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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書直解 孟子卷十

 新用戶4541Ay47 2024-03-13 發(fā)布于上海

卷十

萬章下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jìn),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xiāng)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當(dāng)紂之時(shí),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fēng)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p>

橫,是不循法度。頑,是愚蠢。懦,是柔弱。

孟子說:“圣人之德,本無不盛,而其制行則各不同。古之人有伯夷者,以言其持己,則目不視非禮之色,耳不聽非禮之聲,何等樣嚴(yán)正!以言其處世,則擇君而仕,非可事之君弗事;擇民而使,非可使之民弗使。世治則進(jìn)而效用于世,世亂則退而獨(dú)善其身,何等樣高潔!其視橫政所出之朝、橫民所止之地,惟恐有累于己,不忍一朝居也。思與鄉(xiāng)里之常人相處,如著了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一般,惟恐有浼于己,不能一息安也。那時(shí)商紂在位,舉世昏濁,正是朝有橫政、野有橫民之時(shí);于是潔身遠(yuǎn)去,避居于北海之濱。蓋將待清明之世而后出;茍非其時(shí),寧遁世而無悶矣。此其志操,真可謂皭然自立,而流俗不能污、邪世不能亂者。是以后世之人,聞其遺風(fēng),不但有識(shí)見的知所興起,即頑鈍無知之輩,亦皆化而有廉介之操;不但有志氣的知所感奮,即柔懦不振之夫,亦皆化而有卓立之志矣。其孤介既足以守己,流風(fēng)又足以感人,伯夷之行蓋如此?!?/p>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jìn),亂亦進(jìn)。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nèi)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p>

孟子又說:“古之人有伊尹者,嘗自家說道:'茍可以事,即是吾君,何所事而非君乎?茍可以使,即是吾民,何所使而非民乎?’遇治世,固進(jìn)而行道以濟(jì)時(shí);遇亂世,亦進(jìn)而撥亂以反正。其一于進(jìn),而不必于退者,為何?其意以為:'天之生此民也,將使先知的啟迪后知,先覺的開發(fā)后覺,而與之共明此道也。今我在天民中,能盡人道,則我固天民之先覺者。我將舉此道以覺當(dāng)世之民,其責(zé)有不得諉諸人者矣?!破湫?,但是當(dāng)世之民,有匹夫匹婦顛連失所,不與被堯、舜之澤的,皆其心之所不忍者。其痛自刻責(zé),就如己推而納之溝中的一般,有不能一日安者矣。是其舉宇宙之大,兆庶之眾,無一民一物不在其擔(dān)當(dāng)負(fù)荷之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此伊尹之行也。”

“柳下惠不羞汙君,不辭小官;進(jìn)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與鄉(xiāng)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于我側(cè),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fēng)者,鄙夫?qū)?,薄夫敦?!?/p>

鄙,是狹陋。敦,是厚重。

孟子又說:“古之人有柳下惠者,茍可以事,不必明主,雖遇著汙君,亦委身事之而不以為恥;茍可以居,不必尊位,雖與他小官,亦屈意為之而不必于辭。其不擇君而事,若疑于易進(jìn)矣;而實(shí)不肯韜晦以蔽己之賢,必期直道以行己之志。其不擇官而居,若疑于難退矣;而放棄亦不以為怨,困窮亦略無所憂。其處進(jìn)退之際,直率坦夷有如此者。至于處鄉(xiāng)里之常人,和光同俗,由由然與之偕而不忍去。其平日常自說:'形骸既分,爾我各異。爾自為爾,無與于我;我自為我,何關(guān)于爾?雖使人袒裼露臂、裸裎露身在于我側(cè),彼自無禮耳,安能玷辱于我哉?’其言如此。是真曠然有度,而置得喪于不較,合人己而兩忘者。故后世之人,聞其遺風(fēng),雖狹陋之鄙夫,皆化而有寬宏之量;雖嗇吝之薄夫,亦化而為敦厚之行矣。蓋其和德之近人為易親,故其流風(fēng)之感人尤易入。柳下惠之行固如此?!?/p>

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ジ改竾酪???梢运俣伲梢跃枚?,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p>

淅,是漬米的水。接淅,是將炊之時(shí),以手承水取米而行,蓋欲去之速,而不及炊也。

孟子又說:“三子之行,各有不同,若孔子則兼而有之。當(dāng)其在齊,因齊景公托言老不能用,義不可留而去。時(shí)炊飯未熟,遂承水取米而行,雖一飯之頃,亦有所不能待焉。其在于魯,因魯定公受女樂不朝,知其不足與有為而去。然又不忍遽去,乃曰:'遲遲吾行,必待膰肉不至,而后行焉?!蛉R如彼其急,而去魯如此其緩者何?蓋魯乃孔子父母之國,見幾固當(dāng)明決,用意尤宜忠厚,去父母國之道當(dāng)然耳。即此去魯、去齊之兩事觀之,可見孔子之處世,有不倚于一偏、不拘于一節(jié)者。道之不行,去可以速矣,則從而速去,不俟終日。如其可留,則又棲棲眷念,而不妨于久淹也。世莫我知,身可以處矣,則從而退處,若將終身;如有用我,則又汲汲行道,而不妨于仕進(jìn)也。此則內(nèi)無成心,而意必盡泯;行無轍跡,而用舍隨時(shí)??鬃铀援愑谌诱哂秩绱??!?/p>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時(shí)者也。”

孟子既歷敘群圣之事,因斷之,說道:“大凡行造其極者,皆可以為圣。然非道會(huì)其全者,未可以言圣之至也。今伯夷以節(jié)自高,而視斯世之人無一可與。其皭然潔白之行,已造到清之極處,而無纖毫之混濁矣,其圣之清者乎!伊尹以道自負(fù),而視宇宙內(nèi)事皆吾分內(nèi)。其毅然擔(dān)當(dāng)之志,已造到任之極處,而無一念之退托矣,其圣之任者乎!柳下惠以量容天下,而視斯世無不可與之人。其由然與偕之度,已造到和之極處,而無纖毫之乖戾矣,其圣之和者乎!至若孔子,仕止久速,不倚于一偏;變化推移,總歸之順應(yīng)。此則清而未嘗不任,任而未嘗不和,兼三子之長(zhǎng)而時(shí)出之,乃圣之時(shí)者也。謂之曰時(shí),則三子之行,不過四時(shí)之一氣;而孔子之道,殆如元?dú)庵餍杏谒臅r(shí),有不得而測(cè)其運(yùn)用之妙者矣,夫豈三子之可及哉!”

