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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栩 杜小火眼疾手快,立馬上前掂弄了一輛看著還行,擋風(fēng)玻璃也齊全的,“騰”地一聲便躥了上去。王塵塵樂了,這小子跟猴似的,把這輛破車當(dāng)筋斗云了??上?,筋斗云缺了一角。猴小子躥得太快,后視鏡給震得在地上打旋旋。敢情“騰”的那一聲就是它發(fā)出來的。 趙能可沒樂。他朝另外兩輛瞅了瞅,沒得選。一輛的擋風(fēng)玻璃還剩了半拉。另一輛,玻璃渣都沒剩,就是個空框框。沒擋風(fēng)玻璃的不要。這么簡單的選擇題,趙能做得來。腦子不笨的趙能透過半拉擋風(fēng)玻璃,把王塵塵定定地看。這小妮子模樣不壞,樂呵呵的臉蛋怪好看。 龍哥也把王塵塵定定地看。邊看邊努嘴。那意思掛在嘴角上,還樂啥,上車呀,開工了。王塵塵不樂了。王塵塵噘著小嘴,走向?qū)儆谒哪禽v三蹦子。僅僅走了兩步。就兩步。王塵塵站下了。龍哥,那車,沒玻璃。 有電瓶,能開。玻璃自己想辦法。快點(diǎn),別人都走了,就你們仨還在這磨蹭。 王塵塵又磨蹭了個把小時,才把這輛叮咚亂響的三蹦子騎上了道。這個把小時王塵塵在干啥。她在想辦法,如何給這車加塊擋風(fēng)玻璃。個把小時能想出啥辦法呀。還用你說,王塵塵心里跟明鏡似的。她沒辦法。她在站里翻翻撿撿,翻出了一大塊塑料袋。塑料袋沒想到自己完成了包裝袋的用途,有一天會在這個名叫王塵塵的女孩子手里煥發(fā)出新的生機(jī),成了擋風(fēng)玻璃的替代品。 叮叮咚咚,啷啷鏘。三蹦子打龍哥眼前駛過,扶著龍頭的王塵塵還是噘著小嘴,一臉的不高興。你給誰使臉色呢,我一把拉你下來。龍哥嘰嘰咕咕,沒吐清一個字。 上了大道,王塵塵的小嘴不噘了。她張開嘴,連吸帶哈得直吐氣。塑料袋不頂用,用它來做擋風(fēng)玻璃,哄了眼睛,遭罪的還是自個兒。瞧這股妖風(fēng)吹的,冷颼冷颼,妖氛撲面。嗨,你幾個大老爺們,咋直眉直眼瞪著我。沒見過三蹦子上纏塑料袋呀。真是的。 還真沒見過纏著塑料袋的三蹦子。章阿婆如是說。阿婆,看慣了,就不當(dāng)回事了。再見,走了。 騎個破車,神氣個啥。對了,你沒錢給車子裝擋風(fēng)玻璃,房租可別賴我的。 章阿婆呀,剛才那個不是在你屋里賃房子的小妞么,我見她騎個快要散架的三蹦子,那玩意兒響得跟趕場唱大戲似的,她究竟是做啥的? 送快遞的。 騎了一個來回,王塵塵把車停在一家面館前。中午一點(diǎn)了,這飯可得趕緊吃。咋就忙到這個點(diǎn)上呢。王塵塵捶腿拍胳臂,噼噼啪啪弄出很大的響。累了么?王塵塵挑起一筷子面條,自個兒問自個兒。有點(diǎn)兒。面條哧溜下了肚,王塵塵快快地答。 王塵塵的座正對大門口,一抬頭,看見門外停了兩輛三蹦子。王塵塵認(rèn)出其中一輛是自己的。另一輛,剩了半拉擋風(fēng)玻璃,那半拉的豁口里,一雙賊兮兮的小眼睛瞄得王塵塵心發(fā)慌。這雙小眼睛屬于一顆與之般配的圓腦袋,不瘆人,就是怪討厭。 王塵塵先不急著出去,她在座上打開手機(jī)玩。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有雨,這會兒都沒下起來。他還沒走呀。新聞?wù)f南區(qū)路上的臨水公園里游人攀折花木,這不春天了么,不去公園看花又該去哪。這小子有病。王塵塵結(jié)了賬,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外走。圓腦袋呢,小眼睛呢。王塵塵沒看見它們,只看見一副歪斜著嘴角笑的油光臉。 王塵塵這才看清,眼前這輛三蹦子,擋風(fēng)玻璃既沒缺一角,也沒少半拉。杜小火,怎么是你。怎么就不能是我。王塵塵一時語塞,啞了幾秒鐘,轉(zhuǎn)身上了自己的三蹦子,點(diǎn)火起步轟油門,叮叮咚咚往前開。往哪開,回站里。 趙能早就回來了。正耷著圓腦袋,賣力地上著貨。他要壘多高呢。王塵塵在趙能的三蹦子前轉(zhuǎn)了轉(zhuǎn),看著車廂頂上壘成了小山樣的紙箱子,眨眨眼,搖搖頭。另一個人也在眨眼搖頭,呼出的長氣一股子蔥蒜味。王塵塵驚覺身旁有人,已被那人的口氣熏了個眉毛眼睛瞇成了團(tuán)。 小妞,你挺閑的。 啊,龍哥,我這就忙去。 