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少不讀《水滸》。很不幸，九歲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個說法，就興沖沖讀完了《水滸》。自那以后，我心中就有了一個不可磨滅的江湖夢，夢想有一天仗劍走天涯，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后來，讀了《堂吉訶德》，我才知道游俠夢是五百年前的笑話。

　　但我依然情不自禁地喜歡江湖好漢，看了《教父》以后，我還喜歡上了黑道人物。宋公明哥哥、柯里昂大叔，成了我崇敬的偶像，雖然我爸我媽以及所有的老師都告訴我，他們不是好人，我還是不顧一切地喜歡他們。

　　并不是只有我喜歡，我爸我媽和我的老師還有親愛的你，一定都喜歡。

　　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們喜歡《水滸》，喜歡武俠小說，喜歡黑幫電影，只因為我們能在此找到難得一見的好東西，比如公平正義、自由自在、愛憎分明、快意恩仇，更主要的是，人在江湖，只講規(guī)矩，不講道理。

　　在電影《低俗小說》中，黑人殺手Jules愛思考，殺人之前喜歡背《以西結(jié)書》的一段話：“正義之路被暴虐之惡人包圍，以慈悲與善意為名引導(dǎo)弱者、通過黑暗之路的人有福了，因為他照應(yīng)同伴、尋回迷途羔羊，那些膽敢殘害荼毒我同伴之人，我將向他們大施報復(fù)，到時，他們就知道，我是耶和華?！边@段殺人宣言有點講道理的意思，我翻閱《以西結(jié)書》，才知道書上并沒有這些話，他是瞎掰玩兒的。

　　看了兩遍《低俗小說》，我決定找個殺手，為我辦件事兒。

　　我是一個講規(guī)矩的人。1988年9月26號，我和老婆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當天晚上，老婆住到了我的單身宿舍。我們同房了，卻沒同床。整整五夜，老婆睡床，我睡沙發(fā)。因為，我們的婚禮，“十.一”才舉行。在我心中，洞房花燭夜是神圣的，絕不可以馬馬虎虎，只有經(jīng)過雙方親友認證祝福之后，才可以隆重開幕，才能夠百年好合。

　　1989年，我們有了女兒小小。

　　小小像媽媽一樣漂亮，像我一樣講規(guī)矩。

　　從初一開始，就有男生給小小寫情書，還有膽大的男生，到我們窗戶底下吹口哨。

　　連隔壁長年流口水的二傻子五毛，都對小小說：“小小，嫁給我做老婆，我天天給你背書包?！?/p>

　　我代小小答應(yīng)了五毛。五毛就歡天喜地，天天接送小小，給她背書包。我很放心，五毛五大三粗，有他跟在小小身邊，誰也不敢欺負她。

　　小小也讓我省心，只是一心讀書，全沒有花花心思，考上了一所讓我臉上有光的好大學。

　　在大學里，小小談了兩次戀愛，畢業(yè)后，又談了三次。那些男人，我都見過，都不是正經(jīng)人。小小像我和她媽一樣，也想把自己的神圣時刻，保留到新婚之夜。但不要臉的臭男人，剛剛拉過手，就急吼吼要把小小拉上床。

　　我鼓勵小小，不尊重你的男人，可以像垃圾一樣扔掉。

　　于是，小小的愛情，只開花，不結(jié)果。

　　小小每次回家來，五毛都口口聲聲叫她“老婆”，為她上樹摘桃子，為她下河捉螃蟹。五毛不知道老婆的好處，只知道男人要對老婆好。

　　小小常常暗下落淚，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如五毛愛我，可惜，五毛連愛是什么都不懂。

　　去年，小小35歲，終于等來了她的真命天子。

　　他畢業(yè)于名校，開的是名車，交往的是名人，脫口而出的是名言，還是一家著名企業(yè)的CEO。更重要的是，他眼睛里滿是柔情蜜意，卻從不對小小動手動腳。

　　小小沒想到，這讓她怦然心動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流氓。他在飲料里做手腳，把小小迷暈，在小車后座上，就奪去了小小堅守35年的貞潔之花。

