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圳的七月,熱浪像一層透明的塑料膜,緊緊裹住這座城市的每一寸肌膚??照{外機轟鳴著,排出的熱風讓窗外的空氣更加黏稠。在這樣的午后,我忽然無比懷念冬天——那種能把記憶凍住的寒冷。 記憶里的冬天總是漫長的。梧桐山的枯枝在灰白的天幕上劃出細瘦的剪影,像極了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所有該凋零的都已凋零,連往事似乎也被凍住了,封存在某個透明的冰層里。我常常站在陽臺上呵氣,看白霧在玻璃上凝結又消散,就像那些曾經美麗得不著邊際的夢。 十年前的那個冬天特別冷。我裹著從老家?guī)淼拿抟\,在科技園的天橋上等人。寒風把廣告牌吹得嘩嘩作響,遠處平安大廈的尖頂隱沒在霧氣里。我等的那個人最終沒有來,只有手機里一條簡短的短信,像冰錐一樣刺進心里。后來我才明白,有些等待注定沒有結果,就像在冬天等待永遠不會開花的枯枝。 辦公室的落地窗外,盛夏的陽光把玻璃幕墻曬得發(fā)燙。我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忽然想起粵北老家的冬天。清晨推開門,院子里那層薄霜會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像無數細小的嘆息。母親總在灶臺邊熬粥,蒸汽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順著木框的紋路往下淌,像一條條微型河流。 深圳的冬天是曖昧的。它不夠冷,不能把記憶凍得結實;也不夠暖,無法讓希望真正發(fā)芽。去年冬至那天,我在市民中心附近看見一棵假裝落葉的榕樹,它抖落幾片黃葉應付季節(jié),卻很快又冒出嫩芽。這多像我們這些異鄉(xiāng)人,既不能徹底忘記故鄉(xiāng)的冬天,又無法真正融入這座城市的四季。 有時深夜加班回家,電梯里的冷氣讓人發(fā)抖。我會想起小時候在老家,圍著火爐聽外公講故事的場景。柴火噼啪作響,母親做的客家腌面的香氣混著煙味,在空氣里織成一張溫暖的網。如今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只會吐出標準化的冷風,再沒有那種帶著柴灰氣息的暖意。 上個月整理舊物,翻出一雙手織的毛線手套。墨綠色的毛線已經起球,掌心處還留著當年摔跤時磨破的痕跡。我試著戴上它敲鍵盤,線縫里的寒氣似乎穿越時空滲了出來。這雙手套是大學時一個女孩織的,她總說深圳的冬天不夠冷,織得再厚也用不上。后來她去了更北的城市,聽說那里冬天會下真正的雪。 冬天的時候,朋友圈里,北方人都在曬雪景。那些六角形的冰晶落在黑色大衣上,像撒了一把鹽。我隔著屏幕觸摸那些照片,忽然覺得深圳的冬天就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既不能像烈酒一樣灼燒喉嚨,也無法像冰塊那樣刺激神經。它只是存在著,不痛不癢地提醒著季節(jié)的變換。 去年寒潮來襲的那幾天,我特意去了趟大梅沙。海水呈現出一種渾濁的灰綠色,幾個東北來的游客興奮地拍照,他們呼出的白氣很快被海風吹散。我站在防波堤上,看遠處貨輪像玩具一樣在浪里起伏,突然明白自己懷念的或許不是冬天本身,而是那種能夠凍結時間的感覺。 進入冬季厚,小區(qū)樓下的便利店開始賣關東煮,熱氣騰騰的玻璃柜前總是圍滿人。我買了一杯,看蘿卜塊在湯里沉浮,忽然想起老家冬天的火鍋。那種味道能穿透整個冬季,不像便利店的食物,永遠帶著塑料包裝的標準化味道。店員機械地重復著"小心燙",這句話在空調房里顯得那么多余。 天氣預報說今晚會有臺風。我關掉空調打開窗戶,讓夜風灌進來。遠處工地的探照燈把夜空切成碎片,像一塊破裂的冰。不知哪里傳來薩克斯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讓我想起粵北的冬天,那些在暖氣房里聽爵士樂的夜晚。此刻我突然理解,所謂鄉(xiāng)愁,就是對永遠回不去的季節(jié)的思念。 凌晨三點被凍醒,發(fā)現被子掉了一半。月光透過紗窗在地板上畫出菱形的格子,像結冰的湖面。我蜷縮著試圖找回睡意,腦海里卻浮現出童年冬天的清晨——窗玻璃上結著霜花,母親在廚房剁釀豆腐餡料的聲音有節(jié)奏地傳來,而溫暖的被窩像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天快亮時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走在一條冰封的河面上,遠處有模糊的人影在向我招手。這個城市永遠不會懂,有些寒冷是刻在骨子里的記憶。 太陽升起后,熱浪重新占領了街道。我站在陽臺上喝咖啡,看樓下快遞員穿著短袖穿梭在小區(qū)里。冬天的幻象就這樣消散了,像冰塊掉進滾燙的柏油路面,連水汽都沒來得及升起。杯底的殘渣在陽光下顯出苦澀的褐色,這大概就是深圳冬天的顏色——不夠純粹,不夠徹底,卻真實地存在著。 圖文無關,文章配圖來源:AI生成。 編輯:柳馨夢;校對:林詩晴; 策劃:廖秋香;責編:周逸帆; ![]() 延伸閱讀 作者簡介 張沛霖,廣東省梅州市人,中共黨員,深圳市某律師事務所律師,文學愛好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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