王塵塵從龍哥身邊逃走,身后的蔥蒜味跟了她一路。以后不吃面條了。就算吃,也不讓老板來點(diǎn)兒蔥來點(diǎn)兒蒜了。王塵塵在洗手池嘩啦嘩啦地漱了口,拉了一車快遞盒子出了站,覺得滿嘴的蔥和蒜仍然沒洗掉。 快遞盒子里有一件又是寄給章阿婆的。又要親手交給她。章阿婆的嘴太碎。王塵塵不想則已,想到這,小嘴又噘上了。王塵塵預(yù)見的不錯,章阿婆接過紙盒子,張口便來。你沒拆封吧。王塵塵怔了半響,不知咋接話,只好賠笑臉。不會,哪能呢。章阿婆把紙盒子上上下下地看,左左右右地?fù)u,王塵塵瞧得心里七上八下,腳跟兒打顫。別慌,你又沒做賊,慌什么。 寄給章阿婆的盒子里是什么。一斤枸杞子,快遞單上寫著呢。你以為我稀罕。王塵塵在章阿婆家賃房子,從來沒稀罕過章阿婆的一草一木,一瓢一勺。話是這么說,老婆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誰都防。防余三孃孃,防孫大姐,尤其防她王塵塵。王塵塵稱了三個西紅柿,當(dāng)水果吃得高興。章阿婆見了,話里便帶了刺。喲,這就吃上了。我今兒個買的,我還沒吃呢??茨愠缘靡蛔斓南?,我也嘗嘗。王塵塵看了看手里的西紅柿,二話沒說,一頭鉆進(jìn)小閣樓,再也沒出來。以后吃東西不去老婆子的廳里了,省心。 章阿婆終于把紙盒子檢查完了。見王塵塵要走,忙把她叫住。塵塵啊,你晚上回來,動靜輕點(diǎn)。小點(diǎn)聲。把我吵醒了,我后半夜可是會失眠的。 還以為老婆子會說點(diǎn)啥好聽的,就說這個呀。騎著三蹦子,連闖兩個紅燈,王塵塵心里的氣一點(diǎn)也沒消。 有燒烤攤耶??緝蓚€串。車停在燒烤攤旁,王塵塵的氣消了。有烤串,誰不樂呵誰是這個。王塵塵點(diǎn)了雞翅、豆干,手抄在背后,比劃起了“小王八”。 小妞,昨兒個你吃燒烤的樣子可真得勁。腮幫子都撐圓了。說你挺閑的,你還沖我翻白眼。哎,我的話你聽見沒? 龍哥,我都暈了。你咋知道我吃燒烤來著。還昨兒個。你咋不說前天。對了,前天我還沒來。 你看看,這是你不。怎么不是我。我正撕雞翅,嘴里還包著一大口烤豆干。那是最后一口烤豆干,有點(diǎn)多,差點(diǎn)沒把我噎著。真丟人。這視頻誰拍的。誰呀?哪個混蛋,站出來。你別拿眼瞪我呀。誰拍的視頻,我哪兒知道。這視頻昨晚就在群里傳開了。我一早起來,一看,嘿,小妞,你才來了一天,就成我們站的名人了,你還不趕緊樂呵樂呵。 樂呵個屁。這一天,王塵塵窩了一肚皮的氣。要是知道哪個混蛋偷拍我,非剁了他的爪子。再擱架子上,烤個七葷八素,多放孜然少放鹽,撒上一把辣椒面。撒一大把。成了。王塵塵撕著雞翅,這才樂呵了。 王塵塵從巷子里拐出來,好生懊惱。昨天不該在路邊吃烤串。周邊太敞亮,情況太復(fù)雜,被人偷拍了去,躲也躲不掉。巷子好,經(jīng)躲。躲誰?躲混蛋。兩個雞翅吃完,王塵塵把手指頭挨個嘬了嘬,打開手機(jī),看起了今早才加的群。 飛馳同仁,飛馳快遞的員工群。群里的圖片多,視頻也不少。王塵塵專挑視頻看,看一段笑兩聲。看到龍哥吃面條,一頓一個盆,王塵塵捂著肚子,咯咯咯咯,呃,笑岔了打嗝氣。視頻里的人都在吃東西,跟他們比,王塵塵吃燒烤的模樣不滑稽。誰讓王塵塵是個女的。女的怎么了?女的好呀。飛馳快遞女員工吃燒烤的視頻爆了。 這話咋這么別扭呀。誰的評論。小火。看看頭像,杜小火呀。猴小子笑得可真壞,歪瓜裂棗,絕非善類。王塵塵很想認(rèn)定杜小火就是偷拍她的混蛋,轉(zhuǎn)念一分析,不像。群里的視頻風(fēng)格高度統(tǒng)一,絕對是偷拍。杜小火昨天才來飛馳,沒有“作案”的歷史條件,不會是他。 那會是誰。 誰。誰在外頭瞎敲亂撞,我可報警了。阿婆,是我,塵塵呀,我忘了帶鑰匙。塵塵,阿婆可得說你兩句。忘帶鑰匙也不能胡亂撞門吧,你不知道門是用來敲的,不是用來撞的。沒規(guī)矩。 爬上小閣樓,王塵塵倒在鋪上,衣服也懶得換。只想這么睡過去,睡到日上三竿,天光大亮。不行,真睡到天光大亮,上班就遲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得起來,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別吵醒了老婆子。老婆子說我亂撞門,我撞門了嗎。我一直在門外敲來著。算了,跟老婆子說不清。唉喲,快十點(diǎn)了,得抓緊,過了十點(diǎn)半沒水了。 