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紅樓夢魘》說人生有“三大恨事”：

“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span>

對于紅學(xué)愛好者來說，《紅樓夢》沒寫完，的確是人生一大恨事。

當(dāng)然了，我們現(xiàn)在無緣得見《紅樓夢》后三十回，不代表《紅樓夢》曾經(jīng)就真的沒有寫完過。

我們之所以認定《紅樓夢》是一部沒有完成的半成品，是因為脂硯齋一句重要的批語：

“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第一回）”

脂硯齋和曹雪芹關(guān)系密切，而且是《紅樓夢》最早的讀者之一，甚至有可能曾經(jīng)參與過《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刪改，所以他這段批語的可靠性是毋庸置疑的。

按照脂硯齋的說法，曹雪芹死的時候，書尚“未成”，所以《紅樓夢》自然就是一部半成品。即便是后面《紅樓夢》寫完了，也不應(yīng)該是出自原作者曹雪芹的手筆。

然而，問題就在于，關(guān)于《紅樓夢》到底寫完與否，脂硯齋自己的批語都前后矛盾。

01

第十八回有一處脂批道：

“前處引十二釵總未的確，皆系漫擬也。至回末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諱?！?/span>

根據(jù)此段批語可知，《紅樓夢》末回有一個“情榜”，上面清晰的列出了金陵十二釵正冊及諸副冊的人物名單，而這份名單是脂硯齋在最后一回中親眼見過的。

由此我們可以斷定，《紅樓夢》最后一回——即第108回，應(yīng)該是寫完定稿了的。

當(dāng)然了，最后一回寫完，不能就此等同于后三十回都寫完了。畢竟，《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作者可能不是按照回目的順序進行的。

但是，“情榜”是對全書所有重要的女性角色最后的定論，“情榜”的名單既然已經(jīng)確定，至少說明小說中所有重要女性角色的結(jié)局已經(jīng)確定。

我們再結(jié)合其它的脂批，基本上可以判斷，《紅樓夢》后三十回應(yīng)該是寫完了的。

第二十一回脂批：

“然未見后三十回，猶不見此回之妙。此回曰'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后曰'薛寶釵借詞含諷諫’、'王熙鳳強命知英雄’?！?/span>

第二十八回脂批：

“茜香羅、紅麝串寫于一回，蓋琪官雖系優(yōu)人，后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同得始終者，非泛泛之文也?！?/span>

類似的批語還有很多，我們不一一列舉。

《紅樓夢》佚文僅三十回而已，通過脂硯齋零零散散的批注，基本上可以勾勒出后三十回故事情節(jié)的大致框架?？芍笕厥钦鎸嵈嬖谶^的，是脂硯齋親眼看到過、讀過的。

另外還有一處明證，今本《紅樓夢》開篇提到書名變遷，這一段應(yīng)該不屬于小說正文，而是脂硯齋對本書作的一大段回前批。

其中寫道：

“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

試想一下，如果《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沒有完成，他為什么不繼續(xù)進行創(chuàng)作，而是要中途“批閱十載，增刪五次”呢？這顯然是說不過去的，換句話說，正因為《紅樓夢》的初稿已經(jīng)完成了，他才要對全書進行增刪批閱，繼而分出目錄章回，最后謄清定稿。

那么，問題就來了，既然《紅樓夢》已經(jīng)創(chuàng)作完成了，甚至經(jīng)過了十年的批閱增刪，脂硯齋為什么在第一回的批語中說“書未成”呢？

而且，既然《紅樓夢》已經(jīng)寫完了，后三十回又去哪里了呢？

02

我們再來看另一位重量級人物的批語。

第二十四回有一段批語：

“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丁亥夏，畸笏叟?！?/span>

這一段批語署名為畸笏叟，有人把畸笏叟和脂硯齋混為一談，這是沒有道理的，畸笏叟和脂硯齋可以確定不是同一個人。

這段批語中，我們可以得出兩個重要的信息。

畸笏叟說后三十回有一回的回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前面所引脂批說：“蓋琪官雖系優(yōu)人，后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同得始終者”，可知畸笏叟所說的“有始有終”，指的就是襲人和琪官供養(yǎng)賈寶玉、薛寶釵夫妻之事。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畸笏叟看到的后三十回內(nèi)容，和脂硯齋看到的后三十回內(nèi)容是一致的。