“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p>

凡作樂,一音獨(dú)奏一遍,叫作一成;八音合奏一遍,叫作大成。金,是鐘。聲,是引起的意思。玉,是磬。振,是收煞的意思。條理,是音律中之脈絡(luò)。

孟子又說:“清如伯夷,任如伊尹,和如柳下惠,雖各造其極,然圣矣而未大也。惟孔子以一身而兼三子之長(zhǎng),是其總?cè)菏ブ露鵀橐淮笫?。譬之于樂,其猶集眾音之小成而為一大成者乎!何以謂之集大成?蓋樂有八音,若獨(dú)奏一音,則一音自為起落,這是小成。惟于眾音未作之時(shí),而擊鐘以宣其聲;俟眾音既闋之時(shí),而擊特磬以收其韻,金聲于先,玉振于后,這才是集眾音之小成而為一大成也。金、石二音,何以能集眾音之大成?蓋金、石者,眾音之綱紀(jì)。金不鳴,則眾音無由而始;自鐘一擊,然后眾音翕然而作,而律呂為之相宣矣。是金聲也者,豈非開眾樂之端,而為之始條理者乎?玉不振,則眾音無由而終;惟特磬一擊,于是眾音詘然而止,而條貫為之具畢矣。是玉振也者,豈非收眾樂之節(jié),而為之終條理者乎?始終之間,脈絡(luò)貫通,無所不備,此樂之所以為集大成也??鬃蛹菏ブ蟪?,何以異于是哉?”

“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圣之事也?!?/p>

智,是知之精明。圣,是德之成就。

孟子又說:“合始終條理而無不備,此樂之大成也,而孔子之圣實(shí)似之。蓋大樂之作,有始有終;而圣德之全,有智有圣。金以聲之,此樂之始條理也;而比之孔子,與其知之貫徹處,實(shí)同一發(fā)端。蓋孔子智由天縱,而睿哲所照,洞見夫道體之全,于凡清、任、和之理,條分縷析,無一理之不精,是智以啟作圣之始,與金以開音樂之先者,其事一而已矣。所以說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玉以振之,此樂之終條理也;而比之孔子,與其德之成就處,實(shí)同一究竟。蓋孔子德本性成,而眾善兼該,克造于圣修之極,于凡清、任、和之事,經(jīng)緯錯(cuò)綜,無一事之不當(dāng),是圣以要知至之終,與玉以收音樂之止者,其事一而已矣。所以說終條理者,圣之事也。智圣兼全,而圣德始終之條理備矣,此孔子之所以為集大成也。彼三子者,不過眾音之小成耳,豈能比德于孔子哉?”

“智,譬則巧也。圣,譬則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p>

孟子又說:“圣智兼?zhèn)洌炭鬃又约蟪梢?。而智以成始,圣以成終,則圣又由于智也。不觀之射乎?射有巧有力??鬃由衩鲀?nèi)蘊(yùn),合清、任、和之理而兼照之,是智也,譬則射者之巧焉;德行默成,體清、任、和之理而時(shí)出之,是圣也,譬則射者之力焉。必知之真,然后行之至;必有定見,然后有全力。譬如射于百步之外的一般:凡射疏及遠(yuǎn),到得那地步,這是膂力之強(qiáng),爾力之所能為也。若夫舍矢如破,正中其的,這是得手應(yīng)心,妙在于命中之先,乃巧之所為,不專在于力也。夫射之能中者,不專于力而在于巧,則孔子所以為圣之至,不專于圣而實(shí)由于智矣。彼三子者,力有余而巧不足,此所以倚于一偏,而難以語時(shí)中之圣也?!卑矗献哟苏滦稳菘鬃又?,既以天道為喻,曰圣之時(shí);又舉樂為喻,曰集大成;復(fù)舉射為喻,曰智巧也、圣力也。豈智之外復(fù)有時(shí)中哉?大成即圣之全體,而時(shí)中即智之妙用。智而后能圣,圣而后能時(shí),理固一原,而圣心之純,實(shí)貫始終而無間者也。觀其自言,亦謂由志學(xué)而馴至于從心不逾矩。夫志學(xué),智也;不逾矩,時(shí)也。合而觀之,而圣德之全益見矣。

北宮锜問曰:“周室班爵祿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軻也嘗聞其略也?!?/p>

北宮锜,是衛(wèi)人。班,是班定次第。

北宮锜問于孟子說:“朝廷設(shè)官分職,莫大于爵祿;而爵祿之制,莫備于成周。周室之班爵祿,必有個(gè)貴賤之等、厚薄之差,敢問其制如之何?”孟子答說:“周室爵祿之制,其品式章程至精至密,今已不可得而聞其詳矣。蓋制度之詳,載在典籍,典籍存而后制度可考也。自周室衰微,諸侯放恣,僭竊名號(hào)的,以卑而擬尊;兼并土地的,以大而吞小,反厭惡先王之制度,以為不便于己之所為,遂滅去其籍,使上下名分無從稽考,因得以紛更變亂而無忌,此所以典籍散失,欲聞其詳而不可得也。顧其詳雖不可得聞,然而規(guī)模之建立、體統(tǒng)之昭垂,尚有幸存而未泯者,軻也亦嘗聞其什一于千百,而可舉其大略為子告焉。”夫當(dāng)?shù)浼畾埲敝?,而能考究圣王之制,非孟子學(xué)識(shí)其大,其孰能知之?