昨晚沒睡好。滅蚊片用完了,忘了買,一晚上都在鬧蚊子。王塵塵強(qiáng)打起精神,一步一挨地下樓梯。腳步放得夠輕了,不會吵著老婆子。又是一個哈欠上頭,王塵塵顧哈欠沒顧腳底,在最后兩步梯級上梭了個屁股墩。王塵塵手忙腳亂地站,沒站住,一手帶倒了靠在樓梯旁的空調(diào)扇。 “哐啷”。這個響動堪比災(zāi)難級,王塵塵的瞌睡立馬醒了。當(dāng)章阿婆一股風(fēng)似地沖到王塵塵面前,王塵塵盯著老婆子兩條細(xì)如麻稈的腿兀自納悶,這老寒腿加上關(guān)節(jié)炎不是疼得厲害么,咋這么利索。你這個小女子,盯著我的腿看來看去的干啥,你想干啥。阿婆,我不干啥。我摔了一跤,弄倒了空調(diào)扇,我這就把它扶起來。還讓不讓人活了。跟你說了多少遍,老婆子心臟不好,受不得驚嚇。受了驚嚇,心口兒就慌,就上不來氣。上不來氣,人就有三長兩短。有了三長兩短…… 扶個空調(diào)扇,稍稍使把力,就眨個眼皮的工夫,還用得著跟老婆子廢什么話。王塵塵騎上三蹦子,借著轟油門的突突聲,摞了一句,那空調(diào)扇還是我買的。閣樓上有一臺小風(fēng)扇,能勉強(qiáng)對付著??照{(diào)扇是買來送給章阿婆的。章阿婆用了個把星期,收房租這天,一個勁地夸王塵塵心眼好,買的東西用著也好。就是現(xiàn)如今物價太高了,老婆子連小菜都要吃不起了。所以啊,這房租從下個月開始得漲漲。漲得不多。你小女子要是不信,去打聽打聽余三孃孃、孫大姐她們。老婆子心善,房租漲得沒她們黑。她們呀,要吃人啊。 吃人的味道是什么。跟吃雞翅一個味。你王塵塵陶醉在把雞翅撕成一條條的香辣快感里,章阿婆她們,大概就陶醉在把上門賃房子的打工人撕成一塊塊的欲壑追逐中。你追我趕,比著誰的房租漲得多,不是追逐是個啥。王塵塵對趙能的見解深有同感。可欲壑怎么說,趙能也說不明白。那意思就是,你王塵塵好像烤雞翅,吃起來香辣香辣,是個人都想吃一口。我瞧你連人都不是,瞎說個啥。 那天的哄笑聲里,杜小火鬧了個大紅臉。王塵塵可不慣著他。這三個月,杜小火沒少惹王塵塵,王塵塵也沒少給杜小火使臉色。一個猴小子,就你那點(diǎn)鬼伎倆,現(xiàn)眼。也不學(xué)學(xué)趙能,整點(diǎn)兒實(shí)在的。趙能有啥實(shí)在的。趙能都學(xué)上英語了。一邊送快遞,一邊捎帶著背單詞,手機(jī)里嘰哩咕嚕的外國話,老遠(yuǎn)都聽得見。 王塵塵駛進(jìn)了涵藝閣,看見9號樓的菜鳥驛站圍了不少人。驛站門外,扔了一地紙盒子。確實(shí)是扔的,不是往日那樣一堆堆碼好了在門口。王塵塵停穩(wěn)了三蹦子,下車。左腳剛踩實(shí),被飛來的紙盒子砸中了腿肚子。王塵塵身子縮得快,不然,腦袋也要挨一下。王塵塵縮回了車子里,原本會砸中腦袋的紙盒子墜入塵埃,砸死了一只吸血的野蚊子。 姨,咋回事?姨不說話,光用手比劃。王塵塵終于明白了,姨是啞巴,啞巴的手語王塵塵看不懂。叔,咋回事?叔不是啞巴。叔是急性子。叔一開口,先罵娘。一句正事也沒說,娘被叔罵了十來回。王塵塵不問了。王塵塵自個兒下車看。沒有紙盒子在天上飛,王塵塵一腳跨過了驛站門。 門里到處都是紙盒子,大大小小,賴在地上不起來。你們該在架子上,躺在地上干什么。我們是該在架子上,可他不讓。他不讓,他憑什么不讓。王塵塵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干嘛把它們?nèi)酉聛?。我把誰扔下來。它們,這一地的紙盒子,還有門外那一地。我找快遞。聽好了,我的快遞。你找快遞,把它們?nèi)酉聛砀缮?。你聽不明白是咋回事,不扔它們,我怎么找著我的快遞。 胡攪蠻纏這人。王塵塵放開他。你繼續(xù)扔吧。等你扔完了,有個地兒會請你去一趟。情況就是這樣。王塵塵幫著驛站清點(diǎn)一地的紙盒子,重新把它們上架,照著編號碼好。他,那天不巧發(fā)病了,去了他該去的地兒。 那天王塵塵回來晚了,混了人家一頓飯。便飯。驛站所屬副食店的老板自家弄的。到家一看,燈火輝煌。這大晚上的,老婆子根本不會把屋里的燈開得這么亮堂。有蹊蹺。還有人聲。老婆子有客人。怪哉,誰會上她這來。摸鑰匙進(jìn)屋,王塵塵愣了愣。屋里人挺多,不見章阿婆。這一屋的人都沒見過,王塵塵有些怵。 租客回來了。順著音兒,王塵塵瞄見了一個大背頭。大背頭五十上下,在沙發(fā)上坐著沒起身。