是刻意回避了他的這段漢奸歷史。

谷正文找到了時任軍統(tǒng)北方區(qū)區(qū)長的谷西屏，并向其提供了大量他為日軍服務期間所掌握的關(guān)于中共在華北地區(qū)的情報、組織結(jié)構(gòu)和人員名單。這對于正準備與中共進行較量的軍統(tǒng)而言具有極高的價值。谷西屏看中了郭同震的能力和其情報的價值，于是對其過去的叛變行為不予追究，并將其重新吸納進軍統(tǒng)系統(tǒng)。這就是谷正文正式成為軍統(tǒng)一員之前的經(jīng)歷，這段歷史也是觸及了其一生中最具爭議和模糊的時期。正因這段歷史被谷正文刻意的遮掩，使得其真相撲朔迷離。以至于許多當年曾與他在“北京學生移動劇團”共事之人，根本無法將那個活力四射、表演天賦出眾且熱心助人的郭同震，與眼前這個狠戾嗜血、殺人如麻的“活閻王”谷正文視為一人。

谷正文-時任保密局偵防組組長（1949年）

直到2004年夏天，張瑞芳小妹張昕看到了關(guān)于“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真相的報道后，才如夢初醒，原來事件始作俑者谷正文竟是當年的那個郭同震。在熱心作家嚴平從中牽線搭橋之下，同年，張瑞芳在上海的家中，還收到了谷正文從臺灣寄來的節(jié)日賀卡。不久，她又接到了谷正文從臺灣打來的電話，聲音依舊如當年那般洪亮：“我是雜牌！我很想念你們，歡迎你們到臺灣來玩！我有房子車子，除了衣服管不了什么我都能管……” 哈哈的笑聲里仍可感受到當年的那般豪爽，這無不令張瑞芳感嘆不已。

深度介入當年“北京學生移動劇團”這段歷史的作家嚴平，成為了大陸唯一采訪過谷正文的人。自2005年起，她曾對谷進行過數(shù)次電話采訪。2007年，她還親赴臺灣面見谷正文，并對他進行過兩次采訪。當她詢問谷正文是否還記得劇團里的人時，谷答道：“記得很清楚：榮千祥（榮高棠）、楊易辰、陳荒煤、張瑞芳、張楠、張昕、莊碧華…… 當時就是為了演戲，演《放下你的鞭子》，我們演了兩百多場呢！” 其實，關(guān)于這一點，榮高棠對谷正文也有客觀評價：“他是我們的主力演員，演戲很不錯！” 榮高棠還說：“他是真心地投入抗日演劇運動中的，沒有破壞活動，也沒有耽誤演出...... 他同樣是我們那段很寶貴的記憶中的一個部分?！?/p>

作家嚴平

在采訪中，谷正文毫不掩飾地表示：“我喜歡張瑞芳，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當被問及當時是否知曉劇團內(nèi)存在中共組織，以及誰是共產(chǎn)黨員時，他不假思索地回應：“我當然知道他們誰是共產(chǎn)黨?！?隨口便說出了他們的名字：榮千祥、楊易辰、程光烈、陳荒煤等。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卻斷然否認張家三姐妹是共產(chǎn)黨。當作家嚴平追問他是如何知道的時，谷的表情有點古怪，稍頓后低聲說：“這個你不懂?！?/p>

2007年采訪谷正文時，他已97歲高齡，且已衰老不堪、病入膏肓了。當嚴平打算進行第三次采訪時，被陪伴在旁的養(yǎng)女谷美信婉拒。原來，此前的采訪已令谷正文通宵難以入眠，健康狀況急劇惡化。嚴平仍清楚地記得，當提及當年與劇團的那些人度過的時光，他總是喃喃自語地說道：“想他們，他們是好人……”，盡管谷正文說到的“他們”，曾是與其不共戴天，應予剿滅的敵人?？磥恚€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以善”......

嚴平第二次采訪留下谷正文的最后遺影（2007年）

半年后，嚴平從養(yǎng)女谷美信那里得到消息，谷正文已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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