“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

這一節(jié)是周室班爵之制。

孟子告北宮锜說:“成周爵祿之制,冊(cè)籍雖亡,而名分未泯。其班爵之大略,有通行于天下的,有單行于中國的。自其通于天下者而言,父天母地,而為天下之所共宗,這是天子。天子之貴,自為一位,尊無二上矣。然天下之大,非天子一人所能獨(dú)理也,于是分天下為萬國,而使同姓之親、異姓之賢,與之共治焉。自天子而下,有公一位;公之下,有侯一位;侯之下,有伯一位;伯之下,有子與男同一位。天子總治于內(nèi),公、侯、伯、子、男分治于外,內(nèi)外相維,體統(tǒng)不紊,然后舉天下之大,無一國之不治矣。爵之通于天下者,此其大略也。自其施于國中者而言,出命正眾,而為一國之所奉戴,這是君。天子君于王畿,諸侯君于列國,各自為一位矣。然一國之眾,亦非君一身所能獨(dú)理也,于是分庶績(jī)于百官,而使賢者在位、能者在職,與之共治焉。自君而下,有卿一位;卿之下,有大夫一位;大夫之下,有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君出令于上,卿、大夫、士奉令于下,上下相承,事使不亂,然后舉一國之事而無一事之不治矣。爵之施于國中者,此其大略也。據(jù)我所聞周室班爵之制,如此而已。若其創(chuàng)制立法之盛,則典籍盡去,今亦安從而考其詳哉?”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dá)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

這以下是周室班祿之制。

不能,是不足的意思。

孟子又告北宮锜說:“周室班爵之制,其略固可得而言矣。其班祿之制何如?試以祿之班于天下者言之。天子食賦于畿內(nèi),其制地方千里;蓋天子爵為至尊,故其地至廣也。公侯而下,則皆食賦于列國;故公侯之地,方廣都是百里,其田賦之入,視天子而殺矣。伯之地,方廣七十里,其田賦之入,又視公侯而殺矣。子、男之地,方廣都是五十里,其田賦之入,視伯而又殺矣。自天子以至于子、男,分田制祿之法,凡有此四等。在天子非獨(dú)豐,在諸侯非獨(dú)嗇,厚薄之等,一因其尊卑之分而已。此外,更有地不足五十里之?dāng)?shù)者,遇凡朝覲聘問等禮,不能以姓名自達(dá)于天子,但附屬于鄰邦諸侯,以通其姓名,這叫作附庸。則其爵愈卑,而其祿愈薄矣。蓋先王于疆理天下之中,而寓則壤成賦之制,故其祿之班于天下者有如此?!?/p>

“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p>

這一節(jié)是祿之班于王國者。

視,是比照的意思。

孟子又告北宮锜說:“周室之班祿,其在王畿之內(nèi)者,各有差等。蓋天子以一人宰治于上,而有卿、大夫、士,分治于下,其效忠宣力,本與外臣均勞,而地近職親,較之外臣尤重。故王朝之卿,所受采地,比照于大國之侯,侯百里,卿亦百里也。大夫所受之地,比于次國之伯,伯七十里,大夫亦七十里也。元士所受之地,比于小國之子、男,子、男五十里,元士亦五十里也。當(dāng)其時(shí),諸侯入則為王朝之卿士,卿士出則為列國之諸侯,其分本相等,故其受祿不得不同耳。然以王朝之臣,而同于列國之君,所以尊王室而重內(nèi)朝之意,又自可見焉。其班祿于天子之國者有如此?!?/p>

“大國地方百里,君十卿祿,卿祿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p>

這以下是祿之班于侯國者。

十,是十倍。四,是四倍。倍,是一倍。庶人在官者,是府吏胥徒,如今雜職吏員之類。

孟子又說:“周室之班祿,其在列國者,亦各有差等。以公侯之大國而言,地方百里,提封十萬,凡君與卿、大夫、士及在官之庶人,皆仰給于其中焉。君享一國之奉,為田三萬二千畝,比之卿祿,蓋加十倍之多。卿田三千二百畝,較之于君,才是十分之一,而實(shí)四倍于大夫。大夫之田八百畝,較之于卿,才是四分之一,而實(shí)加倍于上士。上士得田四百畝,其祿則倍于中士。中士得田二百畝,其祿則倍于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若府吏胥徒之流,其祿相等,皆得食百畝之入焉。蓋庶人身役于官,既不得自食其力,因給之以一夫之養(yǎng),使足以代其耕而已。此則祿頒于上,或加數(shù)倍之入,而不嫌于豐;祿給于下,或準(zhǔn)一夫之田,而不病于嗇。尊卑有序,豐約適宜,大國班祿之制固如此?!?/p>

“次國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祿,卿祿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

三,是三倍。

孟子又說:“公侯之下有伯,比大國次一等,謂之次國,其班祿亦次之。蓋伯爵之國,地方七十里,較之百里之地狹矣。而國中之有卿、大夫、士及在官之庶人,則與大國一也。故其因田制賦,君之祿亦十倍于卿,得田二萬四千畝。卿之祿,則止三倍于大夫,得田二千四百畝。至于大夫,則一倍于上士,而得八百畝。上士則一倍于中士,而得田四百畝。中士則一倍于下士,而得二百畝。下士與庶人在官者,皆得以食百畝之入,使足以代其耕,則與大國之制無不同矣。蓋自卿以上,祿限于地,固不得與大國同其豐;自大夫以下,食因其事,則不得不與大國同其約。次國班祿之制蓋如此?!?/p>

“小國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祿,卿祿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p>

二,是二倍。

孟子又說:“伯之下有子、男,比次國又降一等,謂之小國,其班祿抑又次之。蓋子、男之國,地方五十里,較之七十里之地則又狹矣。而國中之有卿、大夫、士與庶人之在官者,亦與次國一也。故其因田制賦,君之祿亦十倍于卿,得田一萬六千畝。卿之祿則止二倍于大夫,得田一千六百畝。至于大夫,則一倍于上士,而得八百畝。上士則一倍于中士,而得四百畝。中士則一倍于下士,而得二百畝。下士與庶人在官者,皆得以食百畝之入,使足以代其耕,則亦與次國之制,無一之不同矣。蓋自卿而上,其祿厚,厚而不減,則國小不足以供,故不得不殺;大夫以下,其祿薄,薄而復(fù)減,則養(yǎng)贍不足以給,故不得不同。班祿于小國之中者,其制又如此。”

“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nóng)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p>

