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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子嶺
二十三 眼瞅著年關來了,遂川縣城卻沒有一點過年的氛圍,更沒一個人把心思放在過年這件事上,遂川人更沒有一點過年的喜悅,他們一個個都苦著一張臉,比苦瓜還要苦。要放在以前,不要說過個年就是過個節(jié),遂川縣城這條大街上,都擠滿了人,急吼吼的都象是趕著去投胎,擠也擠不開,走也走不動??裳巯?,一個個都被鬼打壞了一樣,沒有了一點過年的心情,都很明白這不是在過年,而是在過難。家家戶戶緊閉大門,唯恐有日本人橫沖直撞進來,一個家就此破了敗了,沒有人了。 好在離機場不遠的田心村,這段日子仿佛還好過了一些,日本人不再天天上門來了,而像是忘記了禍害老百姓一樣。這同駐扎在機場的小隊長佐藤光一有關,這佐藤光一不同于別的日本人,天天只知道殺人放火強奸娘人。這佐藤光一,除了殺人放火外,還喜歡聽戲,尤其是男旦的戲,他百看不厭,不管走到哪塊地上,他一放下槍就專找有男旦的戲班子。 可遂川縣哪來的男旦?就算真有男旦也早已經(jīng)躲藏起來了。但這佐藤光一就是狗鼻子,不知怎么就被他聞出張得全是會是唱男旦的。這張得全是遂川縣城里有名的玻璃少爺,家境不是一般的好,是大戶人家,他老爹在贛州城里給他留下了六六三十六家店鋪,這些店鋪都是最賺錢的當鋪,米鋪,油鋪,布鋪,棺材鋪……他有了這些店鋪,就算他死命的恰,死命的的敗,也足夠他幾代人的榮華富貴??蛇@張得全又算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敗家子,他只是不愿管這些店鋪的事罷了,每家店都由店里的掌柜去打理,他到年底收錢就是。 他這一輩子,就樂意兩件事,品茶同唱戲。茶是遂川最好的狗牯腦茶,他要用竹炭火燒開的山泉水泡,這山泉水可不簡單,是他雇了兩個挑夫,專門從縣城東門口的斗笠?guī)X上挑來的,要兩個挑夫,是害怕挑夫中途換肩,把前面的這桶水也給弄臟了,人說換個肩能臟到哪去?可他卻說,挑在人后面的水正對人的屁股,一想就品不出茶味來。所以,他泡茶,只用挑夫前面的這桶水,后面的這桶水,只澆花,不泡茶。
至于戲,他只唱《霸王別姬》,有人說他能演虞姬,是他從小就喜歡梅老板的戲,年輕時還特意去了趟北平,在北平足足呆了大半年,每天都坐在戲臺底下,認真的聽梅老板的戲,聽他一招一式的唱虞姬?;氐降昀锞烷_始模仿,這一板一眼,還真的越來越像那么一回事了,還有人說,就是在北平這大半年中,梅老板也感動了,親自下臺,對他進行點拔,他這才能夠把個虞姬演得淋漓盡致,比女人還女人。 佐藤光一把張得全押來了,逼他唱《霸王別姬》,他瞟了佐藤光一一眼,冷冷的說,冇家伙,怎么唱?這難不倒佐藤光一,他又逼來了戲班的琴師等一應人等,都來同張得全搭戲。 還別說,這張得全一張嘴,佐藤光一就呆了,剎時間,他內心空空蕩蕩,魂就被臺上的張得全給勾走了。唱著唱著,張得全唱道:“來、來、來,你上前來……”一邊唱,一邊用一雙水一樣的眼神去勾他。佐藤光一竟鬼魂附體一樣,隨著張得全的聲聲召喚,湊上前去,越走越近,越來越近,眼看就快要挨到張得全的臉了。就在這時,張得全手里的那柄劍,一下子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狠狠的刺向了佐藤光一的胸口,一邊刺,還在一邊大聲唱道:“我是霸王呀……呀……呀……” 佐藤光一撫著胸口,倒在臺上,張得全又雙手拔起劍,連著又刺了一劍,一邊刺,仍是一邊大聲唱道:“我是霸王呀……我是霸王呀……”剎時間,槍聲大作,整個機場的天空,都響著張得全的那聲“我是霸王呀!”,這時,才有人發(fā)現(xiàn),張得全用的竟不是道具木劍,而是一把新開了鋒,剁骨頭都如切白菜的鋼劍。