王塵塵注意到,大背頭抽煙卷,煙卷燒成煙屁股了,他還要嘬一口才丟進(jìn)缸子里。大背頭的自我介紹挺簡單,章阿婆的大兒子。小兒子是個八字胡,四十左右,人精瘦,也抽煙卷,煙卷抽一半,就往缸里摁。當(dāng)哥哥的介紹完了,小兒子說話了。我媽發(fā)急病,在醫(yī)院的ICU,危險了。 老大,把咱們合計(jì)的事給租客說說。老二媳婦的嗓子嗬嗬嗬地響,像嗓子眼堵了一口濃痰老也化不開。她看上去該是我的同齡人,怎么說話像一個病懨懨的老婆婆。你身子不好,該找個大夫看看。謝謝你,我好著呢。我家老大有話對你說。 說吧。我聽著呢。 大背頭慢條斯理地說開了。我媽病了。急病。剛才我兄弟都說了,在醫(yī)院的ICU,危險著呢。我得到消息,正在開會。一個很重要的會。有多重要,這么說吧,在那個會上,不好開小差。可我還是中途溜了。為啥?病的是我媽,不是別人。我到了醫(yī)院,正趕上中午的飯點(diǎn)。大夫吃飯去了,我也只好先吃飯。這頓飯我吃了倆小時。為啥吃那么久?吃不下。一想起我媽還在ICU,再香的飯吃起來都沒味??晌医K于把飯吃完了。大夫正好也上班了。大夫告訴我,你家老太太不行了,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就在ICU里住著,盡盡人事吧。小姑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這個理。你和大夫是熟人,啥事都好辦。 我就說嘛。小姑娘是個明白人。懂事,敞亮。 可是,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關(guān)系可大了。我媽既然不行了,不行了就得準(zhǔn)備后事。我媽沒啥錢,也沒啥值錢的家當(dāng)。這后事還得我和我兄弟張羅著。我媽的后事辦完,我和我兄弟都不打算住在這。這房子我們打算出售,賣來的錢,我和我兄弟一人一半,落袋為安。 你這一說,我懂了。 大背頭說話兜圈子,一點(diǎn)不利索。王塵塵忿忿然。八字胡竟然提出就這兩天,王塵塵必須搬走,好像就這兩天房子便賣得出去了。忿忿然的王塵塵丟下一句我要休息了,徑自上了小閣樓。 樓下嘁嘁喳喳了一陣,沒了人聲。他們走了。王塵塵插上滅蚊片,躺在鋪上想心事。心事里面有什么,有一個沒啥好主意的小女子。反正想不出好主意,不如去看看章阿婆??凑掳⑵啪湍芾^續(xù)在這住?哪跟哪呢,王塵塵笑嘻嘻地把剛才的念頭否決了。趁著樂呵勁,王塵塵點(diǎn)開手機(jī)里的飛馳同仁群,看看群里有什么新樂子。一整天還沒在群里冒個泡,我說怎么睡不踏實(shí)呀。 群里發(fā)了新視頻。王塵塵勾腰,蹲身,起來時,托著一摞又一摞的紙盒子。視頻里的地點(diǎn)怪眼熟,像涵藝閣9號樓的菜鳥驛站。是那家驛站,今兒下午我還幫著收拾呢。王塵塵認(rèn)出了自己,埋怨自己光顧著清點(diǎn)快遞盒子,沒說把頭發(fā)順順,臉上的汗擦擦。龍哥的評論就四個字,小妞真行。這句評論一置了頂,行行行的跟評如裂變,一直裂到王塵塵的嘴角沿。帶著笑窩窩的王塵塵做夢都在摞紙盒子,摞成了一堵四四方方的盒子墻。墻里沒有王塵塵,墻里的花紅葉兒綠。 小妞真行。小妞別打哈欠呀,昨晚干啥去了,不好好睡覺。王塵塵把臉別過去,好讓自己呼口氣。龍哥嘴里的蔥蒜味太濃了,都要把人薰死了。龍哥會錯了意,以為自個兒招人嫌。換了一副面孔,板著臉就訓(xùn)。上班要打起精神啊。騎車要注意安全啊。像你那樣打哈欠,十個你這樣的小妞都不夠塞車轱轆的。 你這里有十個我這樣的小妞么。這話王塵塵一直在肚子里咕嚕著。咕嚕一遍呸一聲。嘴皮子呸得發(fā)干,半點(diǎn)唾沫星子都呸不出了,王塵塵把著龍頭,把三蹦子騎進(jìn)了醫(yī)院的側(cè)門。側(cè)門的保安好說話,這個大叔心眼好,對誰都和氣。見了王塵塵,手一揚(yáng),瞧見那輛車沒,那輛車夠?qū)?,夠大,停在它后面,保?zhǔn)沒人注意你。謝謝大叔。那車真氣派,誰的?院長的。 沒到探視時間,ICU進(jìn)不去。進(jìn)不去,王塵塵也打聽到了,ICU里是有一個姓章的老婆婆。老婆婆昨天送來的時候就病危了,得搶救。老婆婆的兒子鬧著要把人接走,說是回家聽天由命。還好醫(yī)院沒跟著瞎胡鬧,不然成幫兇了。王塵塵打聽到的消息聽來挺沉重,沉重到整個人仿佛掏空了,身子骨里啥也沒有了。