獲,是受田。差,是等級(jí)。

孟子又說:“庶人在官者之祿,固取其足以代耕矣,而代耕之分?jǐn)?shù),又自不同。蓋耕者所受之田,每夫以百畝為節(jié)。百畝之田必加以糞,糞多而力勤的,是上等農(nóng)夫,計(jì)其所入,可以供九人之食;若稍次于上農(nóng)的,其所入,僅可以食八人;中等的,僅可以食七人;中等又次的,僅可以食六人;若下農(nóng)夫,則不過能供五人之食而已。人事之勤惰不齊,而收入之多寡隨異,其所食之?dāng)?shù),大約有此五等。庶人在官者,職有大小,事有繁簡(jiǎn),其受祿之多寡,即照此農(nóng)夫之次序以為等差:事繁者食以上農(nóng)夫之食,其余以次遞減,事最簡(jiǎn)者亦不失下農(nóng)夫之食焉。所謂祿足代耕者,其詳悉有條,又如此。夫列爵有尊卑,而中外殊其制;班祿有多寡,而上下異其規(guī)。此周制之大略,而我之所可聞?wù)咭?,乃其詳,則不可得而聞矣?!?/p>

大抵戰(zhàn)國之時(shí),諸侯侈肆,先王封建井田之制壞亂已盡,孟子有慨于中久矣!故因北宮锜之問,而摭拾大略以示之,使后世得聞圣王治天下之大法者,獨(dú)賴此篇之存。有天下者,不可不究心也。

萬章問曰:“敢問友?!泵献釉唬骸安粧堕L(zhǎng),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

挾,是挾持所有以傲人的意思。

萬章問于孟子說:“朋友,五倫之一,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者。敢問友道如何?”孟子答說:“交友之道,無他,只在忘勢(shì)分、略形跡,除去矜己驕人之念而已。如己雖長(zhǎng)也,不可挾我之長(zhǎng)以加于少者,而與之友;己雖貴也,不可挾我之貴以加于賤者,而與之友;己雖有兄弟之盛也,不可挾我之兄弟以加于寡弱者,而與之友。所以不可以挾者為何?蓋友也者,非為其年相若、勢(shì)相敵而與之為友也,必其道義可尊,斯取為輔仁之助;言行可法,斯聯(lián)為同志之交。因其有德,而與之友耳。既友其德,則當(dāng)折節(jié)以親賢,虛懷以受善,豈可以有所挾乎?若一有挾長(zhǎng)、挾貴、挾兄弟之心,則在我不勝其驕矜之念,而賢者亦不肯有樂就之誠矣,所以說不可以有挾也。人能持無所挾之心,以擇友于天下,則益友日至,輔德有資,交道豈有不善者哉?”

“孟獻(xiàn)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xiàn)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xiàn)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xiàn)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p>

樂正裘、牧仲,是人姓名。

孟子告萬章說:“交友之道,能無所挾固難,能不挾貴為尤難。處貴而能不挾者,在大夫中則有若孟獻(xiàn)子。孟獻(xiàn)子者,百乘之家,為大夫而有采地,其勢(shì)分亦貴顯矣。當(dāng)時(shí)擇人而交,有友五人焉:其一人為樂正裘,其一人為牧仲,其三人者,則予不記其姓名而忘之矣。獻(xiàn)子與此五人為友,豈漫然與之交游?蓋有所以取之者矣。大凡賤與貴交,非資其勢(shì),則利其有。惟此五人者,但知道義為重,其于獻(xiàn)子之富貴,眼中全不見得,心上全不著意,無獻(xiàn)子之家者也。惟其無獻(xiàn)子之家,所以為獻(xiàn)子所重,而與之為友耳。向使此五人者,視獻(xiàn)子之家一有羨慕之心,則是充詘于富貴、隕獲于貧賤,可鄙甚矣!獻(xiàn)子豈肯與之為友乎?夫以五人,而能忘人之勢(shì),固可見五人之高;以獻(xiàn)子,而能忘己之勢(shì),以成五人之高,抑可見友德之義矣。不挾貴之交,征于百乘之家者有如此?!?/p>

“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fèi)惠公曰:'吾于子思,則師之矣。吾于顏般,則友之矣。王順、長(zhǎng)息,則事我者也。’”

費(fèi)惠公,是費(fèi)邑之君。王順、長(zhǎng)息是人姓名。

孟子又告萬章說:“孟獻(xiàn)子以百乘之家而下交五人,固可見其不挾貴矣。然不但百乘之家為然也,等而上之,雖小國之君,亦有不可恃其勢(shì)位者焉。昔者費(fèi)惠公嘗說道:'人君取友之道,不可以一端而盡;而尊賢之禮,不可以一概而施。大賢如子思,其道德高于一世,是人之師表也;吾則致敬盡禮,以師道尊之,庶有所儀刑,以成吾之德焉。次賢如顏般,其行誼著于一時(shí),是邦之司直也;吾則平等納交,以友誼接之,庶有所切磋,以輔吾之仁焉。至于王順、長(zhǎng)息,才不逾中人,能不過奔走,僅可承順左右,充我之使令,事我而已,豈可與子思、顏般同其禮貌之隆哉?’觀惠公之言,是不敢以待王順、長(zhǎng)息者而待顏般,不敢以待顏般者而待子思。尊德之誠,有隆無替,其不挾貴而友,征之小國之君者又如此?!?/p>

“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雖蔬食菜羹,未嘗不飽,蓋不敢不飽也。然終于此而已矣,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祿也。士之尊賢者也,非王公之尊賢者也?!?/p>

亥唐,是晉國的賢人。

孟子又告萬章說:“費(fèi)惠公以小國之君,而尊師取友,固可見其不挾貴矣。然又不但小國之君為然也,等而上之,雖大國之君,亦有不可恃其勢(shì)位者焉。昔者晉平公之于亥唐也,嘗慕其賢而往造其家,以千乘之尊下閭巷之士,宜其以君道自處矣,乃執(zhí)禮甚恭,而受命唯謹(jǐn)。當(dāng)其至門,唐命之入即入,而不嫌于屈尊;及其既入,唐命之坐即坐,而不嫌于抗禮;其上食也,唐命之食即食,雖粗糲之飯、蔬菜之羹,未嘗不飽,而不嫌于菲褻。非飽其食也,敬賢者之命,不敢不飽耳。夫以坐起飲食,一惟賢者之命是從,真可謂曲盡尊賢之禮矣。然此特儀文之末,而尊賢之道,尚有不止于此者。天位以官有德,而公不與之共焉;天職以任有德,而公不與之治焉;天祿以養(yǎng)有德,而公不與之食焉。其所以尊之者,不過造請(qǐng)承順之間,此乃無位之士,所可自盡其尊賢之情者耳。豈以王公操爵祿之權(quán),可以貴人富人者,而其尊賢之道僅止于此而已哉?然平公雖未盡尊賢之道,而已曲盡尊賢之禮,其視世之負(fù)其位不肯下交者,固有間矣。不挾貴而友,征之于大國之君者又如此?!?/p>