他的頭被日本日本人砍了下來,懸在遂川南門口的碼頭上,每天人們經(jīng)過過的時候,都會在心里像張得全一樣吼上一句:“我是霸王呀!” 前來接替機場小隊長的是龜田次雄,這龜田次雄同佐藤光一是同鄉(xiāng)好友,兩個人都來自富士山下的一個小村莊,眼下佐藤光一一死,兔死狐悲,龜田次雄把一腔的怒火全部發(fā)泄到機場周邊的老百姓的身上,動不動就進村,殺人放火。還好在田心村早作好了準備,劉天銘帶著劉家人早奔向了龍谷觀的大山里面,而郭家人也躲到了碧洲,諾大一個村子只留下了梅香,張月英和陳連貴。 這三人之所以沒走,是張月英在走的那天,忽然肚子痛,像是要生了一樣,梅香擔心生在路上,這天寒地凍的,孩子保不住,大人也會有危險,就決定同張月英一起留下來。陳連貴一看也要說要留下來,劉天銘同意了,讓他們躲進地窖里,等生下孩子再走。
誰知道,痛過一陣后,張月英的肚子又不痛了,就算不痛,也不敢走了,一怕會生在路上,二是日本人來來去去的,也不好走了。何況梅香也曉得這臨產(chǎn)前兆,要生就在這兩天,一走,動了胎氣,反而更加麻煩。 三個人都呆在地窖里,白天一動不敢動,晚上才能趁著又濃又黑的夜色,出去弄點吃的,準備點東西,這樣等到真生的時候,才不會手忙腳亂。又到了深夜,梅香小心翼翼移開了地窖口上的青磚,溜了出去,先到旁邊的地里,拔起兩顆大蘿卜,然后小跑進了廚房,做上了飯,再把蘿卜洗干凈后,像切大塊肉一樣,切成一大塊的一大塊的,放進鍋里燜。等燜得差不多九成熟時,她把一包紅曲全倒了進去,蘿卜有了紅曲的添色,看起來就像是一塊一塊燉好的紅曲肉一樣。 蘿卜燉好了,飯也熟了。梅香小小心心的舀起一瓢水,倒進鍋里,又舀了一瓢水,把火澆滅,關上廚房的門,連同飯一起提進地窖。地窖里的陳連貴一見她手里的這碗像紅曲肉一樣的蘿卜,驚呼起來:“還有肉恰?” “你就知道恰。”梅香把碗遞到陳連貴的手上說,“快恰完去辦一件事。” “什么事?”陳連貴說著夾起一大塊蘿卜往嘴里塞,他真以為是肉,嘴里一嚼,才知是蘿卜,不由得一臉的失望,脫口而出的:“還是蘿卜。” “別叫化子嫌冷飯餿了,有蘿卜恰就不錯了,還不知這蘿卜還能恰幾天了。”說著,梅香心里泛起苦來,她繼續(xù)說道:“今天可是小年,還有一碗紅曲蘿卜恰,等過幾天,都不知道恰什么,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坐在一起恰了過年,我……”說著,淚水從梅香的眼眶涌出,她感覺在這亂世年前,有今日冇明日,也不知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些什么,還有命沒命再過個年。她終于是忍住了內心的凄涼,夾起一塊蘿卜去喂張月英,張月英卻摸住肚子,露出一臉的痛苦??磥硎钦娴囊?,梅香心里想著,手上的筷子并沒有離開她的嘴,像是要硬塞一樣,也要她張開嘴來,可張月英卻不肯配合,她直搖頭。陳連貴一看她整張臉都痛得都擠在一起了,不由得可憐起她來,說,不愿意恰,就算了。 “不恰?哪來的力氣生孩子”梅香很生氣陳連貴不懂得卻亂說。 這時候,卻從頭頂上傳來了腳步聲,雖是輕手輕腳,但讓呆在下面的人,大氣都不管出。地窖里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了,梅香趕緊把馬燈火關細了一些,陳連貴拿著槍,伏在地窖口前。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的緊張,還好在是水鬼老羅,他走下了臺階,把手里的瓦罐遞到梅香的手里,說是剛打的魚,給你們送來了。 梅香打開瓦罐蓋,地窖里立刻彌漫開一股魚湯的鮮味。