用兩張煎餅,一瓶礦泉水往里填,也不過填了個寂寞。 王塵塵在醫(yī)院逗留的時間可真長,長到今天的第一車快遞還沒送。龍哥的電話恰在這時攆了來,好歹給王塵塵打了一針強(qiáng)心劑。龍哥在電話里是這么說的,小妞,遇上啥喜事了走不開,站都不回了。快給哥說說,讓哥也沾沾喜慶。龍哥不急不燥,王塵塵急了。我都把午飯吃了,咋還在醫(yī)院呢。王塵塵發(fā)動三蹦子,朝保安大叔揮手說再見。大叔一個勁地嚷,那車停的地兒涼快吧。有樹蔭子擋著,哪能不涼快。換了我,我也不舍得走。 群里的視頻有了新亮點(diǎn),王塵塵總是最后一個知道。王塵塵不像杜小火,追著群里的消息看不夠。王塵塵臨到上床睡覺,才把群消息瞄兩眼。今晚這兩眼瞄見了兩只啤酒罐,它們在視頻開頭就以扎眼的方式擱在一道橋欄上。王塵塵看見視頻下方,有半個腦袋在動。腦袋雖說只半個,圓滾滾的像半個球。沒有哪個的腦袋像他那么圓,趙能,在干嘛。 趙能在灌啤酒,一仰脖,又是一大口。視頻里有杜小火的聲音。王塵塵把耳朵靠過去,也沒聽得太明白。趙能。下回考。喝完了。王塵塵心里直格登,比聽了八字胡讓她搬走的話還鬧心。八字胡就在章阿婆的房子里待著了。一見王塵塵回來,上前扯東扯西的胡扯。啥時搬走啊。有那么快么。王塵塵沒好氣地回懟。再說了,我才交了房租,總得把日子住滿了再走。房租是個節(jié)骨眼,提到它,八字胡的聲勢蔫了,人也矮了一大截。王塵塵踏上通往小閣樓的梯級,特意噔噔噔,步子踏得歡。歡快沒持續(xù)多久,王塵塵把趙能灌啤酒的視頻看了又看,郁悶了。 睡一覺就好。一覺睡醒,什么煩心事都散成云煙了。王塵塵下樓不再輕手輕腳。她決定,晚上回來,把空調(diào)扇搬到閣樓去??照{(diào)扇還靠在樓梯旁,八字胡不用它。八字胡把廳里的空調(diào)開了一晚上。這空調(diào)是兒子們給我裝的,我一次沒開過。我就用風(fēng)扇。別看它是十多年前買的,轉(zhuǎn)得好著呢。章阿婆的話如在耳旁,王塵塵心里一緊,四下看了看。沙發(fā)上睡了一個人,蓋著空調(diào)罩。沙發(fā)沿外的頭發(fā)密又長,不像八字胡。王塵塵躡了手腳走上前,被一雙睜著的大眼睛嚇回了脖領(lǐng)子。王塵塵又緩緩?fù)皽悾@下看清了,老二媳婦朝她豎了個大姆指。 大姆指老在眼前晃,晃得王塵塵直嘆氣。她看趙能灌啤酒的視頻嘆了不少氣,這會兒又嘆氣,三蹦子上的王塵塵總算體驗(yàn)了一把無人可依的滋味。這滋味是不是叫做孤獨(dú),不是,離孤獨(dú)遠(yuǎn)著呢。王塵塵的周圍都是人,還有切割機(jī)工作時的吱吱聲,這么鬧騰,她咋會孤獨(dú)。她只會更鬧騰。一口一個哥,叫得甜滋滋。非要哥再給她少二十,不然哥就白叫了。 王塵塵的三蹦子嵌了膠板,不再招交警,可算松了一根弦。趙能不錯,把膠板做擋風(fēng)玻璃的店說給了王塵塵。得,用不著謝他,我替他找了那么多名師授課的音視頻,兩清了。 老二媳婦在醫(yī)院碰見過王塵塵。她見王塵塵順著墻根出溜,趕緊一個大劈叉攔了上去。老二媳婦動作漂亮,張口也漂亮。你來看我媽?王塵塵甫地一下愣住了。我知道你來看我媽。誰給ICU里的病人送快遞呀。我給阿婆拎了一箱牛奶。謝謝你。我會告訴他們那箱牛奶是我買的。王塵塵點(diǎn)點(diǎn)頭。老二媳婦也點(diǎn)點(diǎn)頭。 這之后,王塵塵再沒去看過章阿婆。 王塵塵開始留意有沒有合適的房子賃。她問過余三孃孃,問過孫大姐。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難怪她倆的房子現(xiàn)在還沒賃出去,房租貴得離譜,都攢著勁想一口吃成大胖子。王塵塵鐵了心要把日子住滿,八字胡無奈,只得天天催。聲氣兒一天比一天低,話也一天比一天少。八字胡住在章阿婆的房子里,王塵塵不擔(dān)心。八字胡不是一個人,他媳婦睡廳里的沙發(fā),睡了兩晚上,王塵塵就對老二媳婦的用意瞧了個明白。 再有半個月,王塵塵就不在這住了。王塵塵知道人海茫茫啥意思。我們以后沒機(jī)會見面了,也沒那個必要。我對你,老二媳婦的好意會一輩子心領(lǐng)的。 杜小火得知王塵塵在找房子,立時有了熱乎勁。杜小火先給王塵塵買了可樂,又塞了根烤腸在王塵塵手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了。杜小火,你想說啥。不說啥。白給我買可樂烤腸,真的不說啥?哪里,哪里。