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虎丘多次，定會(huì)深切地感受到北宋蘇軾那一句，到蘇州不游虎丘為一憾事。

       據(jù)明蔣一葵《堯山堂外紀(jì)卷》載，蘇軾說：“過姑蘇，不游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span>

       蘇軾提到的“閭丘”，即蘇州人閭丘孝終，他曾在黃州（今湖北黃岡）為官，蘇軾與之相識(shí)的詳細(xì)史料不可考，但二人交情頗深。

        “欠事”即“遺憾的事”。蘇軾提到不謁閭丘之憾，多多少少是帶著個(gè)人色彩的，但不游虎丘之憾，卻是面向大眾的。

@莫修-文

       在宋時(shí)，人們可自山塘搖櫓水行，一路朱樓飛檐，槳聲燈影，就到了虎丘，會(huì)友訪山，漫步吟詠，或圍坐淺茶，話一段舊緣，再看一山云煙，半窗花影，樂享一份清幽之境。

@半緣君Yuan

       那么蘇軾為什么會(huì)說到蘇州不游虎丘為一憾事呢？

       蘇軾喜歡山水，但虎丘只是小山，海拔不過34.3米，究竟是什么深深吸引著蘇軾呢？

       簡(jiǎn)略來說不過兩點(diǎn)，一是蘇軾喜交游，他不曾在蘇州為官，但在杭州、湖州任上曾多次到蘇州游歷，在蘇州留下了不少交游佳話，二是蘇軾喜歡與方外之士暢談，虎丘有寺，寺有高僧，蘇軾到蘇州，便常訪虎丘，與高僧悟禪。

       蘇軾第一次到杭州任職途中，便來過蘇州，并游覽了虎丘，后作《減字木蘭花》詞：

一舸姑蘇，便逐鴟夷去得無。

       據(jù)推斷，此詞便是作于虎丘。當(dāng)時(shí)是十一月，所見衰草連天，也暗喻蘇軾心跡。因在此之前，蘇軾在王安石變法中接連抨擊新法而遭到小人羅織罪名彈劾。由于身陷政治旋渦，蘇軾感到身心俱疲，便申請(qǐng)外任，而且曾多次在詩中表達(dá)了他懷念故鄉(xiāng)山水、渴望灑脫自在生活的愿望。

       所以在赴任途中過蘇州，不勝酒力的蘇軾便“云鬟傾倒”了。酒醉后頭發(fā)散亂，而且還醉得不輕，“倚闌干”“仗相扶”，搖搖晃晃誤入仙家境地。由此，他也生出像鴟夷（chī yí，即范蠡）一樣拋開仕途、駕小舟翩然而去、永遠(yuǎn)退隱江湖之愿。

       蘇軾筆下并未描繪景致，但一句“碧玉壺”，是他對(duì)虎丘的贊美。這一典故出自《后漢書·方術(shù)傳下·費(fèi)長房》：“長房為市掾，見一老翁賣藥，懸一壺于肆頭。市罷，即跳入壺中。長房因詣翁，翁與俱入壺中，見玉堂莊嚴(yán)華麗，美酒嘉肴充盈其中，相與飲畢而出?！焙笠浴氨逃駢亍苯柚赶删?。

@秦淮桑

       虎丘“風(fēng)月好”，實(shí)乃“碧玉壺”，這樣的贊美極高，但是我們從中無法領(lǐng)略虎丘的景色。

       幸好蘇軾在不同時(shí)期多次來過虎丘，他還寫過一首長詩《虎丘寺》，詳細(xì)地描繪了虎丘的景色：

陰風(fēng)生澗壑，古木翳潭井。

       石路逶迤，山風(fēng)拂面，澗壑縱深，古樹翳然。蘇軾走在其中，對(duì)虎丘地勢(shì)景色細(xì)膩著筆，對(duì)劍池等景致浮想聯(lián)翩，走進(jìn)歷史與傳說之中，充滿著人文情懷。

接著又轉(zhuǎn)向眼前虎丘勝景：

熙熙覽生物，春意破凄冷。

       眼前萬物崢嶸，春意在心。這樣的景致，人生凄涼足可“破”。因此蘇軾筆鋒自如地道出心意，“我來屬無事，暖日相與永”。無事見虎丘，自然著墨在景，于是寫他看喜鵲翩飛，愁鳶蹲息，漁樵還家，新月初升，一派恬靜。

       要知道，蘇軾第一次經(jīng)歷官場(chǎng)動(dòng)蕩，此時(shí)的“無事”游，最滌蕩胸懷，最逸灑心神。

       由于多次來虎丘，因此后來虎丘有幾處景點(diǎn)是與蘇軾有關(guān)的。

       在劍池旁有一塊如劍削的巖石，取名為“鐵華巖”，便是因蘇軾詩中的“鐵華秀巖壁”而來，而虎丘最高處“千頃云”之名，則是來自蘇軾的“云水麗千頃”一句。

       另外《虎阜志》中所言“過吳不登虎丘，俗也；過虎丘不登小吳軒，亦俗也”的小吳軒西有小樓，因蘇軾曾留宿于此而后被稱為“東坡樓”。此樓后來被毀，明代又建“仰蘇樓”。至清代，康熙皇帝曾題“波光先得月，山秀自生云”匾額。最終此樓咸豐年間再次被毀。現(xiàn)在新建的取名“望蘇臺(tái)”，名字都跟蘇軾有關(guān)，有紀(jì)念意義，也極有情懷。