她倒出一碗,端到張月英的面前,示意她把魚湯喝了。哪知張月英才喝一口,就吐了出來,梅香很不高興,虎著臉兇她,耍什么小姐脾氣,這么香的魚湯,也喝不得了?老羅見梅香兇她,忙打圓場,說,是我把魚膽給弄破了,一定很苦。 “你老貓了還會燒掉須?這輩子都剖了多少魚了,怎么還……”。 “什么呀,我正蹲著剖魚,就響起槍聲,手一抖,把魚膽給剖破了。”水鬼老羅把原因說了出來。 “那你也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了?”陳連貴一屁股坐到老羅的面前,有些擔心的問他。老羅告訴他,這天冷,一日本人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一戶人家去燒火取暖,哪曉得這戶人家的兩兄弟正好躲在屋后看見了,先不著聲,只希望日本人快走,誰知日本人卻發(fā)現(xiàn)了他兩兄弟。于是這兩兄弟心一橫,就把這日本人打死了。打死后,想把日本人的尸體拖進家門前的水塘,沉到塘底。哪知道衰鳥仔遇到試槍的,剛搬到塘邊上,就遇上了龜田次雄這惡鬼,帶著一群日本人在村里。那還了得,就開了槍追他兩兄弟。 “追上了嗎?”陳連貴著急的問。 “沒追上,這兩兄弟運氣好,一追到河邊遇上了我,我二話沒說,讓他們上了竹排,幾竹篙就把他們送到了羅灘萬。” “那日本人不是認識你了?”梅香也擔心起來。 “遲早也要認識,怕個屌!”水鬼老羅但不在乎。 “我是怕……”陳連貴吞吞吐吐的說,“怕日本人,尋著你的足跡跟到這里。” “不可能,日本人才認為我不敢回來了。我是到了大半夜,才把竹排撐進沙鳩壩的。撐進去后,又是踩著水浪過來的。”一想到水鬼老羅的好水性,陳連貴就知道自己的擔憂有些多余,只是這天冷,踩著水浪,也冰水刺骨呀,他不由問他冷不冷?水鬼老羅說冷什么冷呀,一想到要同日本人斗,我心就熱。
“打死一個日本人,又不知多少老百姓要遭殃了。”梅香又憂傷了起來。 “可不是,一個日本人死了,接下來又不知要殺多少人,燒多少屋。”水鬼老羅也沉重起來,他看了張月英一眼,低聲的問,“什么時候生?”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梅香也在想,怎么還不生呢?生出來一起走多好,可生孩子這事,哪是人能夠決定的事。也就是這么一拖拉,后面的事,就全都偏離了軌道,不是人力所能挽回了。 水鬼老羅走了才一會兒,躲在地窖里的人,就聽見一陣一陣的槍聲,他們的心懸到了空中,不知道這些槍聲是否沖著水鬼老羅去的。伴隨著槍聲的響起是張月英的呻吟聲,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并且越來越大聲的呻呤,她雙手用力的抓緊被子,臉上的汗如玉米粒大一樣直往外涌,梅香確定這回是真的要生了,她讓陳連貴去燒開水,她好做接生的準備。 “不要命了,現(xiàn)在去燒開水,惹來日本人怎么辦?”陳連貴驚叫起來。梅香一把推開他,嚎道:“你不去,我去!” “那還是我去。”陳連貴一下子又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他攔住了她,轉身移開了石板,跑了出去。而就在這時,天暗了下來,緊接著雷聲滾滾,銅錢大的雨點直往地上砸。看著窗外的大雨。陳連貴想,老天爺這回可真的肯幫忙呀,竟打上了冬雷了,的確少見。有這老天爺幫忙,燒大火也不怕,他燒了一大桶的開水,提進地窖??吹綇堅掠⒁呀?jīng)忍受不住那像潮水一樣往上涌來的巨痛,她拼命的拍打床沿,“哎娘來啦……哎娘來啦……”的呼喊起來,梅香卻不讓她喊,在她耳邊低聲的吼:“你再叫,我就拿泡屎堵住你的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這么大吼大叫,把日本人引來,孩子同你一起會冇命。”