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王時，周厲王之子、周宣王之弟姬友被封于“鄭地”，由此建立了鄭國，史記云“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鄭”。西周晚期，鄭桓公姬友東遷如今河南鄭州新鄭，即將地名帶到了河南。

左傳記載，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公布成文法的鄭國大夫子產(chǎn)說“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其中“此地”是指鄭國國都新鄭，意為新鄭是鄭桓公建設(shè)起來的。

其中，鄭國源于周朝王族，“商人”自然是商朝后代，“鄭商皆出于周”中的“周”應(yīng)指周原地區(qū)的“周地”或宗周，而不是周朝，比如周公旦的采邑在“周地”，故而武王弟弟姬旦被稱為“周公旦”。

問題在于：左傳認(rèn)為鄭國出自“周地”，顯然是在陜西寶雞周原一帶，而后世史書認(rèn)為鄭國出自如今陜西渭南華州區(qū)，兩者無疑相悖，那么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鄭地考古令人費解

關(guān)于鄭國初封之地，漢書與唐代司馬貞史記索引等考證認(rèn)為“鄭地”位于“棫林”，即在西漢京兆尹鄭縣，就是今天陜西渭南市華州區(qū)，位于渭水之南，西周末年鄭國由此遷到鄭州一帶。

但出土的西周青銅器，上面的銘文卻令人費解，因為“鄭地”不僅不止一處，而且更應(yīng)在陜西寶雞周原一帶，而不是在鎬京——西安附近。

西周早期“宜侯夨簋”：該青銅器出土于鎮(zhèn)江，提到周康王把虞侯夨遷封至南方建立宜國，賞賜中包含“鄭七伯”，說明當(dāng)時已有“鄭地”或“鄭氏”。

西周中期“并令鼎”：銘文記載“作冊尹冊命：錫?，令邑于鄭”，說明被封于鄭地。

西周晚期“寰盤”：銘文記載宣王二十八年，“寰”受到周天子賞賜，于是“作朕皇考鄭伯、鄭姬寶盤”。寰的母親是“鄭姬”，就是姬姓女子，而當(dāng)時同姓不通婚，因此“寰”非姬姓，與鄭桓公無關(guān)。周宣王二十二年，姬友被封于鄭而成“鄭桓公”，“寰盤”的出現(xiàn)，說明當(dāng)時已有“鄭地”。

西周晚期“鄭姜伯鼎”：銘文記載“鄭姜伯作寶鼎，子子孫其永寶用”，可見當(dāng)時還有姜姓的鄭地。

更為重要的是，出土的西周青銅銘文上，還有“王在鄭”、“王格鄭宮”、周天子命“呂”繼其父總管“鄭師氏”、鄭虢氏、鄭井氏等等。其中，其他銘文沒有顯示“鄭地”具體位置，但根據(jù)“散氏盤”記載，“鄭井氏”的井地在今寶雞鳳翔一帶。

由此可見，西周“鄭地”不僅歷史悠久，被稱為“鄭地”的數(shù)量還很多，而且似乎是在陜西寶雞一帶。既然如此，西周為何存在如此之多的“鄭地”，鄭國又到底起源于何處呢？對此，甲骨文給出了一個重要回答。

甲骨文破解謎團(tuán)

所謂“鄭”，古字就是“奠”?！暗臁钡谋玖x是置酒于幾表示祭祀，后來用為地名，再后來為了區(qū)別于奠，就在右邊加了一個代表“邑”的耳朵。上文為了閱讀方便，就將銘文中的“奠”直接改為了“鄭”。

周朝金文以“奠”為“鄭”，其實不是源于周朝，而是源于商朝，甲骨文可以為證。

甲骨文中，常見“南奠（鄭）”、“北奠（鄭）”、“多奠（鄭）”、是否“步于鄭”、鄭的受年收成如何，還有“鄭來三十”、“鄭入二十”、“鄭示十屯”的納貢，以及“子鄭唯令”，就是子鄭接受商王調(diào)遣的記錄等等。這些“奠”，肯定不是祭奠之意，而是代表地名“奠”或“鄭”。

對此，古文字學(xué)家裘錫圭在《說殷墟卜辭的奠》中指出：商王將被商人戰(zhàn)敗或臣服的部族，或從事某種工作的人，其一部或全部“奠置”在控制區(qū)內(nèi)，主要在都城一帶，這種人編稱為奠，奠置他們的地方也可以稱為奠（應(yīng)為文獻(xiàn)中的“甸”）。

因此，西周金文中的鄭姜、鄭虢、鄭井等，是各“奠”的統(tǒng)治者，被統(tǒng)治的其中一部源于商族，即周初大量商人被奠置到了都城附近從事低賤的工作。其中，姬友被周宣王封到某個“奠地”，其“奠”內(nèi)有大量商人后裔，由于姬友是新封，沒有自己的氏，所以以鄭為氏，最終又以“鄭”為國號。

宗周考證重大突破

西周有三座重要城市，一為宗周、一為成周、一為鎬京。其中，過去一直認(rèn)為宗周即為鎬京，是西周的都城，位于陜西西安一帶，但現(xiàn)代考古取得重大突破。

比如，位于陜西寶雞的周原遺址中，存在大量窖藏青銅器，說明這里是西周貴族聚集之地，而窖藏青銅器說明是匆忙之中埋下的，后來也沒有機(jī)會取出，若非敵人突然攻破城池，大量貴族或被殺或流落他地，否則何至于此？這就印證了西戎西周都城殺死周幽王的歷史。

新華網(wǎng)《探尋歷史 感知未來》一文指出：“考古遺存和出土西周金文卻反映周原是西周最重要的都城，有學(xué)者甚至提出周原才是文字材料中的'宗周’。”

中國社會科學(xué)網(wǎng)《探訪周原西周城址》一文指出：“新的考古發(fā)現(xiàn)支持（周原即宗周）這種認(rèn)識，或?qū)⒏淖儍汕陙淼膫鹘y(tǒng)看法，推動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研究。”

總之，以周原考古看，西周都城——宗周大概率在周原遺址，后世史書應(yīng)該搞錯了。

綜上可見，西周沿襲商朝傳統(tǒng)，在控制區(qū)內(nèi)設(shè)立很多“鄭地”，用來安置商人或其他俘虜，其中“奠地”應(yīng)主要集中在都城周原一帶。周宣王時，將姬友分封在了周原一帶“鄭地”，封地之內(nèi)存在大量商人后裔，于是子產(chǎn)才會說“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

反過來說，子產(chǎn)才會說“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其實已經(jīng)說明了鄭國起源，說明中國歷史可信，只不過后世或誤解了周朝都城所在，將鎬京誤認(rèn)為是宗周，故而做出誤解鄭國起源于渭南華州區(qū)。

至于渭南華州區(qū)被誤認(rèn)為“鄭地”，可能還與當(dāng)時鄭國存在多塊封地有關(guān)。鄭國初期至少有三塊封地，一塊是寶雞鳳翔的“鄭地”，一塊是用于朝貢成周洛邑的“留地”，一塊用于祭祀泰山的“祊地”（后來鄭莊公與魯隱公交換土地，即魯國拿朝貢成周的“許田”與“祊地”交換）。鄭國東遷，不太可能一步到位，極有可能是用朝貢成周的“留地”過渡，或由此被后人誤認(rèn)為最初的“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