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張聲勢（組詩）

李洪

不過是一場虛張聲勢的表演

葬禮接近尾聲，哀樂從遺照的黑色縫隙躍起

穿過靈牌尾字和被風吹亂的白花

跌落進深不見底的環(huán)形甬道

長明燈忽明忽暗，像厭世的獨眼

貓匍匐著爬向紙扎的靈房

沒有驚動倒伏在壽棺上的影子

木魚一聲聲衰弱，當檁上孝布

順從地，下垂到守靈人頭頂時

巫師舉起昏黃銅劍

將冷森森的經(jīng)文，劈碎，雜糅

拉抻成細長的金屬

強塞入疲憊的耳朵

不過是一場虛張聲勢的表演

逝者是唯一的觀眾

只有那樹發(fā)灰的欒樹葉

保持清醒

北門

打開向北的門，看見灰色壇子

道士的死訊被封存多年

仍然新鮮

雷擊過的酸棗樹，站在

祭祀的土臺上

一只黑色的狗拖著白尾巴經(jīng)過

假寐的貓，假寐的鳥鴉和葡萄樹

圍坐池塘邊，任由刻字的石頭

滑進水里

白陽關(guān)

我希望，像某個初秋夜那樣

獨自經(jīng)過，站在鷹爪一樣突起的石嘴

喝乙亥年余下的酒

白皮桉下環(huán)繞著哭嫁的唱腔

被野菊花絆住的花衣

仍在發(fā)出聲響

點燃柏樹皮火把，與烏桕樹，栗子樹

刺桐和黃荊一道

魚貫穿過蓑衣草讓出的寨門

我已找不到帶字的六環(huán)釘

放回蚱蜢藏身的石窠

隨一條青石板路向北疾走

越往下，越靠近

返程歸來的大石橋

北風吹拂的上午

繼續(xù)喝酒

繼續(xù)坐在鋼條焊死的窗邊

把玩鑰匙扣和玻璃彈珠

繼續(xù)側(cè)身看樹上的鳥兒

飛走又飛回

冬晨

坐在陽光逃走的北窗

數(shù)窗紙上無序排列的雪絨花

半弦月，風鈴草和藍色向日葵

空隙外晃搖的，是被遺忘的構(gòu)樹

天空沒有鳥影，也沒有透出柔光的云

像一張面如死灰的臉

隱藏了更多瀕臨炸響的雷

冬夜

關(guān)一場雪在屋外。隔著玻璃

目睹燈火一盞接一盞

熄滅

提著花藍穿巷而過的

也許是一只紅舞鞋的狗

爐火正旺，檀木椅和丑蘋果

越來越抽象

啤酒瓶持續(xù)發(fā)出異響

貓似醒未睡，墻上顫栗的風鈴草

更像一場生變的陰謀

臥室門仍在瑟瑟發(fā)抖

無法將一把月牙形彎刀

重新掛回

門環(huán)的缺口

對弈

界河里漂浮著伍子胥的憤怒

白發(fā)和黑色的血

帶環(huán)的刀閃著光，盔甲倒掛在樹上

石頭背面，將軍的眼神

依舊硬朗，血性

箭簇射落的地方，長滿失憶的草民

骨隙間，仍有呼號和吶喊溢出

找不回折戟的細節(jié)，汗血馬的嘶鳴

暗藏殺機淪為拙劣的演出

林中安靜，予和盾撞擊的回音

越發(fā)式微

飛鳥

隊形被抵近云層的塔尖撞亂

重新返回時，已找不到

左眼失明的幼鳥

以及羊胡子草和鳶尾花棲居的河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