她一下子清醒了,明白眼下的處境,再不敢大喊大叫,她強忍著巨痛,拼命用牙齒咬自己的嘴唇,咬一下,松開,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粗氣,又咬一下,又馬上松開,又大口大口的喘精氣,就這么重復著,滿頭是汗,嘴唇邊上開始有血在慢慢滲透。梅香已經(jīng)顧不上同她擦試這滿臉的汗和嘴唇上的血滴,她只一遍又一遍的讓張月英:“用把力,再用把力……”張月英沒有了知覺,一頭裁倒在床上,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張月英醒過來了,她看到梅香正抱著襁褓里的嬰兒,一臉喜悅的同陳連貴在說著什么。見她醒了,梅香把手中的嬰兒往她面前一遞,說:“怎樣?我的黃毛小外孫長得俏吧。”哪知襁褓中的嬰兒剛遞到張月英的手上,就哭鬧起來,發(fā)出一聲又一聲響亮的啼哭,看著他那張因哭喊而擠在一起的小臉,張月英心疼死了,她一把抱緊他,當著兩人的面就撩起衣服來喂奶,陳連貴忙背轉過身去。 也不知道是沒什么奶水,還是襁褓中的嬰兒還不懂得如何吸奶,很快,他又大聲啼叫起來,聽到這么響亮的啼叫,梅香同陳連貴說,一挨到晚上就走,她擔心嬰兒的啼哭,把日本人引來,到那時候,誰也走不了。 三個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夜色越來越濃,但就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地窖的上面卻傳來了兩個日本人嘰哩瓜啦的說話聲,緊接著有尿水沖擊頭頂青磚的聲音。地窖下的三個人嚇得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只能在心里祈禱這兩個日本人快點走呀。誰知道,這兩個日本人像是不愿意走了,坐在上面抽煙聊天沒完了。
地窖里的三個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突然,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叫,從梅香的懷里發(fā)出,這聲響亮的啼哭,嚇得梅香臉色發(fā)白全身發(fā)軟。她伸出手想去捂懷里孩子的嘴,又怕捂出個什么好歹來。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頭,用自己的臉去蹭懷里的孩子,希望用這樣的溫存能讓手里的嬰兒盡快平靜。蹭著蹭著,孩子沒有停下哭聲,反而越哭越響,此時的梅香也流出一臉的淚,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怎么會有這么難,就走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了。 而嬰兒的啼叫,卻讓上面的兩個日本人像是發(fā)現(xiàn)了巨大的寶藏一樣,他們興奮得不得了,在上面跌跌撞撞的翻弄起東西來。而躲在下面的三個大人,每聽到一件東西被丟出去,在夜里發(fā)出的巨響,心都隨著這聲巨響而猛的跳一下。他們做夢都想不出這兩個日本人是在外面喝多了酒,準備返回機場的,尿急就隨步走進了這間牛欄,可見這世上的事情就會有這么巧,七寸對八寸,老缺咬狗蚤,跌倒撿元寶,這都是命里注定了的事。 隨著上面的翻動聲越來越近,陳連貴拔出了腰間的刀蹲在地窖口,他不想用槍,擔心槍聲劃破夜空,引來更多的日本人。他又一次想讓梅香不讓嬰兒哭,可梅香哪有辦法阻得住嬰兒的哭鬧,她自己都篩米一樣,上牙碰下牙的吱吱響。