“舜尚見帝。帝館甥于貳室,亦饗舜,選為賓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p>

尚字,與上字同。甥,是婿,堯以女妻舜,故謂舜為甥。貳室,是副宮。

孟子又告萬章說:“晉平公以大國之君而尊禮亥唐,固可謂不挾貴而友矣。然亦非但大國之君為然也,雖天子亦有之。當(dāng)初,虞舜一側(cè)陋之匹夫耳;堯知其賢,舉于畎畝之中,妻之以二女,舜由是得以上見于堯。堯以甥禮待舜,館之于副宮;亦時(shí)就副宮,與舜同飲食而饗舜。舜尚見帝,則舜為賓而堯?yàn)橹?;堯就饗舜,則堯?yàn)橘e而舜為主。以君臣之間,而更迭為賓主之交,是其以天子之貴,下友匹夫之微。知有道德之可尊,而不知有名位之足恃;知有情意之當(dāng)洽,而不知有勢(shì)分之可拘也。堯之友德而無所挾固如此。夫天子之貴,尚不可以有挾,而況于有國有家者乎?貴且不足挾,而況于挾長(zhǎng)、挾兄弟者乎?此友之所以不可以有挾也。”

“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p>

孟子又告萬章說:“歷觀古人不挾貴而下交如此,非其過自貶損也,惟有見于理之當(dāng)然而已。蓋自君臣之位定,而上下之分殊。以在下之士庶,而奔走承順以敬其上,非無謂也。朝廷莫如爵,名分所在,雖賢者不得而抗,因彼可貴而我貴之,這叫作貴貴。以在上之君、公、大夫,而虛懷隆禮以敬其下,非無謂也。長(zhǎng)民莫如德,道德所在,雖貴者不得而慢,因彼為賢而我尊之,這叫作尊賢。貴貴、尊賢,其事若有不同;然以禮言之,上下相敬,各有攸當(dāng),同歸于義而已。蓋義者,宜也。位之所在,則尊君為重,故用下敬上而不為諂,此安分之理宜然也。德之所在,則尊賢為重,故用上敬下而不為屈,此忘分之理宜然也。分之則為各欲自盡之心,合之則為一德相成之道,所以說其義一也。世之人,但知貴貴,而不知尊賢,則亦昧于義之所在矣。”

按,孟子此章,因論于朋友,遂及于君臣。蓋君、臣、朋友,皆以義合者也,義合則從,不合則去。故定交甚難,而全交為尤難。止于定交而已,如獻(xiàn)子于五人、惠公于顏般、平公于亥唐,能不挾者,皆可以得友。必欲心孚意契、終始相敬以全其交,則必如堯之于舜,元首股肱,賡歌喜起于一堂,而后可以言泰交之盛。此則非有任賢勿貳之心者不能,不但不挾其貴而已。

萬章問曰:“敢問交際何心也?”孟子曰:“恭也?!痹唬骸?卻之卻之為不恭’,何哉?”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之者,義乎?不義乎?’而后受之,以是為不恭,故弗卻也?!?/p>

交際,是以禮往來。卻,是拒而不受。

萬章問于孟子說:“君子以一身酬酢萬變,無一不本之于心。至于以禮儀幣帛彼此往來交際,敢問此心果何心也?”孟子答說:“人有恭敬之心存于中,而后假幣帛之儀將于外。交際之禮,乃彼此相敬,其心主于恭而已矣。”萬章問說:“交際固所以將敬,辭讓亦所以明禮,乃有卻之、卻之而不受的,人便以為不恭,何哉?”孟子答說:“凡處人之饋,未有無故而卻者。如尊者有賜于我,我心必私自忖度說:'此所賜之物,必是取于人者,不知其取此物,果合于義而當(dāng)?shù)谜吆??抑不合于義而不當(dāng)?shù)谜吆酰勘厮『狭x,而后可受。如其非義,便不可受,而當(dāng)卻還之矣。’夫以尊者之賜,計(jì)其不義而不受,則是鄙其物而輕其人,傲慢莫大焉,此所以卻之為不恭也。惟以此為不恭,故寧受之而不敢卻,以卑承尊之禮宜然也。知不卻之為恭,而交際之心益可見矣?!?/p>

曰:“請(qǐng)無以辭卻之,以心卻之,曰:'其取諸民之不義也?!运o無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p>

萬章又問孟子說:“尊者之賜,固不可卻;而不義之物,終不可受。于此而求善處之術(shù),當(dāng)其以物來饋,心雖知其不義,請(qǐng)勿顯言其不受之故,而以辭卻之;但心中暗地計(jì)較說:'此其物是不義而取之于民者?!偻兴乱詾檗o,而卻之不受。則在我既無不義之污,在彼亦難加我以不恭之罪,人己之間,兩無所失,不亦可乎?”孟子答說:“處人之饋,以辭卻之,固嫌于徑直而不遜;以心卻之,亦失之詭故而不情,但看他道與禮何如耳。如使其交于我者,當(dāng)饋而饋,當(dāng)贐而贐,而有道以相與;其接于我者,申之以詞,將之以物,而有禮以相加。這等的交際,則雖圣如孔子,為禮義之中正,亦有見于道之可受,而不問其所從來;有見于禮之可受,而不疑其為非義,斯受之而已矣。以孔子而猶不為已甚之行,則有賜于我,而以心卻之者,亦豈得為順應(yīng)之道哉?”

萬章曰:“今有御人于國門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饋也以禮,斯可受御與?”曰:“不可。《康誥》曰:'殺越人于貨,閔不畏死,凡民罔不?!遣淮潭D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于今為烈,如之何其受之?”

