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黑龍江畔,遙望對岸布拉戈維申斯克的教堂尖頂,腳下土地與遠方風(fēng)景之間,隔著一條江水的距離,也隔著165萬平方公里故土的歲月長河。這片昔日被稱作“外東北”的遼闊地域,自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直至大海,其壯闊山河如今已嵌在另一國版圖之中了。 ![]() 回溯歷史,雅克薩之戰(zhàn)后簽訂的《尼布楚條約》第一次以近代國際法形式劃定了中俄東段邊界??滴醯鄣挠P曾為那片黑土蓋上威嚴(yán)的印記。然而,王朝的榮光終被西方堅船利炮所碾碎。1858年的璦琿城下,清廷被迫在《璦琿條約》上畫押——黑龍江北岸60多萬平方公里土地從此易主;1860年《北京條約》再添一刀,烏蘇里江以東40萬平方公里土地盡數(shù)割讓。那條約墨跡未干,俄國雙頭鷹旗幟已插上海參崴的制高點,此地被更名“符拉迪沃斯托克”,意為“統(tǒng)治東方”。庫頁島上鄂溫克人世代相傳的漁歌,亦從此成了異國的調(diào)子。 ![]() 許多人不解這“外東北”的分量——它相當(dāng)于今日中國黑龍江、吉林、遼寧三省面積的總和,其中蘊藏著富饒的森林、無盡的礦脈、奔涌的河流,以及眾多通向太平洋的天然良港。這些港口本可為我們敞開面向東北亞的窗口,如今卻成了別人手中的鎖鑰。 歷史無法重演,但記憶卻如黑龍江水,流淌不息。海參崴金角灣的輪廓,在昔日闖關(guān)東老人們的描述中仍清晰如昨——他們稱其為“崴子”。歷史地理學(xué)者們翻開泛黃的地圖,在“廟街”、“海蘭泡”、“伯力”這些古地名旁,總需費力標(biāo)注上“尼古拉耶夫斯克”、“布拉戈維申斯克”、“哈巴羅夫斯克”等新稱。每一處名字的更改,都像一道愈合又裂開的傷口。 庫頁島上,曾有鄂溫克族老者對我講述:老輩人傳下習(xí)俗,在密林深處悄悄供奉山神時,仍用舊時言語。言語中深埋著對故土山水的記憶,那是一種無法割斷的牽連,如同樹根深扎于泥土,縱使地上枝干被移植他處,根脈卻仍向著故地的方向延伸。 而隔江相望的今日,邊界兩側(cè)生活迥異:這邊黑河市高樓拔地而起,對岸布拉戈維申斯克東正教堂的金頂在夕陽下閃爍;這邊撫遠早市魚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那邊哈巴羅夫斯克的碼頭起重機正緩緩轉(zhuǎn)動。地理的鄰近與現(xiàn)實的疏離,構(gòu)成了一道無聲的歷史景深。 ![]() 打開電子地圖,手指劃過黑龍江時,屏幕上驟然顯現(xiàn)的國界線宛如一道新添的傷痕。這虛擬的線條卻如此沉重——它劃開的不僅是一片富饒黑土,更是百年前山河破碎時未曾凝固的疼痛。 面對這段往事,悲情無濟于事,遺忘卻更不可取。唯有在清醒認識歷史經(jīng)緯的基礎(chǔ)上,讓過往的傷痛沉淀為守護今日寸土的意志。當(dāng)黑龍江水日夜東流,它帶走的是時間,帶不走的,是深植于民族血脈中對故土山川那份永恒而沉靜的辨認。 每一寸山河都值得以清醒的頭腦與堅韌的心去守衛(wèi),在歷史的回響中,我們終將讀懂土地與尊嚴(yán)那不可分割的分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