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建立穩(wěn)固的根據地，沒有提出鮮明的政治口號，沒有建立成熟的賦稅制度，沒有爭取士大夫階層的支持，是歷代農民起義失敗的主要原因。歸根結底，黃巢、李自成、張獻忠這樣的人只能被稱為“流寇”。

唐廣明元年（880）十二月初五，黃巢率領大軍進入長安，建立了大齊國，改元金統(tǒng)。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這是黃巢人生的高潮，也是他人生衰敗的開始，很快他就在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榮的攻擊下大敗。次年（881）四月，黃巢被迫撤出長安。

唐中和三年（883）二月，黃巢大軍十五萬與以河東節(jié)度使李克用為首的唐朝各藩鎮(zhèn)大軍在一個叫梁田坡的地方展開決戰(zhàn)。結果，黃巢又是大敗，被唐軍斬首數萬，伏尸三十里。

中和四年（884）六月十七日，黃巢被徐州節(jié)度使時溥死死包圍在了泰山腳下的襄王村。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黃巢最終自盡而死。

他留在世間最后的話是：“想我自起兵以來，轉戰(zhàn)千里，戰(zhàn)無不勝。沒想到，卻落得今天如此下場。都是天意呀！”

歷史上大部分梟雄在人生的最后時刻都將自己的失敗歸結于天意，比如項羽。其實，從大歷史的角度來看，一切人事物的成功與失敗，都是有跡可循的。項羽在地理、經濟、戰(zhàn)略、人才儲備等各個層面都不如劉邦的情況下，失敗是必然的。

同樣，黃巢的失敗也是必然的，其失敗的最大原因就是：沒有建設穩(wěn)固的根據地以支撐隊伍的長久發(fā)展。

本質來說，黃巢不是在與唐王朝作戰(zhàn)，其真正的敵人是自安史之亂后就成長起來的各大藩鎮(zhèn)。由于兩京的陷落，唐朝的府兵徹底崩潰，只能依靠地方勢力來進行平叛。結果是，唐王朝雖然平定了叛亂，但地方勢力卻趁勢崛起，壟斷了其轄地內的政權、財權和軍權。大唐之所以沒有滅亡，就是因為，各藩鎮(zhèn)還要通過互相兼并來角逐出最終的勝利者。

就像東漢王朝在董卓之禍后之所以沒有滅亡，就是各大藩鎮(zhèn)還要通過戰(zhàn)爭的形式進一步篩選。

也就是說，大唐的主客關系已經易位，藩鎮(zhèn)才是帝國的真正當家人，黃巢雖然打著推翻唐朝的旗號，但實際上是在與各藩鎮(zhèn)為敵。

而各藩鎮(zhèn)在長時間的兼并、發(fā)展之后已經成為妥妥的實力派，在各個維度都是碾壓黃巢義軍的存在。

這個時候，黃巢就更需要有穩(wěn)固的根據地，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而黃巢自創(chuàng)業(yè)以來，雖然轉戰(zhàn)多地，江西、浙江、福建...但卻始終沒有建立根據地的想法。

說白了就是，沒有長遠眼光，只看到眼前利益，不能延遲滿足。

想想，如果黃巢將湖南作為自己的根據地，依靠長江天險和大山的阻隔，他完全可以解決生存問題，然后俟機北伐。有了后勤保障，黃巢就可以先河洛，再長安，建立真正的帝業(yè)，就是失敗，他也完全可以退回江南，然后與唐朝各大藩鎮(zhèn)打持久戰(zhàn)。

如此，才有成功的可能。但這一系列假設都是讀史者的一廂情愿。

結果是，在被王重榮打敗之后，黃巢馬上就陷入絕境，幾十萬大軍甚至到了沒飯吃的悲慘境地。而他又不想放棄關中，結果只能是被唐朝各藩鎮(zhèn)聯合剿殺。

圖源/劇照

黃巢不僅沒有建設穩(wěn)固的根據地，還過早稱帝，讓自己成為矛盾的焦點。早在唐乾符五年（878）二月，黃巢在收編老領導王仙芝的舊部之后就第一時間在亳州稱王，自號“沖天大將軍”，改元王霸。進入長安之后，更是在第一時間稱帝。

結果就被各大藩鎮(zhèn)重點狙擊。

原因也很簡單，藩鎮(zhèn)能憑借武力優(yōu)勢控制朝廷，為自己代言，而黃巢攻破長安之后，舊秩序就被一朝摧毀，各藩鎮(zhèn)為了自己的利益，肯定會盡力恢復舊的秩序。再說，各藩鎮(zhèn)還可以像當年平定安史之亂一樣趁機發(fā)展自己的勢力，比如，大家可以通過軍功獲取合法的土地，還可以在剿滅叛軍之后吞并對方的財富和兵員，朱溫、李克用等藩鎮(zhèn)都是在平叛的過程中崛起，撈取了足夠的政治資本并壯大了自身實力，成為妥妥的強藩。

