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謂的“貴師”“愛資”是人為造成的對大道的割裂 顧歡老dao長好古篤學(xué),早年有仕進之心,中年之后,事黃老道,解陰陽書,真可謂微妙玄達,深不可識。聽他論道,常有所得,他解“不貴其師不愛其資”說:貴師愛資之說,皆是俗世之見;以道觀之,何來“師資”之說? 所以,“貴師”“愛資”之說,就是人為造成的對大道的割裂。
我說,我接受了他的觀點,認為道無尊卑之分,物無貴賤之別。但有時候也難免疑惑,社會需不需要“師資”? 他說:“師資”是存在的,那是世人所謂的師資,對于圣人,對于高士,他們是沒有“師資”觀念的。人有高下、師資之分,是因為他站位于世俗角度平視這個世界。當(dāng)他超然于物外,站位極高處來審視這個世界的時候,蕓蕓眾生哪里還有高下貴賤之別? 貴如唐明皇、明太祖者,尚能以平常心揣摩玄理,不以“師”貴,不以“資”賤,“不教人而習(xí)我”,“若存師資”則為俗見,習(xí)我者自毀毀我,你又何必受縛于他人之見?你若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正確,非要他人接受,你不也是以“師者”自居了嗎? 老dao長娓娓道來:人們常有“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的“自是”“自視”心理,所以常常自恃其見,而妄議輕斷他人之見,所以常以“瑕謫”示人,而以“繩約”困己。何不學(xué)老子“善行、善言、善結(jié)”之道,而出逃乎“大迷”之外?
我默念兩遍老子的“善行無轍跡”,深感顧先生領(lǐng)悟之深:
顧先生說:本章開頭所謂的“五善”,是譬喻,他說,在他們那個“特殊行業(yè)”里,很多人偏好從個人修身角度來理解,那是他們自己的局限性使然,不足為奇。 就比如“善行”,很多人跟“積陰德”聯(lián)系起來,還有人把它理解為通過修煉達到的特異功能,比如列子御風(fēng)等。 那樣的理解不能說不對,但那確定不是老子思想,與“博大真人”的老子沒法掛上鉤。即便是列子御風(fēng)而行,也只是莊子借此以闡述他自己的觀點:有所憑借者,還不是真正的自由,因為在莊子看來,只有“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才是他向往的自由。
那么,通過上述“五善”,是怎么得出“恒善救人,而無棄人,物無棄財”結(jié)論的? 顧先生說:本章開頭的“五善”,是用比喻來說明,自然不造作,順?biāo)煳镄浴?/p> “善行無轍跡”,是就善行道而言的,老子說“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他用的是傳世本)”,哪里有什么轍跡? “善言無瑕謫”,就世人而言,少言寡語無口過,謹言慎行不惹禍。但就圣人而言,“言”就意味著政教法令,嚴苛的政教會壓縮百姓的自由發(fā)展空間,“天下多忌諱”的后果當(dāng)然是“多言數(shù)窮”,導(dǎo)致窮途末路。 所以,老子說要順乎自然,“能輔而不能為”,要“希言”“貴言”“行不言之教”,而不是強力干涉、粗暴行政——“行不言之教”哪里會有“瑕謫”呢?
“善數(shù)者不以籌策”,善于計數(shù)根本用不著計算工具,因為善為道者只知道一個數(shù),那就是“一”,就是“無為”這一件事,如此簡單,何需籌策? “善閉者無關(guān)龠而不可啟也”,是對物欲、情欲之門的比喻,善為道者無需門栓鎖鑰,就能把貪欲之門緊閉而打不開,此說對應(yīng)于“塞其兌,閉其門”。 “善結(jié)者無繩約而不可解也”,圣人“從事而道者,同于道”,哪里需要借助于他物來約束? 顧先生很坦誠,他告訴我:下面的“善救人”之說,因受職業(yè)傳統(tǒng)的影響,他還是保留了自己的觀點,余下部分讓我說,他來點評交流。 于是,并將我的看法說出來請他糾正。 我認為:他對“五善”的理解給我新的啟發(fā),善行者無需出行,善言者“行不言之教”,善數(shù)者“執(zhí)一”無需計算,善閉者“塞其兌,閉其門”無需門栓鎖鑰,善結(jié)者與道連結(jié),這“五善”都是順?biāo)煳镄远粡姙椤?/p>
所謂順?biāo)煳镄裕褪俏锔饔行?,不能強求一律,這也是為什么老子提出“不上賢”的原因,因為權(quán)力者“上賢”,勢必以其好惡確立他的賢德標(biāo)準,使天下人放棄“自然”的所長,去迎合權(quán)力者的標(biāo)準,如此,則意味著絕大多數(shù)人被“棄之不用”。 老子還有一個比喻說:“不欲祿祿若玉,珞珞若石”。圣人不“賤石而貴玉”,萬物沒有貴賤。所以,老子緊接著上述“五善”,即:奉行大道而“行不言之教”,“執(zhí)一”而不算計,堵塞私欲之門而善結(jié)“自然之道”,使天下人各得其所,不至于因為他的強力干涉,而喪失自我,接著說: 天下人能各得其所,物盡其用,“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無棄人,物無棄財”。 顧先生評價說:你的“使天下人各得其所,不至于因為他的強力干涉,而喪失自我”的說法很好,能跟“圣人恒善救人”緊密聯(lián)系起來。 老子主張“抱一”“執(zhí)一”,反對強權(quán)“上賢”,他怎么可能主張“貴師”“愛資”呢? 于是繼續(xù)問他:老子是否主張“貴師”“愛資”,否則就是大糊涂? 顧先生毫不遲疑地告訴我:我一向認為,老子不會主張“貴師”“愛資”的,理由很簡單,老子反對強權(quán)“上賢”,他認為“圣人抱一為天下式”,怎么會自我否定地說“貴師”“愛資”呢?
我告訴顧先生:傳本的“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行文邏輯不符合老子習(xí)慣,因為它將“善人”與“不善人”并列討論,主體不明確。 而帛書人本是:“故善人,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赍也”,主體只有一個“善人”,即:老子的主體始終是道、圣人、為道者、善者。 顧先生說,他早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了,他贊成帛書本的說法:老子始終把圣人(道、人主)放在論道的主體位置上,從不對萬物或百姓提出任何要求。因此不可將“善人”跟“不善人”并列論述。 他認為:“圣人以百姓之心為心”,不好為人師,因此無心于教什么,因為他“惟道是從”,實行的是“不言之教”,也就談不上“愛其資”;天下人自然、純樸,也無心于學(xué),尤其是關(guān)于“尚賢”相關(guān)的學(xué)問,故“不貴其師”。 只有總想著推銷自己的知識、智慧,才把別人當(dāng)作“資”,只有總把自己當(dāng)作別人的從屬,才把自己放在“資”的位置。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人無師資,那些自以為“知道”者,非要分出“師”“資”來,以供人們師從何借鑒的,是強行將人分類的“不道”行為。 所以,老子說:能通此意者,才算得上知此微妙之道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