我想說啥來著。王塵塵,聽說你在找房子。我想搬家。為啥?不為啥,就想搬家。 喝了可樂,吃了烤腸,王塵塵也沒把搬家的原因告訴杜小火。杜小火告訴王塵塵,他賃房子的那一片,空房子多的是,房租也便宜。那一片在哪。西郊臭水溝。王塵塵聽不下去了,跳上三蹦子就走。王塵塵,你別走呀。臭水溝那一片不算孬,龍哥也住那。 龍哥住在臭水溝。杜小火住在臭水溝。王塵塵不由自主地一路打聽,往臭水溝尋了去。臭水溝巷里巷外,空房出租的小紙片滿墻貼。王塵塵撕下幾張,逐個逐個地問。對方機(jī)主皆熱情,逐個逐個領(lǐng)去看。幾間屋子鉆下來,王塵塵鉆了一頭的蜘蛛絲。王塵塵,看房子呀。這是遇見熟人了。王塵塵低著頭朝巷外走,還是撞上了杜小火。你挺閑的。學(xué)著龍哥的樣,王塵塵諷了諷杜小火。我不閑。我順道過來取件,一哥們寄的快遞。正好見你在看房子。你才閑。我也不閑。好好好,我們都不閑,行了吧。王塵塵,你別在這看房子。不在這看在哪看,這不你說的臭水溝么。臭水溝的房子也要分。分什么?分什么,跟你說不清。你跟我走。 上哪兒?杜小火沒說。帶著滿腦子的疑問,王塵塵跟上他,一直朝臭水溝的南面走。越往南,路上的景況越是另一種樣貌。走在干凈的路面上,王塵塵心里萌生了一股暖流。進(jìn)到杜小火指給她看的房子里,王塵塵舒心了。 房子收拾得整潔??照{(diào)是新裝的。衛(wèi)生間里可以放進(jìn)一張床。王塵塵喜歡上了這里。一問價,比章阿婆的小閣樓便宜三分之一。七嬸一口答應(yīng),房子給王塵塵留半個月,還不用交押金。王塵塵轉(zhuǎn)了三千給七嬸,費(fèi)了些唇舌,七嬸才收下。七嬸收得靦腆,王塵塵轉(zhuǎn)得心安。完了,這才沖杜小火兩眼一瞪,你笑啥?沒等杜小火接話,王塵塵轉(zhuǎn)身便走,邊走邊對跟上來的杜小火提醒了又提醒。我在這里賃房子,你高興是不。別想歪了。我是覺著那房子合適,房租也不貴,這才決定住在這。我還得謝你呢。對了,你的介紹費(fèi)是多少,說說,我轉(zhuǎn)給你。 哪來的介紹費(fèi)。我這純屬瞎忙活。 沒你這么裝的。行了,我給你買條煙。你抽哪個牌子的,這總該可以說說吧。 啥牌子我都抽。不,我不抽煙。王塵塵,你走那么快干嘛。我的車停在那頭。 王塵塵不抽煙,煙好煙孬她分不清。不過,這煙盒上印著的熊貓怪可愛,樣子憨乎乎的,見了就樂呵。王塵塵買了一條熊貓煙,把玩了又把玩,這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塞給了杜小火。杜小火那會兒正在刷視頻,另一只手里,捏著半拉肉包子。王塵塵見杜小火的雙手不得空,便把整條煙搭在了杜小火的手機(jī)上。這煙好。隨著杜小火的一聲叫,猴小子就欠一個蹦。你不是不抽煙嗎,咋知道這是好煙。我自個兒蒙的。你想啊,熊貓,那是國寶,把國寶印煙盒上,說明啥,說明這得多高的規(guī)格呀。 杜小火。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怪貧的。 王塵塵,你別走呀。時間還早,再聊會兒,耽誤不了你送貨。哎,你午飯吃了沒。 王塵塵絕對不會看見,杜小火照準(zhǔn)了煙盒上的熊貓,叭叭兩口。親完了,杜小火才懊悔,才可惜。他吃了肉包子沒擦嘴,熊貓身上多了兩圈油印子。杜小火的鼻孔癢癢的,一個噴嚏打完,該是飯后一支煙的快活時刻了。杜小火沒掏出兜里的黃果樹,他小心翼翼地撕開熊貓煙的塑封,摳出一盒,還得小心翼翼地撕塑封,才能抖摟出其中的一支叼嘴上。 這支煙,在杜小火嘴里叼了近黃昏,直到回站,都沒被點(diǎn)燃。一開始,杜小火叼著它沒點(diǎn)燃,是舍不得。再往后,是沒顧上??伤矝]從杜小火的嘴里掉下來。哪怕過濾嘴被口水濡透了,哪怕它在兩爿嘴皮子間抖抖顫顫,杜小火到底護(hù)住了它一個囫圇的身子。 它從煙盒里被抖樓出來,本該化作一縷青煙隨風(fēng)散。它的香味太濃了,濃到杜小火抽抽鼻子,鼻孔里不癢癢了。杜小火決定,出巷子再抽。巷窄人多,抽煙加騎車,容易分神。巷子確實(shí)窄,人也確實(shí)多。剛出了巷口,有人倒在杜小火的三蹦子邊了。 地上不僅倒了人,還翻了車。杜小火的車沒翻,翻了一輛電動輪椅。地上那人正在動,向著他的輪椅爬。一動一爬,淌了一地血。杜小火的嘴皮子就是這時開始抖,遠(yuǎn)遠(yuǎn)看去,叼在嘴皮子中間的煙上下擺動,像小雞在啄米。 