這嬰兒的繼續(xù)啼哭,讓三個人有一種將要崩潰的感覺。 但陳連貴可不能讓崩潰,他是個男人,在女人同孩子都需要他的時候,他要顯示出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與果敢。這時地窖口的石板正在一點一點的被移開,當石板移得可以鉆進一個人時,他一個大步躍了出去,隨手就給了正在搬開石板的日本人一刀,這個日本人挨了他的這刀后一頭裁進地窖里,發(fā)出殺豬一樣的喊聲,嚇得梅香也遇上鬼一樣大喊大叫。陳連貴哪顧得上梅香,他拿起刀又向舉著火把,仍是一臉興奮的日本人砍去,這日本人往后一退,手中的火把拋向了陳連貴,陳連貴左手擋開火把,右手揮刀砍向這名日本人。 火把滅了,槍聲響了,憑著對槍聲的判斷,陳連貴在黑暗中又猛撲了過去,掄起刀就連砍起來,連著砍了幾刀,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還在開槍,并大喊大叫的日本人,沒了聲音。他這才重新點燃火把,摸了摸地窖上的日本人的鼻子,發(fā)現(xiàn)是真的死了。才又舉著火把沖進地窖,看到倒在地窖里的這個日本人,還在發(fā)出殺豬一樣的喊聲,他又補了兩刀,再次舉著火把出了地窖,四處看了看,沒有再發(fā)現(xiàn)有日本人后,才再次沖進地窖對全身仍抖個不停的梅香說,快走,我們再不走,就走不贏了。
他很清楚,槍聲劃破了夜空,很快就會有一群的日本人會沖過來。他扶起了張月英,打算背起她走,可剛生完孩子還沒過一天的她非常虛弱,他讓她上背都沒點力氣。他又看看梅香,梅香也仍癱軟在地上,他急了,一把拉起朝她吼:再不走,就都得死!可是梅香就像當年的張月英在沙灘上見到死了的士兵一樣,七魂丟了六魄。她明明知道,再不走就會死,可她的腳仍不聽使喚,就像真的被鬼拖住了一樣。 怎么辦?陳連貴這只手去背張月英,那只手去拖地上的梅香,這邊才拖起梅香,那邊張月英又從背上滑了下來。這時候,張月英對陳連貴無力的揮著手說:“陳大哥,你快抱上孩子,攙著我娘你們先走!” “哪你呢?”陳連貴放心不下張月英,他不能夠把她丟下。 “先不要管我,求求你了,你如現(xiàn)在不走,我們會一個也走不了,求求你了,陳大哥,快點幫我把孩子同我娘帶走。”看著流著眼淚求自己的張月英,陳連貴的心碎了,他只能在心里祈求日本人不要來得這么快。他一把拉起了梅香,把襁褓里嬰兒綁在自己的懷里,然后把梅香攙了起來,剛要轉身離開。躺在床上的張月英說,給我留兩顆手榴彈吧,萬一日本人來了,我也好先應付一下。陳連貴來不及多想,從腰上抽出兩顆手榴彈,遞給了張月英。這些手榴彈都是國民黨的部隊丟棄的,在打仗的那些天里,陳連貴和水鬼老羅撿了幾大籮筐,放在船上。 陳連貴攙起仍抖個不停的梅香,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江邊跑去??粗愡B貴他們離開的身影,張月英松了一口氣。她把被子重新蓋好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把手榴彈的引線蓋打開,放在自己身子底下,再把兩個環(huán)套在手指上,張月英早就懂得如何使用手榴彈了,那都是丹尼爾教她的,丹尼爾不但教會她使用手榴彈,還教會她使用手雷,打槍。那時候,丹尼爾把她帶到江邊,要教她這些,她還不肯學,丹尼爾同她說,說不定哪天就用得著。他還說,也許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就能自己保護自己,現(xiàn)在看來丹尼爾是對的。 看著黑沉沉的夜,張月英顯得無比的平靜,她在心里同丹尼爾說,我要來了,你等著我!