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歌   北朝民歌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

這首《敕勒歌》的文字很好理解，但有兩個字的讀音需要注意。

一個是“籠蓋四野”的“野”。你們老師可能會讀成“y?！?，我一般還是念成“yě”。讀成“y?！?，無非是為了押韻，與“下”讀音相近，就更好聽。其實，很多漢字的讀音，古人讀起來與現(xiàn)在的普通話都很不一樣。我的建議是，要么你有本事全部按照古音來讀，要么就乖乖地按照普通話去讀。你愿意念“y?！?，覺得更好聽，當然可以，但是別人念“yě”，你也不用指責別人念錯了。

另一個字是“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見”。有人非要念成“xiàn”，意思是出現(xiàn)。我覺得讀成“xiàn”，讀成“jiàn”，都可通。在文言文里，“見”“現(xiàn)”常常通用，意思也相通。一個東西出現(xiàn)了，那么它當然是被人見到了。“見牛羊”就是這個意思。有時候，兩個字雖然讀音相近、可以通用，但意思相差比較遠，為了不發(fā)生歧義，我們才改變讀音。比如《論語》第一句，“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的“說”，你要是讀成“shuō”的話，就講不通了，所以只能讀成“yuè”，表示它在這里與“悅”通用，意思是愉悅。

想把風(fēng)景寫得吸引人，就要長久地、動態(tài)地觀察它。

下面我們開始正式講詩。它沒有作者，應(yīng)該是在民間流傳的，但可能經(jīng)過了一些文人加工。詩題叫《敕勒歌》，上來就說“敕勒川”，那么“敕勒”是什么意思呢？它是一個民族的名字。在南北朝時期的北朝，敕勒族居住在朔州一帶，大概在今天的山西省北部。

那么，“敕勒川”具體在哪呢？我也不太清楚，只能認為就是“敕勒”這個民族聚居的地方。接著往下看，“敕勒川，陰山下”，又出來一個地名。陰山在哪里呢？這是我國北部一條綿延?xùn)|西的山脈，它起源于河套地區(qū)，橫亙內(nèi)蒙古的一大片區(qū)域?，F(xiàn)在的中國版圖不是像一只公雞的形狀嗎？陰山就在公雞的脊背位置。當時的很多北方游牧民族就在這里聚居。這首詩所寫的風(fēng)景，就是廣大游牧民族都熟悉、喜愛的。我們今天去內(nèi)蒙古草原，無論是去呼和浩特附近，還是去更遠的呼倫貝爾，只要站在草原上，可能都會想到這首詩。它幾乎就是“大草原之歌”。

下面兩句，“天似穹廬，籠蓋四野”。什么是“穹廬”？放到今天，其實就是蒙古包呀！為什么叫“穹廬”呢？大家看“穹”字，《說文解字》說，“穹者，窮也”，就是窮極的意思，到達極限，到了最高、最遠、最廣大的境地。我們今天還會用“蒼穹”來指代天空，意思就是天空無限高遠。還有個詞語叫“穹頂”，我們?nèi)ヌ熘鹘烫美锍Ｄ芸匆娺@樣的屋頂。它是極高的，像拱橋的形狀，顯得神圣、莊嚴。同樣道理，“穹廬”也是拱橋一樣、非常高闊的房子?！疤焖岂窂]”這句比喻很有意思，其實我們也可以說“穹廬似天”。這是一個從生活中順手拈來的非常貼切的比喻。陰山下到處都是游牧民族，他們住的氈布帳篷，就像蒼穹一樣敞亮、優(yōu)美。

詩人說“籠蓋四野”，就是接著“天似穹廬”這個比喻來的。大家去內(nèi)蒙古游玩的時候，一定要找一個特別大的蒙古包，去里面坐一坐，仰頭看一看，會覺得屋頂猶如天空，四面垂地猶如地平線。蒙古包覆蓋在一小片草原上，而天空覆蓋了所有的草原。

