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豹子進入青春期以來,我常臉紅—— 為過去幫學(xué)生家長支的招和提的建議臉紅。
我的那些自以為是,想起來就深感汗顏。 我以為朵朵平順地度過了青春期就說明自己是個蠻不錯的媽媽。 我以為孩子們喜歡把心里話講給我聽就說明自己是個棒棒的老師。 進而,我就以為自己可以去對別的媽媽指點一二了。 我的天啊,謎之自信背后其實是不自知—— 需要現(xiàn)實來打臉。
給豹子獅子當媽時我更成熟、更平和了,對心理學(xué)感興趣已有多年,精神壓力和經(jīng)濟壓力也小了不少—— 我以為自己比給朵朵當媽時進步了不少。
然而,遠沒到能讓豹子滿意的程度。 特別是進入青春期以來,她看我的眼神、對我說的話,常令我感覺自己在被嫌惡、被忍受。 我很努力地探索、體察,反復(fù)修正、調(diào)試,我真的很努力地想要當個好媽媽。 可是坦白講,這個很努力很努力的過程,很痛苦。
比如今晚。 我上樓去看她,她在洗手間里,沒有刷牙也沒有在沖涼。 我溫和地提醒:“在干啥?該睡覺啦。” 她語氣平淡:“我在安靜地想一些開心的事?!保ū砬椴辉趺撮_心,是因為被我打擾了嗎?) 我問:“電子產(chǎn)品都放在樓下了?”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這是逆了龍鱗。 豹子必定是感覺到我不信任她,在查她而不是關(guān)心她——臉色瞬間又冷了幾個色號,用平板中含著諷刺的語氣反問: “我就不能不用電子產(chǎn)品地,想一些開心的事?”
她站得很直,個頭兒幾乎快要趕上我了,眼神冷淡地直視著我,并不游移,仿佛就是要看看我會怎么反應(yīng),仿佛就是在等我多說一句,跟她吵起來。 我強忍著一瞬間涌遍全身的傷心和無力,說:“你能。洗澡睡覺吧?!?br> 我回房去沖涼,腦海中反復(fù)重放著豹子的表情和語氣,她的眼神,還有身體語言;絕望地想:“讓豹子滿意實在太難了,我覺得自己永遠也做不到……” 在傷心的深處,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她站得很直,話很少,眼神冷淡中帶著絕不服從、偏不聽話的挑釁—— 那是青春期時讓父母頭痛心碎的我。
不知道我的爸爸媽媽,是怎么忍過來、趟過來的? 我關(guān)了燈,在黑暗里坐著,睜著眼睛。
過了一會兒,踢踢踏踏的聲音傳來,豹子下樓,走進我房間,躡手躡腳。 我說:“豹子?”她的聲音里帶著點兒淘氣,回答:“我是鬼。” 借著窗外的微光,我朝她伸出手,她走到床邊,說冷,我就把她攏在被子里。 我倚著床頭,她倚著我,手卻縮著不挨我。
一摸,果然冰冰涼,把她的手扯到我腿上來暖;她低低地笑了,說:“好多肉肉。” 我假裝惱怒:“暖和就行了,說什么肉多嘛!”她又笑。 我說:“像你這么大時,跟你一樣瘦……后來當了媽媽,要長多些肉肉出來,保護我的孩子,暖和我愛的人。” 兩個人就這么黑魆魆地偎著,貼著,暖著,聽著彼此的呼吸,靜默在彼此的氣息里。
“媽,我喜歡你的大被子?!? “你抱上去吧,我蓋你的?!?br>“真的?” “嗯,真的?!?br>小妞兒把被我們兩個人的體溫焐熱的大被子抱走了,換她的被子來給我蓋。 我開了走廊燈,說:“你進臥室時告訴我,我再關(guān)燈?!?br>嬌軟的聲音很快從樓上傳來:“好啦,關(guān)燈吧。” “晚安寶貝。” “晚安媽媽。”
于是我想,或許我仍有勇氣繼續(xù)探索、體察、修正、調(diào)試,也許我也終將趟過這段挑戰(zhàn)母女關(guān)系的隧道,哪怕笨拙,哪怕跌跌撞撞—— 因為日子就是這樣:有上一秒與這一秒,有這一秒和下一秒,情緒起伏流動,而一個媽媽的心和愛始終在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