       這些名字，無不反映出蘇軾與虎丘交情之深。

       虎丘還被后人稱為蘇州的“會(huì)客廳”，倒是別有意趣。最喜山水風(fēng)物山水人的蘇軾游虎丘自然結(jié)識(shí)了寺院智通、覺印禪師，他們對(duì)蘇軾常烹茶相待，與之論詩談禪。用的水是取自憨憨泉的泉水，隔著近千年，我們?nèi)钥陕勀强|縷茶香。

       蘇軾也常在虎丘這個(gè)“會(huì)客廳”與友人相聚，留下了《和劉孝叔會(huì)虎丘》《和王忠玉游虎丘》等詩。

       蘇軾對(duì)虎丘感情深厚，以到蘇州不游虎丘為憾，不是沒有緣由的。相信蘇軾在與山水結(jié)緣的過程中，最能體會(huì)到一份大美無言。

       如果說蘇軾為虎丘貢獻(xiàn)了一句流傳千古的“廣告語”，那么早在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對(duì)虎丘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xiàn)，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成就了虎丘。

       蘇軾對(duì)虎丘有不游為憾的定論，是基于他自己的游歷而言。但巧的是，白居易在詩中也曾提到自己無閑得游虎丘的遺憾。

       當(dāng)時(shí)白居易任蘇州刺史，剛走馬上任，心存造福一方的志愿，所以多忙于政務(wù)，無暇他顧。因而曾在《題籠鶴》詩中遺憾地說：“虎丘慚客問，娃館妒人過?！币恍囊鲆粋€(gè)好父母官，這點(diǎn)遺憾，恰恰也從側(cè)面反映出白居易為官之兢兢業(yè)業(yè)。

@半緣君Yuan

       若有閑暇，白居易自然也將蘇州的大好山水盡收筆下，而對(duì)于虎丘，他定是無遺憾之說。

       他主持開鑿山塘河，以淤泥筑堤，形成了白公堤（即后來的山塘街），由此構(gòu)筑了“七里山塘到虎丘”的交通格局，也是詩意的格局。

       白居易曾作詩《武丘（虎丘）寺路》，記錄了此事：

好住河堤上，長留一道春。

       這首詩筆觸清新，句句透露著詩人的欣喜之情。一河一堤，“長留一道春”，白居易成就的是一段多么美的歷史佳話。

       在任不過一年多，白居易曾在詩中寫到自己游虎丘，“一年十二度，非少亦非多”，這大白話一般的詩句，卻是極耐人尋味的。

@半緣君Yuan

       白居易曾說公務(wù)繁忙無暇游虎丘，而后開鑿山塘河，曾經(jīng)的“遺憾”，變成了如今的得意。

       十二次游虎丘，那么白居易筆下的虎丘是怎樣的呢？他有一首《題東武丘寺六韻》：

寄言軒冕客，此地好抽簪。

       白居易詩多平白淺切，自然生動(dòng)，山水詩多于白描中折射出詩人心中樸素而深摯的情感。在白居易眼里，這里有“松矯矯”“竹森森”的自然之景，也有“怪石”“靈池”的歷史之景，甚至極盡豪邁之筆，稱贊亭可望海，而山在寺中，不由得人浮想聯(lián)翩。

       在如此山光水色里，最美的是“酒熟憑花勸，詩成倩鳥吟”，這是何等的逍遙，何等的自在。酒由花來勸，詩由鳥來吟。這樣的表白，曲盡其筆，是對(duì)虎丘最詩意的贊美。

       虎丘名勝的文化內(nèi)涵自唐及宋，得以向縱深發(fā)展，這與白居易也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唐后多有文人提及虎丘，便以白居易愛虎丘入詩?；⑶鹨矟u漸因其文化積累而成“吳中第一名勝”。

       蘇州人為紀(jì)念白居易，在虎丘山下建“白公祠”，在郡圃有“白公檜”“思白堂”。到了清代，蘇州百姓及文人仍熱衷前來白公祠拜謁。

       不管是“思白堂”，還是“仰蘇樓”，這樣直白的名字，最直接地表達(dá)出蘇州人對(duì)白居易和蘇軾，這兩位唐宋大家的懷念。

      虎丘有著深厚的歷史底蘊(yùn)，也正是如此，才深深地吸引著白居易和蘇軾，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一段段歷史佳話，又何嘗不是一股股仙氣，讓我們后人每游歷其間，便覺清涼如世外。

       每每到虎丘一游，總覺得了卻一樁憾事，念及白居易與蘇軾為虎丘所做的貢獻(xiàn)，我們是不是也可以稱虎丘為唐宋的“無憾山”。

       今人置身山中，群山圍翠，深竹浮煙，可得一分世外畫境，別有意蘊(yùn)。自然也可學(xué)古人，披草而坐，傾壺而醉，放眼畫巒滴翠，才知靜看浮云閑看花，是這嘈雜世間難得的晏寧之福。

原創(chuàng):潘慕白

蘇州園林研究所公眾號(hào)  25.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