杜小火從三蹦子上挪得似蝸牛,終于挪下了地。他看了看地上爬的人,用盡了全力吼,別動。杜小火自己也奇怪,他的嗓音從來沒這么雄壯過,他完全可以去喊操。只是從小到大,沒人給他一個機(jī)會,參軍入伍也卡在了體檢關(guān)。一聲別動,圓不了杜小火的喊操夢,卻證明了他喊操的實(shí)力豈能小覷。 很多人都聽見了杜小火的那聲吼,他們也都看見杜小火吼完,那支煙還在杜小火的嘴皮子間。這小伙有兩下子。他們不那么快散去,他們看雜耍般緊緊盯著杜小火嘴里的煙??此鯓硬艜粝聛?。杜小火正在打電話,手機(jī)顫顫,那支煙擺動的幅度更大。它就要掉下來了。王塵塵看著視頻上一雙雙興奮的眼睛,很納悶,一個車禍,這些人興奮個啥。 王塵塵挺想去個電話問問,又猶豫。電話打通了,自己該咋說。視頻里的杜小火,手抖得像抽風(fēng)。他遞過去的抽紙,那人沒接。那人捂著額頭上的傷口子,血糊花了整張臉。視頻播放到杜小火和那人一塊兒上了救護(hù)車,就結(jié)了尾。杜小火完了,賠大發(fā)了。這樣的評論王塵塵特反感。還是龍哥的評論簡單有力,小子真行。跟評極少,就趙能。一個拍巴掌的圖案,自個兒去意會吧。王塵塵意會到了,在趙能后面,附了一模一樣的兩只巴掌。它們啪啪啪,回音蕩蕩。杜小火,我們在你身后呢。 司馬老師在病床上躺了五天,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兒子和女兒還未露面。床頭柜上的銀耳羹放涼了,切成小片的蘋果變了顏色,司馬老師一口都沒動,他吃不下。送快遞的小伙子去給他打飯。他交待了又交待,就打食堂的,食堂的飯菜也不錯。打來的飯菜他吃了兩口便覺得不對,這味道,這花色,食堂的大師傅哪有這手藝??粗差^柜上一大籃子的蘋果香蕉梨,看著一溜兒擺開的盒裝牛奶罐裝銀耳袋裝血麥粥,他躺不下去了。 兩天前,司馬老師開始給兒子和女兒打電話。不出所料,都沒接。上回給他們的電話是多久打的,三個月前。兒子一聽是他,立馬掛斷了。又發(fā)來短信,有事跟妹說。他沒事。他想聽聽他們的聲音。還好,女兒在電話里至少說了兩句完整的話。爸,你腿腳不方便,沒啥要緊事少出門。有了要緊事去找哥。 這腳步,這身影,女兒來了。我想聽聽你們的聲音,和你們說說話,這不就是要緊事嘛。女兒吔。你是珠珠嗎?你躺著別動,我不是珠珠。哦,小伙子的女朋友,叫個什么塵塵來著。那個什么塵塵。王塵塵,給你說了好幾遍了。對,王塵塵。我記性差了,老也記不住。你別忙乎了,那些東西我實(shí)在吃不下,真的,我沒胃口。不吃咋行,你得多補(bǔ)補(bǔ)。別補(bǔ)了,就一個小口子,勞神費(fèi)力地把你們拖累了。 那口子不小,縫了十一針。說著話,杜小火回來了。杜小火身后跟著七床的阿姨,阿姨去食堂吃了飯,一進(jìn)病房就扯開了話轱轆。 八床喲。你好福氣喲。你兒子又給你炒回這么多好吃的,好孝順喲。你女兒又給你洗衣服,好懂事喲。你兒女雙全,值了喲。 司馬老師看向床尾,昨晚他搭在護(hù)欄上的汗衫不見了,一件新嶄嶄的汗衫搭在原來的位置上。司馬老師不再去聽七床阿姨喲字做尾音的轱轆話,他用力撐身子,要坐起來。這下可把王塵塵和杜小火嚇著了。說了別動,你還動,不聽話。像,真像。那年我在講臺上熱暈了,躺在家里,珠珠就是這樣說我不聽話。呵呵,我不過是想起來喝口水。后來,唉,不該去遠(yuǎn)足,探險…… 我把床慢慢搖起來,該吃飯了。你千萬別亂動,對傷口不好。杜小火炒回的菜份量豐足,兩葷兩素,一個湯。司馬老師看了看魚,另一個盤子里的紅燒肉丸,搛了搛湯里的口蘑條,一口菜沒吃,放下筷子直搖頭。 這些菜不合口味?我讓他再去炒兩個。 別去,別去。不關(guān)菜的事。是我有心事,吃不下。王塵塵,你來。還有你,小伙子。你們陪我坐坐,坐坐。 王塵塵在門崗值班室坐了一個多小時,等來了一句話。他說你走吧,他爸的事他知道了。他還說啥。沒了。王塵塵走得干脆。她早想走了。她來時就覺得這棟樓冷冰冰的,在值班室坐久了,腳板心冒寒氣。司馬老師的女兒不費(fèi)周折就見到了,王塵塵心里陡然升起莫大的希望。只是它來得快,去得快。你怎么不去找我哥?這話一問,王塵塵便涼透了半截心。 他說他爸的事他知道了。 我爸的事我也知道了。 路上,王塵塵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的反應(yīng)怎么會有這么快。 回到病房外,王塵塵聽見扯得山響的呼嚕聲。