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永

宋代文人馬正卿，字夢得，雍丘（今河南杞縣）人，是蘇軾成名之前的“鐵桿粉絲”。他與蘇軾比窮，奪得萬古窮冠卻安貧樂道。他為了追隨心中理想的星光，毅然放棄大好前程，跟著蘇軾宦游南北。是他的努力取得荒地，促成“東坡”名號的誕生；是他的引薦，米芾（1051年~1108年，41歲前名黻，字元章）得以拜謁蘇軾。當筆者寫這篇稿子的時候，心間縈繞的竟然是周華健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廣為流傳的歌曲《朋友》：“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笔煜さ母柙~似乎可以形容蘇軾和馬夢得的友情。

馬夢得的故事潛藏在歲月深處。他“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他是被蘇軾題壁詩改變的那個人。透過雪堂側影，他的人生仿佛就是蘇軾元祐困局中的鏡像?！澳钋奥窡o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备哌m詩歌的名句已經提前為馬夢得做了預言，蘇軾風流文章的反復提及，則為他做足了“背書”。 

馬夢得是黃州太守 

還是太學正 

馬正卿，字夢得。他的事跡不見于《宋史》，偶爾見于宋人筆記、書簡，多潛伏于蘇軾、蘇轍的文集中，個別方志零星記載。 

南宋祝穆《方輿勝覽》卷五十“黃州”有關于“堂館雪堂”的記載：“在州治東百步。蜀人蘇子瞻謫居黃三年，故人馬正卿為守，以故營地數(shù)十畝與之，是為東坡。以大雪中筑室，名曰雪堂?！薄斗捷泟儆[》成書于公元1239年，祝穆認為馬正卿為太守。 

元代費唐臣的《蘇子瞻風雪貶黃州》雜劇，描寫了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的故事。在該劇《楔子》中有“老夫馬正卿是也，聞得朝廷再宣學士回朝，正要送他一送”的描寫?！兜诙邸分忻鑼懀骸跋鹿亳R正卿是也，黃州人氏。因王安石柄國。某在朝與他言論不合。致政來家?！薄兜谒恼邸分忻鑼懥嘶实墼u價馬正卿“為國重賢、扶持公道”，封其為京兆府尹。 

清代乾隆十二年（1747年）的《杞縣志》“人物”卷有馬夢得的簡要事跡，抄錄如下：“馬正卿，字夢得，仁宗時人，為太學正，清苦有氣節(jié)……” 

梳理歷史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不同身份的馬正卿，一個是知州（秦到唐稱郡的長官為太守。宋代，撤郡設州，不再有太守這一官名，但仍習稱知州為太守，歐陽修在《醉翁亭記》中多次出現(xiàn)“太守”），一個是太學正。根據(jù)元雜劇《蘇子瞻風雪貶黃州》可知“知州馬正卿”是“黃州人氏”，元雜劇作為文藝作品非歷史事實，但是其背后的“史料”不容忽視。 

宋神宗元豐年間（1078年~1085年）黃州一共有三任太守：陳軾，元豐元年（1078年）任黃州知州；徐君猷元豐二年（1079年）十二月（注：本文所有月份皆指農歷）接任黃州知州；元豐六年（1083年）八月，徐君猷履新，楊寀接任。元豐七年（1084年）三月，蘇軾奉詔赴汝州就任。蘇軾在黃州的這幾年并沒有一個馬正卿這樣的知州。既然三任知州名單中都沒有馬正卿，那么，官員馬正卿是不是另有其他職務？還是上面的文獻記載有誤？ 

筆者認為，對于馬正卿的身份，蘇軾最有發(fā)言權。他是見證者，更是記錄者。 

蘇軾詩文中所書寫的并非“知黃州”的馬正卿，而是追隨自己很多年的杞人馬正卿。正卿是他的名，夢得是他的字。按照蘇軾在《東坡志林》中的記載，馬夢得與蘇軾同年同月生，僅小蘇軾8天。 

太學正是太學學官和職責名，始設于宋仁宗時期，只從學生中選任。據(jù)《中國歷史大辭典·宋史》記載：“宋神宗后，既委任命官，又選差上、內舍生；前者為命官學正，后者為職事學正，兩者職責相同?！彼紊褡谖鯇幩哪辏?071年），朝廷選拔上舍生即太學中的最高等級學生擔任太學正，每次任命兩人。到了熙寧末年（1077年），太學正改由朝廷委派正式官員擔任，同時參雜選用太學中的部分中等等級學生。 