這兩句“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看似尋常，其實極為貼切、形象，展現(xiàn)出了游牧民族的生活風(fēng)俗，同時還非常壯美，表現(xiàn)出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大家說話、寫作文時，要學(xué)會打比方、寫比喻句。最好的比喻句是怎么來的呢？從最熟悉的日常生活中來。我再舉個例子，韓愈的名句“天街小雨潤如酥”。韓愈寫這首詩的時候是在北方的長安。他順手就寫了北方人常會吃到的一種食物，叫作“酥”，就是奶皮、奶油。他看到早春大地上突然下了一層小雨，又潤，又薄，又白亮，就像一層奶油。如果他在南方，在廣東，就肯定不會想起這個比喻，想起了也沒人懂，也無趣。

一個好的比喻，不是要求你冥思苦想，也不是一定要天馬行空，它往往是從你最熟悉的生活中直接拈出來，寫出來的時候心里也舒服順暢，旁邊人一聽也馬上就懂。你跟一個南方人說“天似穹廬，籠蓋四野”，他可能不懂，但是這首詩一旦流傳在大草原上，那些牧民們一聽就懂，一聽就感動，就特別想歌頌家鄉(xiāng)：我們的房屋就像天空一樣遼闊，天空就像我們的房屋一樣籠蓋著我們，保佑著我們！

下面四句就更有名了，“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疤焐n蒼”，就是青天無邊；“野茫?！?，就是碧野無垠。什么是“茫?！?？我們經(jīng)常說：哎呀，我好茫然。在一片沒有方向感的地方所產(chǎn)生的感覺就叫茫然、茫茫。我們經(jīng)常說一個人“找不著北”，這就叫茫然。一般人站在大草原上，真的是分不清東西南北。不去看天象，不去看太陽、月亮、星辰的話，就會感覺處處是綠草，處處是穹廬，往哪走都一樣，這就是“野茫茫”的感覺。

“天蒼蒼，野茫?！笔莻€大背景，在這個大背景下出現(xiàn)了最傳神的一筆，“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大家只有到草原上親自體會一下，才能懂得此句的精彩。遠遠一看，都是碧草藍天，好像什么都沒有。忽然來了一陣風(fēng)，碧草被吹得起伏俯仰的時候，出現(xiàn)了大群牛羊的身影，就像點綴在綠地毯上的云紋。等到風(fēng)平草靜，牛羊可能就消失了。再來一陣風(fēng)，在另一個方向上又出現(xiàn)一片牛羊。整個大草原，悠遠又神秘，蘊藏著無數(shù)生靈，不斷給人帶來視覺上的驚喜。這就像《人與自然》欄目里的一個長鏡頭，像一個紀錄片。

我們由此獲得一個啟迪：如果想把風(fēng)景寫得吸引人，就要讓它動起來，要長久地、動態(tài)地觀察它。如果《敕勒歌》的作者只是干巴巴地寫，東邊有天，西邊有草原，草原上有牛羊，畫面就靜止了，就沒有突然發(fā)現(xiàn)牛羊的那種驚喜感。作者一定是每天生活在草原上，天天看著日出日落，看著風(fēng)吹草動。他發(fā)現(xiàn)風(fēng)吹草動之中浮現(xiàn)出牛羊，才是草原最優(yōu)雅、最慈祥、最美妙的時候。

小朋友們，以后你們無論是游覽草原、森林，還是面對江河、大海，都請你們用稍微漫長一點兒的時間去觀察，也許就會有各種各樣新的發(fā)現(xiàn)。把這些動態(tài)圖景都記錄下來，便是最好的寫景作文的素材。

謝琰

博士，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xué)。現(xiàn)為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重點研究基地“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研究員。

主要研究方向為唐宋文學(xué)，涉及詩詞、散文、思想史、學(xué)術(shù)史等多方面。

主講課程：

本科生課程：中國古代詩歌，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概論，《文選》精讀，唐詩選讀，三李詩導(dǎo)讀，陶淵明詩導(dǎo)讀。

碩士生課程：中國古代作品專題，中國古代詩詞研究，中國古代散文研究。

博士生課程：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方法，博士生論文寫作。

• 兒童閱讀指導(dǎo)師

• 家庭教育指導(dǎo)師

• “經(jīng)典留聲”微信公眾平臺創(chuàng)始人

• 中國國際海陸空應(yīng)急救援音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