御,是攔奪財(cái)物?!犊嫡a》,是《周書》篇名。越,是顛越。譈,是怨惡。

萬章又問孟子說:“夫子謂受賜者但當(dāng)觀其交際之禮,不必更問其所從來。設(shè)若有人,于國門之外、曠野之所,截人而殺之,因用其御得之貨,交我以道,饋我以禮。若此者,亦可不問其所從來而受之乎?”孟子答說:“若是御人之貨,則豈可受?《書經(jīng)·康誥》之篇有云:'殺人而顛越之,因取其所有之貨,閔然不知畏死。這等兇惡之人,人所共憤,凡民無有不?!梢娪酥I,乃天理之所不容,王法之所不宥,不待教戒,即當(dāng)誅戮者也,豈可受其饋乎?蓋義所當(dāng)受,即殷受夏之天下、周受殷之天下,亦有所不辭者,其功烈至今光顯,人孰得而議之?若夫御得之貨,不義甚矣,如之何其可受也哉?此可見君子雖重于絕人,而未嘗不嚴(yán)于律己。尊者之賜,雖有所弗卻;而義利之辨,固未嘗不審也?!?/p>

曰:“今之諸侯取之于民也,猶御也。茍善其禮際矣,斯君子受之。敢問何說也?”曰:“子以為有王者作,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誅之乎?夫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也?!?/p>

比字,解作連字。充,是推廣的意思。

萬章又問孟子說:“御人之貨,誠不可受矣。竊見今之諸侯,暴征、橫斂,剝民以自奉,其取諸民之不義,就與御人國門之外的一般。茍善其禮,而備物以相交,斯君子受之,而不嫌于不義,此與受御人之貨者有何分別?敢問此何說也?”孟子答說:“今之諸侯,取之于民固多不義,比之于盜,則亦太甚矣。試以王者之法論之。子以為今之天下,有王者起而修明法度,將連合今之諸侯,而盡誅之乎?抑先施教令,不改而后誅之乎?必教之不改而后誅之,則與御人之盜不待教而誅者,固有間矣。今但以其取非其有,而遂謂之盜,是乃推不取之類,直至于義之至精、至密的去處,必一介不取而后為義之盡;所以稍涉不義,而即加之以盜名也。其實(shí)御人之盜,乃為真盜;諸侯取非其有,雖今之所謂民賊,豈可遽以同于御人之盜也哉?即諸侯異于御人之盜,則諸侯之饋,亦異于御得之貨矣。尚何疑于君子之受賜乎?”

“孔子之仕于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獵較猶可,而況受其賜乎?”

獵較,是田獵相較,奪取禽獸。

孟子又告萬章說:“諸侯之饋,所以不可概卻者,非但義不可以過求,而禮固不嫌于從俗也。昔者孔子之仕于魯國也,魯人之俗,每當(dāng)祭祀之時(shí),必去田獵于外,追逐禽獸,爭(zhēng)相較奪,以供俎豆之需。此其事宜非圣人之所屑為矣,乃孔子亦從其俗而與之獵較焉。夫田獵之事,鄙事也;較奪之俗,薄俗也??鬃营q且為之,不肯自別于魯人,則知事之無害于義者,從俗可也;況乎交以道、接以禮者,而其賜豈有不可受乎?蓋獵較之俗,不能累孔子之圣;而諸侯之賜,不足病君子之廉。處世之道,但求合于中庸之行而已,豈必絕物以為高哉?”

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曰:“事道也。”“事道奚獵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痹唬骸稗刹蝗ヒ玻俊痹唬骸盀橹滓?。兆足以行矣,而不仁,而后去。是以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也。”

事道,是以行道為事。簿,是簿籍。兆,是事端之先見者。淹是留滯。

萬章又問孟子說:“君子之仕,將以道易俗也。今孔子從魯之俗如此,然則其仕于魯也,固非以行道為事與?”孟子答說:“孔子身任斯道之責(zé),行道之外,更有何事乃事道也?”萬章又問說:“孔子既以行道為事,則獵較之俗,宜思有以變之,而反從之,何也?”孟子答說:“孔子從俗之意,固非安于因循,但以其積習(xí)既久,未可遽變,姑先正其本耳。蓋魯人之獵較以供祭者,只因祭無定器,實(shí)無定品也??鬃酉葹椴緯哉浼榔鳎蛊饔卸〝?shù),而不以四方難繼之物,供其簿書之所正者,使實(shí)有常品,品物既定,則大本正矣。彼獵較所得之物雖多,無所用之,其俗將不禁而自廢。此于從俗之中,寓變俗之法,正圣人轉(zhuǎn)移之妙用也,安可謂之非事道乎?”萬章又問說:“孔子欲以變俗,而為是委曲遷就之圖,則行道之志,有不能自遂者矣。志不得遂,何為而不去乎?”孟子答說:“孔子非難于一去也,但世方望我以行道,而我更張?zhí)E,將啟人疑畏之心。所以不去者,正欲尋個(gè)頭腦。從簿書器物做起,先小試其道以示人,使人知吾之道簡(jiǎn)便易從,而不苦其難,然后可以次第施為,而吾道大行之兆,將于此乎卜之耳。若其兆既可行,而人不能遂行其道,則非吾道之難行,由君上之不能用也,于是不得已而始去。蓋其去雖不輕,而志則未嘗不決。是以可仕則仕,可速則速,未嘗終三年之久淹留于一國也。其去留之不茍如此,何莫而非事道之心哉?”