馬夢得的身份界定是太學生，另有南宋施元之、顧禧注解的《施注蘇詩》可證?！妒┳⑻K詩》卷之十九在《東坡八首并引》注：“按東坡在黃岡山下，州治東百余步。先生儋耳手澤云：杞人馬正卿作太學生，清苦有氣節(jié)。學者既不喜，博士亦忌之。余少時偶至其齋中，書杜子美《秋雨嘆》壁上，初無意也。而正卿即日辭歸，不復出。至今白首窮餓，守節(jié)如故。詩中馬生，即其人也?！蹦纤问┰?、顧禧的注本是保存到現(xiàn)在較早的蘇詩注本。全書42卷，共收錄2146首詩?！妒┳⑻K詩》所引蘇轍、蘇邁編錄的蘇軾作品集《儋耳手澤》中關于馬正卿的敘述更加可信，說馬正卿“太學生，清苦有氣節(jié)。學者既不喜，博士亦忌之?！边@是說得通的。這就證明了前文筆者的推論，馬夢得并不是朝廷命官，其身份是太學生。 

我們已經知道，熙寧末年（1077年），太學正改由朝廷委派正式官員擔任。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馬夢得還是一位25歲的最高等級的太學生，他僅僅是一個職事學正，不是朝廷命官。他在太學中工作，因為太按規(guī)矩辦事，導致學生不喜歡、同事不待見，日子清苦且漫長。 

“三蘇”為何不住 

京師住雍丘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四月，蘇軾的母親程夫人在川去世，蘇洵帶著兩個兒子匆匆返鄉(xiāng)。蘇軾兄弟從六月起在家丁憂。服喪27個月之后，嘉祐四年（1059）十月，父子三人再度赴京。嘉祐五年（1060年）二月十五日，蘇軾一家人抵達京師，寓居西岡。蘇軾寫給友人的信《與楊濟甫》中記載：“前月半已至京，一行無恙。得臘月中所惠書，甚慰遠意。見在西岡賃一宅子居住，恐要知悉。春暄，未緣會見?！蔽逶?，蘇軾被任命為河南府福昌縣主簿，蘇轍被任命為河南澠池縣主簿，二人志向遠大，均未赴任。他們等待來年參加朝廷的制科考試。 

蘇軾的伯父蘇渙早先寓居雍丘（今河南省開封市杞縣），雍丘乃京畿之地，蘇渙或者蘇位在此地有產業(yè)。蘇渙生于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進士及第。蘇軾在《蘇廷評行狀》中說：“及渙以進士得官西歸，父老縱觀以為榮，教其子孫者皆法蘇氏。自是眉之學者日益，至千余人?！碧K軾到京師參加科舉的時候，蘇渙時任祥符知縣，1061年秋調任利州路提點刑獄，第二年的八月初一卒。蘇轍在《送元老西歸》中說“伯父仕宦四十年，當時號為吏師”。蘇轍幼年在眉山老家時曾見過伯父蘇渙。隨后多年，蘇渙一直在外為官。待到蘇轍年近19歲，隨父兄首次離川赴京應試，才得以在雍丘第二次見到蘇渙。蘇軾被任命為福昌縣主簿后，曾向伯父蘇渙請教“為政之方”。蘇渙告誡他，為政就像寫文章，得到題目后，要胸有成竹才能下筆，這樣才是寫出好文章。 

嘉祐五年初秋，蘇洵帶著蘇轍、蘇軾移居雍丘。據(jù)清代《杞縣志》記載：“時未即用，寓雍丘?！碧K洵為了答謝右司諫趙撲薦舉其得試校書郎一職寫下《謝趙司諫啟》，其中說：“寓居雍丘，無故不至京師?！本煹姆孔赓F、消費高，暫居雍丘親人的房產，可以減少不必要的生活開支?；赝谟呵鸬臍q月，蘇轍在《辛丑除日寄子瞻》說：“居梁不耐貧，投杞避糠核?！币舱f明了“三蘇”居雍丘的原因。 

居雍丘期間，蘇軾與馬夢得相識。這里也成為了他們患難與共友情的起點。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