七床的阿姨睡得好香。她踮著腳尖走進(jìn)去,朝八床探近了身子望。司馬老師不像睡著了,他緊閉的雙眼正在往外冒眼淚。王塵塵不敢再看,怕司馬老師突然睜開眼,那就難堪了。王塵塵往門口退,司馬老師叫住了她。王塵塵,我知道你回來了。 杜小火送快遞,走了。也好,沒杜小火在,王塵塵不怕被他看見自己沒辦成事的難為情。王塵塵把司馬老師一兒一女的意見轉(zhuǎn)述了一遍,司馬老師讓王塵塵把他搖起來,他從籃子里挑了個大蘋果,大口吃,大聲說。七床的阿姨這時才知曉,這幾天,看護(hù)八床的小伙子和小姑娘根本不是瘸子的小兒女。 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七床的阿姨又掣開了轱轆話。司馬老師不再討厭她,司馬老師笑呵呵地告訴她,他聯(lián)系了社區(qū)居委會,他們明天會派人來幫他辦出院。派來的人挺負(fù)責(zé),問了又問,王塵塵和杜小火的單位,電話,一筆一劃地記錄在一個黑色封皮的本本上。用意何在?王塵塵沒好意思問。杜小火不敢問。 辦出院的隊(duì)伍里,王塵塵看見了老二媳婦。老二媳婦也看見了王塵塵。她們彼此沒搭話,目光,卻沒離開對方。幾秒,不長,不短。 當(dāng)天,送走了司馬老師,王塵塵便搬到了臭水溝。杜小火要來幫著搬家,王塵塵沒讓。你是我誰呀。一邊去。王塵塵丟下直眉瞪眼的杜小火,往三蹦子里甩上兩個旅行箱,一個大提兜,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dāng)。 大背頭去殯儀館,王塵塵順帶捎了他一段。我媽去了,你可知道?王塵塵瞥了瞥大背頭胳臂上的黑箍箍,沒吱聲。不是幾天的工夫么,拖了這么久。聽到這,王塵塵真想把身旁這人攆下去。有了這個念頭,王塵塵才想起,空調(diào)扇還在閣樓上。算了??照{(diào)扇本來就是自己送給章阿婆的,這時再搬走,一來小氣,二來嘛,大背頭和八字胡肯定會胡攪蠻纏,到時候哪還扯得清。 大背頭下了車,謝也沒一個,心安理得似的。王塵塵撇著嘴角樂,就你和八字胡這樣的,什么貨色我還不清楚。臭水溝的房子里有空調(diào),倒也用不著空調(diào)扇。王塵塵安置好了,過了大半月,有人到飛馳公司點(diǎn)名要找她。還有那個杜小火。 龍哥的電話道道催,催得王塵塵著急上火地往站里趕。趕攏了,杜小火也回來了。找他們的人看見過,幫司馬老師辦出院的黑本本。黑本本先把一個鼓鼓的信封遞給王塵塵,這才開口表明他是帶著司馬老師的心愿來這里。司馬老師的心愿就是信封里的五千元現(xiàn)金,王塵塵和杜小火一定要收下。 司馬老師想得周到,他不用微信轉(zhuǎn)賬,也不親自上門,委托黑本本做代理,正式意味著王塵塵和杜小火不好拒絕。整件事龍哥錄了視頻,發(fā)在群里,爆了。龍哥發(fā)的視頻從來沒爆過,這次爆了,龍哥也意外。真邪門,敢情以前那些搞笑的段子我白發(fā)了。 一天中午,杜小火請王塵塵吃飯。一人一碗三鮮面。王塵塵碗邊,一只小碟子,盛了三個烤雞翅。吞著面,說著話,王塵塵的臉蛋不知咋的就紅了。王塵塵,還記得司馬老師吧。記得,咋啦。有一次,你不在,司馬老師對我說了幾句話。說得啥。我給你學(xué)學(xué),應(yīng)該是這樣說的,小伙子,你女朋友真不錯,看得出,是個巧婦。巧婦,你知道是啥意思不?就是聰明能干的意思。小伙子,有這么好的女朋友,你一定要珍惜,要善待。 杜小火,別遮遮掩掩的,把你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王塵塵,做我的女朋友吧。 你想得美。記著,把賬付了啊。 王塵塵拈了塊雞翅,撕著咬著走向她的三蹦子。有幾件快遞要送到王塵塵原先住的地兒。經(jīng)過章阿婆的房子,王塵塵看見房前圍了一群人。大背頭和八字胡互相揪著對方的衣領(lǐng)子不撒手,嘴里還不忘吐煙圈。煙圈隨風(fēng)飄,一串串臟話伴著煙圈飄。王塵塵皺皺眉,綻開笑,轟足油門駛上了大道。 2025.5.26(草就) 2025.6.3(改畢) ——封面圖片為網(wǎng)絡(luò)配圖,與正文內(nèi)容無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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