“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yǎng)之仕。于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于衛(wèi)靈公,際可之仕也。于衛(wèi)孝公,公養(yǎng)之仕也?!?/p>

見行可,是見其道之可行。際可,是交接有禮。公養(yǎng),是供饋之儀。

孟子又告萬章說:“孔子行道之心,不但于仕魯見之,茍可以仕,未嘗不委曲以冀其一遇也。吾嘗歷觀其仕進(jìn)之跡,大概有三:有時(shí)會(huì)偶值事機(jī)適投,見得吾道有可行之兆,則委身而仕,這是見行可之仕。其次,道雖未見其可行,而能迎之致敬、待之有禮,此蓋有尊賢之誠者,則亦不忍遽去而仕焉,這是際可之仕。其次,禮雖未必其能盡,而有廩人繼粟、庖人繼肉,此能修養(yǎng)賢之典者,亦不忍遽棄而仕焉,這是公養(yǎng)之仕。然果何以考之?其仕于魯也,當(dāng)定公即位之初,正桓子執(zhí)政之日。此時(shí)桓子能薦之,定公能用之,骎骎乎道有可行之漸;因與桓子共政而不辭,此所謂見行可之仕也。其仕于衛(wèi)靈公也,有感于郊迎之禮貌則就之,未至于問陳,不遽行也,此所謂際可之仕也。其仕于衛(wèi)孝公也,有感于問饋之殷勤則就之,將待其為政,不遽去也,此所謂公養(yǎng)之仕也。夫曰行可,曰際可,曰公養(yǎng),仕雖一無所擇,而義則一無所茍,則何莫而非仕道之心哉?”

觀于此章,圣賢之辭受進(jìn)退,固不肯徇俗而茍為同,亦不可矯俗而茍為異。從違可否之間,惟以禮義為之權(quán)衡而已。

孟子曰:“仕非為貧也,而有時(shí)乎為貧。娶妻非為養(yǎng)也,而有時(shí)乎為養(yǎng)。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p>

孟子說:“君子之仕,雖有受祿之道,而不可有茍祿之羞。蓋凡仕而用世,本為濟(jì)時(shí)以行道,非為貧無所資,求為得祿之地也。然或道與時(shí)違,而家貧親老,無以為俯仰之需,不得不資于升斗之祿,亦有時(shí)乎為貧而仕焉。正如娶妻者本為繼嗣,非為資其饋養(yǎng)也。然亦有不任井臼之勞,不得不藉其中饋之助者,亦有時(shí)乎為養(yǎng)焉。夫?yàn)樨毝耍确堑靡阎?,則擇官而處,宜安退讓之分。爵以馭貴,在負(fù)行道之志者,方可以居尊位。既為貧而仕,則所愿者不過一階一級(jí)之榮而已,尊官豈所宜居?要當(dāng)辭尊官,而居卑下之秩可也。祿以馭富,必任行道之責(zé)者,方可以食厚祿。既為貧而仕,則所愿者不過一身一家之養(yǎng)而已,厚祿豈所宜受?要當(dāng)辭厚祿,而居微薄之俸可也。”蓋官卑則職事易稱,祿薄則分愿稍安,為貧而仕者,其自處之道當(dāng)如是耳。

“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guān)擊柝??鬃訃L為委吏矣,曰'會(huì)計(jì)當(dāng)’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zhǎng)’而已矣?!?/p>

抱關(guān),是守關(guān)之吏。柝,是夜行所擊的木梆。委吏,是主倉廩之官。乘田,是主苑囿之官。茁,是肥充。

孟子又說:“為貧而仕者,固在辭尊位而居其卑、辭厚祿而居其貧矣。而卑貧之職,果以何者為分之所宜居乎?其惟守關(guān)之吏,譏防出入,以擊柝為職者,其位既卑,而事不難于理;其祿甚薄,而食不浮于人,此則為貧而仕者之所宜居也。不觀之孔子乎?孔子嘗為貧而仕,而為委吏矣。委吏所司者,錢谷之事,宜非圣人所屑為。乃孔子則曰:'委吏雖卑,其職易稱也。蓋錢谷之?dāng)?shù),不過出納。吾惟于出納之間,料量惟平,而會(huì)計(jì)當(dāng)焉,吾職盡矣。會(huì)計(jì)之外,更有何事乎?’亦嘗為乘田矣。乘田所司者,芻牧之事,尤非圣人所屑為。乃孔子則曰:'乘田雖卑,其職易稱也。蓋芻牧之事,不過牛羊,吾惟于牛羊之畜,孳息蕃盛,而茁壯長(zhǎng)焉,吾職盡矣。牛羊之外,更有何事乎?’以孔子為貧而仕,惟取其職之易稱如此。然則抱關(guān)擊柝,豈非辭尊富而居卑貧者之所宜也哉?”

“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

孟子又說:“為貧而仕,所以必辭尊富而居卑貧者,非無故也。小臣之與大臣,其責(zé)任固自不同耳。蓋官卑者,分亦卑。若使身在卑微之位,本無行道之責(zé),卻乃高談闊論,上與人主爭(zhēng)是非,下為國家謀理亂,此則位之所在,不可以言而妄言,越職侵官之罰,必有所不能免矣,豈非取罪之道乎?官大者,任亦大。若使身立朝廷之上,本非竊祿之官,卻乃受直怠事,上無以補(bǔ)益君德,下無以康濟(jì)民生,此則道之所在,可行而不能行,尸位素餐之譏,必有所不能免矣,豈非可恥之甚乎?夫出位為可罪,則卑貧固易稱之官;道不行為可恥,則尊富非竊祿之地。此為貧而仕者,所以當(dāng)辭尊富、居卑貧,而以孔子為法也?!贝苏乱娦〕即蟪几饔挟?dāng)盡之職,能舉其職,即委吏、乘田為宜;不能舉其職,即秉政立朝為辱。是以人臣篤奉公之義,宜度己而處官;人君操馭下之權(quán),宜量能而授任也。

萬章曰:“士之不托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諸侯失國而后托于諸侯,禮也。士之托于諸侯,非禮也?!比f章曰:“君饋之粟,則受之乎?”曰:“受之。”“受之何義也?”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p>

托,是寄食于人。

萬章問于孟子說:“賢非后不食。士當(dāng)未仕時(shí),雖寄身于諸侯而食其祿,似不為過,乃不肯寄食于諸侯者,果何謂也?”孟子答說:“士之不托諸侯,非其心之不欲,乃分之所不敢也。蓋諸侯本有爵土之封,不幸失國出奔,托身他國。他國之君待之以寓公之祿,歲有常廩,此乃諸侯之禮也。若士本無爵土,乃寄寓于諸侯,不仕而食其祿,是以匹夫而擬邦君之尊,犯分而非禮矣,此所以不敢也?!比f章又問說:“士之不托諸侯,固矣。若國君以粟饋之于士,則將受之否乎?”孟子答說:“君饋粟于士,士固當(dāng)受之也?!比f章又問說:“士于諸侯,既不敢以寄食,而饋粟則又可受,敢問此何義乎?”孟子答說:“君之于民也,分若相懸,情關(guān)一體,固有振窮恤匱之義焉。士而未仕,無異于編氓,則君之饋士,是亦周之之意也。士安氓庶之分,而無僭禮之嫌,如之可不受之乎?蓋士固當(dāng)知守身之禮,又不可昧處饋之義也。”