和當年的黃巾軍于東漢軍閥一樣，黃巢義軍也給了唐末藩鎮(zhèn)擴張的好機會。

這是歷史規(guī)律，歷朝歷代，地方勢力都是在戰(zhàn)爭中趁機坐大，東漢末年的曹操、清朝末年的湘軍，都是典型。

所以，黃巢失敗的原因除了沒有及時建立穩(wěn)固的根據地之外，過早稱帝，也是其失敗的主要原因。

想想，曹操當年在打下北方之后如果過早稱帝，那么他馬上就會成為各方重點狙擊的對象，因為，曹操雖然有武力優(yōu)勢，但卻很難架住輿論的攻擊，必須以時間為杠桿將舊勢力消化得差不多之后，才能走稱帝這條路。

就是曹丕在稱帝時，還不得不出臺了九品中正制以獲得舊勢力的支持。

還有，劉備雖然自稱是中山靖王之后，有帝室血統(tǒng)，能夠代表東漢帝國的法統(tǒng)，但在稱帝之后，其合法性還是遭到了有識之士的質疑。

所以，在舊勢力依然強大的情況下，稱帝，只會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

對于黃巢這種沒有穩(wěn)固的根據地，又急著稱王的軍事武裝，只能以“流寇”對其做定義。歷史上有名的流寇還有，張獻忠。

在崇禎十六年（1643）之前，張獻忠的軍事實力一直都在李自成之上，明軍也是將大西軍作為了最大威脅，集中優(yōu)勢資源進行剿殺。

但即使是和大明的正規(guī)軍正面碰撞，張獻忠憑借其出色的軍事指揮能力依然打了好幾個堪稱經典的戰(zhàn)役，勢力倍數級擴張。

但他最后還是被李自成反超，最終被清軍剿殺于西充鳳凰山。

原因就是，他雖轉戰(zhàn)千里但卻并沒有給自己建立一個穩(wěn)固的基地，直到崇禎十七年（1644）的十一月，他才選擇在成都落腳，建立大西國。

可是，這個時候的天下形勢已經經過了深度洗牌，成為南明、清朝、張獻忠、李自成幾方勢力并存的狀態(tài)，張獻忠的大西政權偏安西南，毫無競爭優(yōu)勢。

按照歷史規(guī)律，凡是偏安蜀地的政權一般都會在中原政權發(fā)展成熟之后被強勢兼并，公孫述、劉禪都是張獻忠的參照物，其命運已經注定。

和黃巢一樣，張獻忠的屬性也是“流寇”。

圖源/劇照

就是李自成，其在前期也沒有建立根據地的意識，而他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又犯了一個致命性錯誤，那就是沒有建立成熟的財政制度保證團隊的正常運轉。

在后期的發(fā)展過程中，李自成打出了“迎闖王，不納糧”的口號，以爭取更多人的支持。結果，包括農民、小手工業(yè)者、城市平民在內的底層群體大量加入李自成的隊伍，其隊伍數量一下子就擴張到一百多萬。

在發(fā)展的階段，李自成完全可以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以戰(zhàn)爭為獲取物資的主要來源，但在建立政權并穩(wěn)定之后，其財政短板馬上就會制約其進一步發(fā)展。雖然李自成通過對明朝官僚群體的擄掠能暫時緩解財政危機，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所以，李自成的敗亡是遲早的事。

而其敗亡的關鍵就是，政治口號的bug。通過“迎闖王，不納糧”的政治口號，李自成雖然擴張了軍隊數量，但卻并沒有提高團隊質量，因為他這個口號將中間勢力知識分子階層給拒之門外了，而知識分子又絕對是一個政權的基石，能夠解決政權的政治、制度、經濟問題。

這么看的話，李自成沒有及時出臺財政制度就能解釋了，因為他沒有人才的支撐。

本來就人才困乏，李自成在進入京師之后又得罪了明朝的士大夫群體，典型代表就是吳三桂家族，使明朝精英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歸根結底，都是政治口號的定位問題：李自成的政治口號只能覆蓋到底層民眾，導致其根本就沒有人才的支撐，沒有人才的支撐就不能出臺財政等相關制度，保證政權的平穩(wěn)發(fā)展。

同時，因為其基本盤是底層民眾，所以就天然不能與以士紳階層為主體的舊勢力兼容，失去這些人的支持，其政權也走不長遠。

當年，黃巢也是因為站在了唐朝士大夫群體的對立面從而失去了在關中立足的可能，其手下大將尚讓為了泄憤竟然屠殺士人多達三千多人，一下子就站在了中間勢力的對立面。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榮為什么要攻擊黃巢，原因就在這里。

亂世中，任何政治勢力如果沒有獲取精英階層的支持，都是走不長遠的，而能否兼容精英群體，關鍵就在于提出什么樣的政治口號。

其實李自成、張獻忠是有可以參照的模板的，那就是明朝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先是打下了應天，然后以應天為中心不斷做大自己的根據地，最終得到了完整的東南地理板塊。在穩(wěn)坐東南之后，又憑借江南的經濟優(yōu)勢發(fā)動北伐，最終獲取了天下。

朱元璋的成功首先就是建立了穩(wěn)固的根據地，其次又及早吸收了知識分子階層，比如劉基、宋濂等人，使團隊在實力壯大的同時制度層面越來越成熟。每一步都踩在正確的點上，朱元璋沒有理由獲取不了天下。

如果非要用一句話總結朱元璋的成功之道，那就是：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這是區(qū)別“流寇”和優(yōu)秀的政治選手的關鍵“參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