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限定的甜蜜

阿迪

去年的桂花遲遲不開，如期的盼望變得焦躁起來，甚至失望，乃至落魄。桂樹還是那棵桂樹，月亮還是那個月亮，莫非是吳剛伐桂惹惱了桂，還是月中折桂得罪了月老？桂樹沉默，如同一位閉關(guān)的老僧，任憑多少人在樹下流連、張望、對視，它只是不理不睬。終于，某日，一位面容憔悴卻姣好的佳人，對著桂樹滿腹埋怨：“你不開花，我的情郎不來?！庇谑牵饦湓谇锛咀詈笠粋€節(jié)氣前，撐起了金色的聚花傘。兩人站在花下，風兒搖動著裙擺，彼此對視，卻無言。

八月的桂花，拖到了九月才開。柔軟的桂花，禁不住九月的涼風，恰似滿樹的小風鈴，在葉腋間搖曳、狂歡。傾聽桂花，聽其自開自謝，了無掛礙，仿佛一片琉璃世界。飛舞的桂花，落在額發(fā)，停在臉頰，妝點出一副天然的容妝。有了桂花的陪伴，心中便生出了對自然之美永久的渴望。

桂花，是有情緒的。它的情緒，只能留存于一季。心念桂花的人，便想著各種法子留住它。有心人趁露水未干時采摘桂花，微蒸、陰干，與梅子鹵一起腌制，再浸沒在糖漿里，制成甘之如飴的糖桂花。與糯米粉一起蒸，便成了老少咸宜的桂花糕。含在嘴里，總想找到那熟悉的甜香，如今卻多了一絲纏綿繾綣的滋味?；蛟S是因為這桂花的遲來，或許是因為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留住桂花的甜味，不過是留住了它的形；唯有留住它的香芬，才算留住了它的靈。桂花的香氣，不似玫瑰的濃郁，不似茉莉的清冽，而是一種溫暖的、帶著蜜意的甜。這香氣，可以彌漫整個房間，可以彌漫整個街道，甚至可以彌漫整個城市，乃至匆匆過路人的心房。在桂花凋落的傍晚，我撿拾起那些“睡著”了的金花，曬干后小心翼翼地封存于青花瓷茶葉罐里，仿佛將整個秋天都封存其中。這是我想讓桂花香氣留存的方法，其實更重要的是，這個法子想讓桂花留在了我的身邊。

乙巳早春的夜晚，寒風料峭。好友圍坐在爐邊，將珍藏的桂花放入溫熱的酒中。酒香與桂花香交織，在寒冷的空氣中氤氳開來。我們舉杯對飲，談?wù)撝煌畹淖涛叮務(wù)撝煌男木?，但這些似乎都能在桂花酒的香酣里得到治愈。爐火映照在發(fā)燙的臉上，桂花的香氣在酒中緩緩釋放，恍如時光倒流，我們又回到了那個金桂飄香的季節(jié)。

夜深人靜，我獨自坐在書桌前，困意襲來。取出一小撮桂花，與茶葉一同沖泡。熱水注入的瞬間，桂花的香氣與茶香交融，宛如一場溫柔的沐浴。木犀香在空氣中彌漫，書頁間似乎也沾染了這香美的氣息。我輕輕啜飲，桂花的香氣在口中綻放，恍若去年的桂花在杯中重生，帶著記憶的溫度，溫暖了這個寒冷的夜晚。

但桂花，終究是留不住的。桂花開了，卻又匆匆謝去，像是那些我們曾以為會永遠留在身邊的人和事。我們拼命想要留住它，用糖腌，用酒泡，甚至將它封存在罐子里，以為這樣就能將整個秋天都鎖住。可桂花終究是留不住的，它的香氣、它的甜味，都只能在一季中綻放。而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在它凋落之前，盡力去捕捉、去封存、去回味。正如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桂花的存在，不過是一場秋日的嘆息，短暫而悠長。

秋日的桂花，遲來的嘆息，倒像是這世間的許多事，盼得久了，反倒成了失望的源頭。桂樹依舊是那棵桂樹，月亮依舊是那個月亮，可人心卻早已變了模樣。桂樹不開花，便有人埋怨，仿佛這世間的萬物都該順著人的心意行事?？晒饦浜卧頃^這些？它只是沉默，像極了那些被世人誤解卻從不辯解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