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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無名英雄廣場上,一尊尊花崗巖雕像面向臺灣方向矗立。風掠過刻著“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勛永垂不朽”的銘文時,總會讓人想起一個名字——吳石。
這位犧牲時戴著國民黨中將軍銜、任臺灣“國防部參謀次長”的人,本該和朱楓等烈士一樣,在犧牲后不久便被追認為革命烈士??芍钡?973年,他的兒女還在因“國民黨高官后代”的身份被下放、遭歧視,連基本生活都舉步維艱。 轉折,始于一封寫給周恩來的申訴信。 1950年6月10日,臺北馬場町刑場,吳石與朱楓、陳寶倉、聶曦一同倒在血泊中。彼時,朱楓作為華東局交通員,身份明確,1951年便由萬景光保舉,被追認為革命烈士,兒女也順利享受到烈士家屬待遇。 吳石的境遇卻截然不同。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早年畢業(yè)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是蔣介石眼中的“軍事人才”,一路做到臺灣“國防部參謀次長”,中將軍銜。這樣一位“國民黨高級將領”,即便早在1947年就秘密為中共傳遞情報——從國民黨軍隊部署到臺灣防務地圖,從策反國民黨軍官到掩護地下黨員,樁樁件件都是關系解放事業(yè)的關鍵信息,可在他犧牲后,這份功績卻像被蒙上了一層灰。 1950年代到1970年代,極左思潮席卷全國?!皣顸h舊軍官”的標簽,成了吳石身上摘不掉的“原罪”。有人質疑他“投誠動機不純”,有人說他“是國民黨內部派系斗爭的犧牲品”,甚至還有人把他歸為“歷史反革命”。 他的大兒子吳韶成,原本在河南冶金廳工作,因為父親的“身份問題”,組織證明被弄丟,從干部崗位下放到農村勞動;女兒吳蘭成更慘,被迫離開家鄉(xiāng),遠赴內蒙古插隊,連回一趟家都要接受層層審查。 吳石的妻子王碧奎,拿著丈夫生前留下的僅有的幾張字條——上面寫著“為解放臺灣盡綿薄之力”,一次次向有關部門申訴,卻始終得不到回應。沒人敢為“國民黨中將”說話,也沒人能拿出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的身份——那些本該作為鐵證的情報檔案,因為涉及仍在臺灣潛伏的人員,被嚴格保密;當年與他單線聯(lián)系的何遂、吳仲禧等人,在文革中也遭批斗,自顧不暇。
這一等,就是22年。 1973年,何遂的后人再也看不下去了。這位曾與吳石一同為中共工作的老人,臨終前還在念叨“吳石是好人,不能讓他蒙冤”。后人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給周恩來總理寫了一封申訴信,詳細講述了吳石為革命所做的一切,以及他家人的困境。 信送到周恩來手中時,這位一直關注隱蔽戰(zhàn)線工作的總理,立刻想起了吳石。 他馬上找來葉劍英——當年中央軍委主管吳石、何遂單線聯(lián)系的負責人,兩人一同核對當年的秘密檔案。葉劍英還記得,1949年吳石從大陸去臺灣前,曾冒著生命危險,把臺灣的軍事部署圖交給何遂,托他轉交給中共中央;他也記得,吳石在臺灣期間,如何利用職務之便,掩護朱楓等地下黨員開展工作,直到蔡孝乾叛變,他暴露被捕。 可當周恩來提出要追認吳石為革命烈士時,反對的聲音依然不小。 有人說:“他是國民黨中將,公開追認烈士,會混淆階級陣線,讓群眾誤以為我們?yōu)?國民黨反動派’平反?!?/span> 有人擔心:“吳石的檔案里涉及很多還在臺灣潛伏的同志,一旦公開,會危及他們的安全?!?/span> 還有極左路線的執(zhí)行者,堅持用“成分論”卡脖子:“就算他做過好事,可他的'國民黨’底色改不了,不能算革命烈士?!?/span> 這些“異議”,在周恩來眼中,都抵不過一個最根本的事實:吳石是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犧牲的,他是共產黨員,是無名英雄。 周恩來拍板:“吳石的功績,黨和人民不會忘記。就算有再多不同意見,也要為他正名。”他親自牽頭,會同葉劍英,把吳石的事跡整理成報告,報請毛澤東主席批準。 毛澤東看后,在報告上批示:“吳石同志為革命事業(yè)犧牲,應追認為革命烈士?!?/span>
1973年4月,國務院正式下文,追認吳石為革命烈士。當這份文件送到吳韶成手中時,這位已經年過半百的中年人,抱著文件哭了很久——22年的委屈、22年的等待,終于在這一刻有了結果。 歷史文件里“力排眾議”四個字,看似簡單,卻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重量。 那些“企圖掩蓋事實”的“個別人”,有的是被極左思潮裹挾,用“非黑即白”的眼光看待歷史;有的是出于保守的保密思維,把“隱蔽”變成了“塵封”;還有的,或許是對隱蔽戰(zhàn)線工作的不理解,不知道那些戴著“敵人”面具的人,背后藏著怎樣的忠誠。 而他們試圖掩蓋的“事實”,從來不是吳石的“國民黨身份”,而是他作為隱蔽戰(zhàn)線戰(zhàn)士,用生命書寫的忠誠—— 是他明知去臺灣就是“深入虎穴”,卻依然主動請纓的決絕; 是他在蔣介石眼皮底下,一次次把關鍵情報藏在書本、字畫里,冒險傳遞的勇氣; 是他被捕后,面對嚴刑拷打,只說“我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而死,死而無憾”的堅定。
吳石不是個例。在解放臺灣的隱蔽戰(zhàn)線上,還有成千上萬像他一樣的人:他們可能是國民黨的官員、軍人,可能是臺灣的教師、商人,他們沒有公開的黨員身份,沒有耀眼的勛章,甚至連犧牲后都不能留下名字。 直到今天,西山無名英雄廣場上,還有很多雕像沒有名字,只有“無名英雄”四個字。但就像周恩來當年力排眾議為吳石正名一樣,我們始終記得:那些在黑暗中潛行的人,那些把名字藏在歷史深處的人,從來都不是“無名者”。 他們的名字,刻在國家統(tǒng)一的征程里,刻在人民的記憶里,更刻在每一個懂得“忠誠”與“犧牲”的中國人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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