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者，楚地沅陵人，鄧氏小華。少長閭巷，觀世若隔霧看花；早慧能文，鑿牖欲借月為燭。初作《黃泥》霉苔跡，繼寫《五香》眾生譜，終得《蒼山》《碧?！肪常聘∩髩艨`。余觀其文，如聽幽泉咽石，如見寒星綴夜；遂研墨鋪箋，為之作賦。

歲次癸卯，玄冬凜肅。有女懷冰，自號殘雪：取春冰將泮之象，喻靈臺未染之素。既以筆鋒挑世痂，復(fù)以紙舟渡冥途。墨瀋所濡，盡蜃樓潰壁；辭氣所及，皆鐵索纏梧。狀老嫗藏尸錦幄，繪書生化鼠雕甍；寫稚子牙龕生蘚，摹胥吏眉棱結(jié)凅。非耽魍魎之趣，實欲剜腐生?。回M好陰濁之氣，原為啟牖納曙。字字凝霜，內(nèi)蘊丹曦之火；篇篇鑄栲，暗藏解脫之樞。讀者或悚然掩卷，或愴然撫膺：始知無明深處，自有慧光如縷。

若夫《黃泥街》中，霉雨蝕墻，蛩聲泣露；《五香街》里，流言織罟，妄語化蠱。至若《蒼山》皚皚，雪色映心鏡；《碧海》淼淼，濤聲和磬音。其始也，聚塵為冢，壘作無明之域；其繼也，裂罅見光，照見自在之墟；其終也，垢盡明現(xiàn)，宛若冰消春至，云開月出。

時人驚為奇崛，或冠“先鋒”之幟，或題“意識”之碑。殘雪莞爾：“吾所記者，不過魂兮歸來之跡；若言開創(chuàng)，則眾生皆可成炬，但向長夜，各舉心燈一簇?！?/span>

其立世也，不趨時好，不競虛聲；結(jié)廬京西，晨聽雀爭檐角，夜伴貓踱書城?；蛴懈寮s紛至，則曰：“文待夢改，字須魂訂”；偶遇學人叩訪，但指茶煙：“此中真意，可共雪烹?！鼻G釵布裙，眸藏星渚?；騿枺骸皻堁⑷?，春在何處？”笑指庭柯：“君不見冰棱墜處，已有新綠暗度。”

余嘗雪夜過訪，見案積殘稿，恍若層雪覆崖；燈搖瘦影，疑是孤僧坐禪。言及北堂棄養(yǎng)，淚結(jié)成晶，懸于睫畔；追憶南巷舊事，腐水氣味，猶縈鼻端。忽有貍奴躍案，爪印墨痕如梅；驟起穿堂風急，亂卷詩頁似蝶。當此剎那，乃悟文道合一，雪殘而神全，墨冷而血熱。

乃作歌曰：“君不見九衢燈海夜如晝，獨有人挑燈照幽冥。君不見文場競逐名似飆，獨有人抱冰守孤貞。世皆謂其寒徹骨，誰解此中熔巖涌？眾俱嫌其語驚心，孰知字字血凝成。愿分此雪，植諸君胸；待得春至，化醴泉一泓，可洗塵耳，可明昏瞳，可醒癡夢?！?/span>

殘雪殘雪，非冬之殘燼，乃春之先聲；殘雪殘雪，非墨戲小道，實靈藥大羹。后世有子，夜讀遺編，忽見字間霜華，映出本來面目；當記此時心悸，正是真性初醒之證。

推窗四顧，街燈與雪光交輝；斂衽冥坐，素箋猶泛冰紋。爰綴俚句，附于賦尾，既酬知者，亦勵孤襟：

“寫殘雪者，雪未消時鬢先秋；

讀殘雪者，字初觸處淚已流。

愿化此殘，作大千世界無量雪，

照見春山萬朵，共證澄明?！?/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