　　更惡心的是，那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人，什么都不是，只是那家著名企業(yè)CEO的司機，而且，早已娶妻，生了兩個孩子。

　　小小得知真相，說：“流氓，我要報警！”

　　他“啪啪”給小小兩個耳光，說：“流氓還怕你報警？你報呀，報呀，報我殺你全家！”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扇過小小耳光，她一下子崩潰，住進了精神病院。

　　我老婆，氣死了。

　　作為崇拜黑道人物的男人，如此妻離子散，我必須復(fù)仇。

　　法律幫不了我。就算我掌握了充分證據(jù)，法律最多判流氓三五年，這遠遠不足以消彌我心中的怨毒。作惡的流氓必須死。

　　可是，我已老邁，牙齒松動，不敢啃骨頭。我怕自己搞不掂那流氓，被世人笑話，就想找個黑道上的職業(yè)殺手。

　　黑社會黑道人物在哪里呢，我不知道。網(wǎng)上倒是有職業(yè)殺手的廣告，兩百萬可以做掉一個人。價錢還算公道，可我怕碰上騙子，就在身邊找。

　　算來算去，比較黑的人應(yīng)該是朱一刀。

　　朱一刀本是個屠戶，一刀下去，斤兩八九不離十。因為偷稅漏稅，還砍傷一個稅務(wù)干部，朱一刀坐了三年牢。刑滿歸來，朱一刀成了江湖好漢，當年抓他去坐牢的警察，見了他都得遞煙。如今，朱一刀是拆遷專家，有拆不動的房子，他開著挖機呼嘯而來，誰也不敢擋。

　　最難得的是，朱一刀當年也追過小小，知道小小如今給人害了，恨得咬牙切齒。一聽我愿意出兩百萬做掉那流氓，他把嘴里叼著的牙簽“呸”的吐掉，說：“叔您放心，我保證讓那人過不了端午節(jié)。”

　　此時，離端午節(jié)還有半個月。

　　僅僅一個星期，流氓就橫死街頭。

　　案子很快就破了。

　　源頭在我這兒，我簡單捋一遍吧。

　　我請朱一刀殺人，給他兩百萬。

　　朱一刀請張三殺人，給他一百萬。

　　張三請李四殺人，給他五十萬。

　　李四請王麻子殺人，給他二十萬。

　　王麻子請五毛抽了一支煙，說：“有個男人，搶走了你老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小住進精神美院后，五毛見不到她，心中焦躁，說：“誰？我殺了他！”

　　王麻子就把五毛帶到城里，守在流氓的車邊，遞給他一把殺豬刀，告訴他：來開車的人，就是搶你老婆的人。

　　五毛就守在車邊，待流氓過來開車，捅了他十三刀，邊捅邊吼：“我讓你搶我老婆！我讓你搶我老婆！”

　　王麻子的如意算盤是，五毛供出他來，他只說二傻子五毛純屬胡言亂語，咬緊牙關(guān)不認賬，警察也拿他沒辦法。

　　警察對王麻子說，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開口。

　　結(jié)果，警察只用了三四種方法，王麻子就認慫了。

　　除了五毛，我和幾個職業(yè)殺手全給抓了起來。

　　上帝真的很公平，除了五毛，我們都有罪。

　　在流氓的車里搜出了毒品，偵查得知，他身后牽涉一個販毒團伙，死有余辜。

　　幾個殺手，各有各的事兒，分別被判處五到十年。

　　我是主犯，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而且，我還得回家照顧精神有問題的女兒，就從輕處罰：判三緩三，沒收兩百萬作案資金。

　　我認罪，認罰。只是很不甘心，盜亦有道，講規(guī)矩的黑道人物，如今為什么也不講規(guī)矩了？

　　兩百萬幾乎是我的全部家當，加上我被關(guān)了兩個月，好好的生意都黃了，我已沒錢為小小繼續(xù)治病，就把她接回家來了。

　　小小得病之后，不再有男人打她的主意，只有五毛天天圍著她喊“老婆”。看小小幸福地答應(yīng)，偶爾還笑嘻嘻親五毛一下，我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講規(guī)矩。

       當法律、江湖、愛情全都失效時，瘋掉或許是最清醒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