其次，根據(jù)畸笏叟所說，《紅樓夢》后三十回文稿是被借閱者“迷失”了，也就是丟失了。

但是，這里有個細節(jié)需要我們注意，畸笏叟說，他只是在有一次謄清時，見到了五、六稿，后來正是這“五六稿”被借閱者給丟失了。

“謄清”可以理解為抄寫、整理的意思，我們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下意識的認為，他是在整理《紅樓夢》的底稿，但實際上這是說不過去的。

曹雪芹既然已經(jīng)“批閱十載，增刪五次”，又何須讓一個讀者來整理底稿呢？那么，如果不是在整理底稿，畸笏叟到底是在“謄清”什么東西呢？

而且，如果畸笏叟是在幫助曹雪芹整理底稿，為什么他只見到了“五六稿”呢？按照批語的文意來說，五、六稿指的應(yīng)該是五、六回。

畸笏叟在寫下這段批語的時候，面對的是《紅樓夢》的前八十回，他說“只在以前謄清的時候見過五、六稿”，說明在他批書的時候，后三十回已經(jīng)找不到了。

這就太奇怪了，要知道，不管是畸笏叟也好，脂硯齋也好，他們都是曹雪芹同時期的人，而且彼此之間關(guān)系非常的密切。以他們和曹雪芹的關(guān)系來說，怎么可能沒有《紅樓夢》的后三十回呢？

早期《紅樓夢》在傳閱的過程中，如果借閱者想要收藏此書，正常的做法是組織人力將書手抄一遍，這也就是歷史上諸多手抄本的來源。至于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底本，自然是要還回來的。

以畸笏叟和脂硯齋的關(guān)系，他們手中的《紅樓夢》，自然是直接從曹雪芹那里得到的，他們手里都沒有后三十回，就意味著曹雪芹手里也沒有后三十回，這難道不奇怪嗎？

即便是如畸笏叟所說，后三十回是在傳閱過程中迷失了，可后三十回和前八十回作為一個整體，何以只有后三十回整整齊齊的迷失了呢？

甲戌本原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祖本應(yīng)該是脂硯齋自己的手抄本，是作為一本完整的書流傳的。

而脂硯齋是見過后三十回內(nèi)容的，如果《紅樓夢》八十回本是殘缺的，脂硯齋為什么在《凡例》和回前批（相當(dāng)于《序》）中沒有任何說明呢？

而且，根據(jù)畸笏叟的批語，可知后三十回并不是整整齊齊的消失的，畸笏叟在有一次謄清的時候，就曾經(jīng)見過其中的“五六稿”，這說明后三十回是零零散散的迷失了。

根據(jù)畸笏叟的語氣，在他當(dāng)時見到這“五六稿”的時候，《紅樓夢》的后三十回已經(jīng)是“迷失”狀態(tài)了，那么他為什么不把這僅存的五六稿好好保存下來，或者多抄錄幾份備份，而是隨手又將這僅存的五六稿孤本借了出去，而且任由它們迷失了呢？

總結(jié)

綜合來看，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性。

《紅樓夢》前八十回和后三十回的性質(zhì)是不同的，后三十回本不在作者預(yù)期的流傳之列。

簡單的來說，作者本就沒想讓后三十回流傳下去。

所以，等到曹雪芹死后不久，后三十回就陸陸續(xù)續(xù)的丟失了。前八十回是一個整體，后三十回則是零零散散的在傳閱，所以只有像脂硯齋、畸笏叟這些真正核心的人才看過。

所以，脂硯齋、畸笏叟重評再批，都沒有把后三十回列入其中，他們也沒有刻意搜求保存后三十回的意思，因為后三十回本不再流傳之列。

究其原因，因為《紅樓夢》的背后隱藏著“真事”，如果《紅樓夢》108回故事是完整的，那么讀者就會著眼于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而不會去探求小說背后所隱藏的信息。

所以，作者忍痛割愛，砍掉了后三十回的內(nèi)容（實際上應(yīng)該是28回），而是把后三十回情節(jié)的線索留到了前八十回當(dāng)中。

通過脂硯齋、畸笏叟的諸多批語，讀者在探求后三十回故事的同時，不知不覺的就在發(fā)掘小說背后所隱藏的“真事”。

據(jù)周汝昌先生論述，《紅樓夢》全書回目應(yīng)該是108回，仿《水滸傳》體例。而《水滸傳》實則終于第八十回，后28回也是后人續(xù)書，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作者的刻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