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涉世未深,因為報考美術學院的事,挨了當頭一棒。這一棒非同小可。打得我暈頭轉(zhuǎn)向,一時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失望,灰心,不輕彈的男兒淚,不只一次濡濕過無比傷感的夢。更糟糕的是,自此以后,拿筆作畫,便遭白眼,受諷刺,惹閑話。就連與我同時來沌口教書的一位同學,也鄙視我,言語中說我“走白專道路”。一時筆墨在手,欲畫不能,真是苦惱萬分。日不安神,夜不能寐。深夜,便到長江江灘上吹短笛,拉小提琴,排解胸中郁悶。有時,還忍不住提筆寫起詩來,自我傾訴自我排解之。 在寫《野果》這首新詩之前,我也胡謅過一些仿古的詩。其實,我并不愛詩,只因為愛畫,才涉獵一下舊體詩詞。中國畫往往要題上詩詞的。我想以詩記錄一時景象。一來鍛練自己對事物的觀察能力,二來也為以后作國畫做準備。所以就妄自為之。初寫詩,不講平仄,只押韻。(后來在文革中無事可做,才研究了一下詩詞格律.對一些舊體詩稿,作了一些修改) 這些所謂的詩,偶爾謅來,旨在練習遣詞用句。如: 船家 縷縷炊煙散夜空, 燈光點點照桅篷, 船家夜枕波濤宿, 萬里江潮入夢中。 秋 江 江渚黃沙出, 風帆數(shù)點銀, 灘空流見瘦, 水遠日銜云。 漁村晚 雁陣流霞里, 江村夕照中, 罾邊懸落日, 網(wǎng)上躍金紅。 在經(jīng)受了打擊后,無盡的痛苦折磨著自己,欲訴無門,有時就不禁也借詩澆愁,用來抒寫自己的心境了: 夜游 無眠長夜夢魂丟, 殘月江灘伴我游, 欲畫不能人疾首, 心思黯黯付東流。 弄琴 半輪江月照孤人, 心事迷茫夜弄琴。 流水也知《夢幻曲》, 波光云影亦昏沉。 寒江 陰云如夢籠寒江, 煙水心思兩渺茫, 高考遂心偏受阻, 一腔熱血凝冰霜。 盡管寫了一些這樣的詩,但從沒有想過當詩人作家,既無興趣,也不敢想。心中所惦記的還是畫、畫、畫…… 然而,現(xiàn)實生活是嚴酷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解放后,我戴著紅領巾在陽光下成長,把一切都看得十分美好。這一次的打擊,對于一個時常做著畫的美夢,指望進美術學院的青年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我的的確確是承受不住??!畫畫!畫畫?“無可奈何花落去”,我一時不知如何醫(yī)治自己的創(chuàng)傷。 母親曾經(jīng)說過,我小時候最好哭。我的舅媽甚至說,我早逝的父親就是我哭死的。小時候我的確好哭,還特別害怕聽到別人的哭聲。灣子里誰家的人死了,我見到別人哭時,自己也陪著流眼淚。本來就感情脆弱的我,受打擊后就更脆弱了。神經(jīng)兮兮的,特別敏感,江邊刮起一陣秋風,也搖撼我情感的枝葉,做起詩來: 秋風 江上秋云起, 汀洲刮冷風, 蘆花霜凍紫, 楓葉血凝紅。 哀作丹青夢, 愁聞上課鐘。 悲情咽內(nèi)腑, 裝笑伴孩童。 正如古詩中所云:“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真可笑,從來就沒有想過當詩人當作家的我,居然就這樣受情感的役使,在無可奈何時,自我傾訴,做起詩來。 附:第一次接觸詩歌 我第一次接觸詩歌,不是讀到的,是聽到的。那時,我才五歲,懵懵懂懂,剛剛開始識字,不知詩為何物。 我讀書的啟蒙老師是我的舅父。他是一位很有名氣的鄉(xiāng)村醫(yī)生,祖?zhèn)髦嗅t(yī),自學西醫(yī)。他本是孝感縣科舉制最后一代的秀才。但他不愿送我到當?shù)氐牡乃桔訉W堂去讀“四書五經(jīng)”,因為他信奉馬列主義,反對“舊文化”。灣子里的像我這大年紀的小孩啟蒙時都讀《三字經(jīng)》,《百家姓》,他卻教我讀解放前公立小學的正規(guī)課本。開篇第一課是:“公雞叫,天亮了。背著書包上學校?!? 在我舅父的鄰居有一位老先生,他教他的孩子讀的也是私塾里的教材。他本人高興時常常念舊體詩。他念詩也不是隨口念叨,也不是朗讀,而是唱讀。他唱得很好聽。因為我還有點兒音樂天賦,聽他一唱,很快就學會了:“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這首杜牧的《清明》,就是我人之初所接觸的第一首詩。其實我根本不懂詩中的“欲斷魂”、“何處有”、“遙指”是什么意思,只是學著那位老先生的腔調(diào)哼哼罷了。當我在小伙伴面前唱讀那首詩的時候,也學那位老先生搖頭晃腦的樣子,神氣十足,一副滑稽像,惹得大伙兒哈哈大笑,純粹是好玩。但從此也知道那叫讀詩。當時,我在灣子里聽到有文化年紀大的人和讀私塾的學生讀的最多的詩是《千家詩》。開篇第一首是“云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知余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碑斎?,我那時根本不懂詩意,只不過是隨口唱唱,取樂而已。對詩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唱詩因每首詩的語言有所不同,唱的腔調(diào)也有所變化,但基本旋律節(jié)奏是相差不多的。至今,我還記得那腔那調(diào)那韻味: 1978年我調(diào)到武漢文聯(lián)后,參加過幾次寫舊體詩詞的詩人聚會,聽到一些老先生唱讀自己的作品。有我省咸寧的,有黃崗的。他們唱讀的腔調(diào)與我兒時在孝感鄉(xiāng)下聽到的完全不同。我這才意識到,唱讀舊體詩是沒有一定的規(guī)范的,是由于各地語言和音樂的特點特色形成的。就像我在鄉(xiāng)下聽到的一些民歌那樣,同一首題目相同的民歌,歌詞基本相同,但由于所在地不同,曲調(diào)卻迥異。如我省的民歌《薅黃瓜》,我聽到過天門縣的,黃崗縣的,漢陽縣的,神農(nóng)架的,歌詞大同小異,而曲子截然不同。 至于新詩,是我進城讀師范時,才在課本上讀到蘇金傘的《二黑與土地》,臧克家的《有的人——紀念魯迅有感》。說實話,我不理解這新詩,覺得是大白話,也就不喜歡。當時,我所喜愛的是美術和音樂,對文學興趣不大。然而,后來欲畫不能,琴也難奏。年輕輕的,我不能無所事事,環(huán)境所迫,只好偷偷摸摸地寫起歌曲、歌詞和詩來,竟成為人們所說的“詩人”,自己覺得也有點匪夷所思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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