她說這些的時候,心里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多了一份期待與欣喜。 在沒有了丹尼爾的日子里,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想過,如果不是懷著丹尼爾的骨肉,她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去天堂與丹尼爾相聚,她愛丹尼爾,是他點亮了她的生活,讓她在平淡無奇的日子里,忽然變得鮮活起來。她還同丹尼爾說,你放心好了,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快快樂樂的成長,他有外公、外婆、舅舅在身邊呢,他一定會……
她正在同天空中丹尼爾聊著天,日本人來到了,他們憑著槍聲,很快做出判斷,直撲了過來。她的頭頂上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一伙日本人直沖下來,沖下來的日本人發(fā)現(xiàn)地窖里只躺著她這一位漂亮的女人的時候,他們很開心,一個個露出了餓狼一樣的眼神。其中一個日本人走到她的面前,露出獰笑,用刺刀挑開了她身上的被子,直撲了上去,但就在他快要撲的時候,她使出吃奶的勁往床邊一滾,她才不想讓這副又臟又臭的皮囊,落在自己潔白的身上。隨著她的這一滾,手榴彈響了,發(fā)出了一聲沖天的巨響,整個天空都在晃動。 站在船邊上的陳連貴也聽到了這聲巨響,他心一驚,開始痛恨自己怎么這么狠心丟下張月英一個孤身女人不管,讓她獨自去面對這么一群惡狼,在痛責中,他把船用力的往江中心一推,扭轉身子向著村子里猛跑起來。站在船頭的水鬼老羅,看到他的轉身狂奔,一愣之后,馬上就明白他要去做什么,大聲的朝他喊,“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 他已經(jīng)聽不見水鬼老羅的喊聲,他的心思全在張月英的身上,他不斷的加快腳步,一邊跑一邊在心里大喊,“好妹子,我來了,我來了!大哥對不起你,現(xiàn)在我同你一起上路,你才不會覺得黑,不會覺得冷!我要把你送到丹尼爾的身邊,我要我把你送到丹尼爾的手上,我要……” 子彈從他的身上,耳邊連串的擦過,有些子彈就結結實實的打在他的身上,他已經(jīng)顧不上痛,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一下,也好在他的手里沒有火把,日本人看不清楚他,只能從他的腳步聲和越來越近依稀的影子向他開火,而他卻能夠看見舉著火把的日本人們,他手中的槍不斷地發(fā)射出仇恨的子彈,子彈結結實實的打在日本人的身上,不斷有日本人倒下,當子彈打光后,他拔出了砍刀,沖進了日本人群中,他的刀利索得就像是在切西瓜,把團團圍著他的日本日本人剁下。這時又有子彈打在他的身上,又有刺刀捅在他的身上,他仍覺察不出疼痛,只有當他拉響了綁在身上的手榴彈的時候,他才覺得滿臉是淚,但他仍在大喊:“好妹子,我來了,大哥來了,大哥陪你上路!大哥……” 剎時間,火光沖天,站在船頭上的水鬼老羅,看著田心村方向沖起的那團怒火,不由得轉過頭來,對坐在船艙中的梅香,喊了一句,“做穩(wěn)了,把孩子照顧好了!”就迅速的伸出竹篙,把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膿蜗蛄岁柟庹谏鸬牡胤健?span lang="EN-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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