曰:“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何也?”曰:“不敢也?!痹唬骸案覇柶洳桓液我??”曰:“抱關(guān)擊柝者,皆有常職以食于上。無常職而賜于上者,以為不恭也。”

賜,是予以常祿。

萬章又問孟子說:“人君待士,饋之以粟,賜之以祿,同一賜予也。乃士于所周之粟則受,于所賜之祿則不受,此何謂乎?”孟子答說:“士之不敢受賜,即是不敢托于諸侯之意,分有所不敢也。”萬章問說:“敢問不敢受君之賜,何謂也?”孟子答說:“君之待民,與所以待臣,其禮不同。人臣受職任事,雖微如抱關(guān)擊柝之吏,皆有所守之常職,自當(dāng)有所賜之常祿以食于上,此人臣之分,而亦人君待臣之禮也。若士而未仕,則無常職矣;無常職,則不當(dāng)受常祿矣。若無常職而受所賜之常祿,則是以庶人而上同于在位之臣,越禮犯分,不恭孰甚焉?此所以不敢受其賜也。夫?yàn)槭空?,上既不敢比于有國之君而托其身,下又不敢比于有位之臣而受其賜,則其所遇,亦甚窮矣。窮而能以禮自處,不為茍得,此士之所以可貴也?!?/p>

曰:“君饋之,則受之,不識(shí)可常繼乎?”曰:“繆公之于子思也,亟問,亟饋鼎肉。子思不悅。于卒也摽使者出諸大門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馬畜伋?!w自是臺(tái)無饋也。悅賢不能舉,又不能養(yǎng)也,可謂悅賢乎?”

亟,是頻數(shù)。卒,是末后。摽,是以手麾斥。伋,是子思的名。臺(tái),是使令人役。

萬章又問孟子說:“士不敢受君之賜,獨(dú)君饋之則受之,不識(shí)君之致饋于士,亦可常常繼續(xù)乎?”孟子答說:“人君致饋于士,固不可不繼而失之疏,亦不可常繼而失之?dāng)?shù)。昔者魯繆公之于子思也,慕其賢而尊禮之,數(shù)使人問候,以通其意;且數(shù)饋鼎肉以致其饗,自以為能敬賢矣。但數(shù)以君命來饋,未免使子思有數(shù)拜之勞,子思因是不悅。乃于其末后來饋之時(shí),麾使者出于大門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辭其饋,說道:'始吾以君致饋于伋,待伋甚厚也。自今而后,知君之于伋,食而弗愛,但以畜犬馬者畜之而已?!姽勛铀贾?,憣然悔悟,從此不敢復(fù)遣臺(tái)官來致饋也。蓋人君悅賢之道,固貴于能養(yǎng),尤貴于能舉??姽谧铀迹炔荒芘c共天位以用賢,又不能曲盡誠意以養(yǎng)賢,乃徒屑屑于問饋之間,豈可謂悅賢之道乎?此子思所以不悅于卒,而力辭其饋也。然則人君之致饋于賢者,固當(dāng)求為可繼,尤當(dāng)顧其所安。而君子之受饋,亦自有道,而不可茍矣?!?/p>

曰:“敢問國君欲養(yǎng)君子,如何斯可謂養(yǎng)矣?”曰:“以君命將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子思以為鼎肉使己仆仆爾亟拜也,非養(yǎng)君子之道也?!?/p>

仆仆,是繁瑣的意思。

萬章又問孟子說:“繆公于子思,固未可謂悅賢矣。敢問國君欲養(yǎng)君子,必如何方為能盡其道乎?”孟子答說:“國君養(yǎng)賢,始而不將之以君命,則為簡(jiǎn)禮。故當(dāng)始饋之時(shí),于凡粟肉之賜,必遣人以君命致之,使道其禮意之誠;時(shí)則賢者敬君之命,再拜稽首而受,此始饋之禮宜然也。自是以后,則但分命有司供其匱乏,使廩人繼之以粟、庖人繼之以肉,不復(fù)以君命將之,使免于拜賜之勞,此繼饋之禮宜然也。繆公昧于此禮,數(shù)以君命致饋;子思意以為:鼎肉之微,而使己仆仆然拜賜之不暇,非養(yǎng)君子之道也。此所以摽使者于門外,而不肯受其饋也。知子思所以不受繆公之饋,則知國君養(yǎng)賢之禮,不在于供饋之頻繁,而在于禮恤之周至矣?!?/p>

“堯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yǎng)舜于畎畝之中,后舉而加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賢者也。”

孟子又告萬章說:“國君饋士,而曲盡其禮,此但可謂之養(yǎng)賢,未可謂之尊賢也。其惟堯之于舜乎!昔者帝堯之于舜也,知其有非常之具,因待之以非常之禮。使其子九男事之,以治其外;二女妻之,以治其內(nèi)。又承之以百官,給之以牛羊、倉廩,無一之不備,以養(yǎng)舜于畎畝之中。后乃舉而加之上位,任以百揆四岳之職,與之治天位焉、食天祿焉。此乃能養(yǎng)能舉,所以謂之王公之尊賢也。豈但廩人繼粟、庖人繼肉,徒飾問饋之彌文而已哉?然則人君欲盡養(yǎng)賢之道,誠不可不知所以用賢矣。養(yǎng)之而無以用之,賢者尚不可以虛拘,而況于并廢養(yǎng)賢之禮者乎?”

萬章曰:“敢問不見諸侯,何義也?”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庶人不傳質(zhì)為臣,不敢見于諸侯,禮也?!?/p>

傳,是相通的意思。質(zhì),是相見所執(zhí)之物。

萬章問于孟子說:“士以行道為心,則當(dāng)以得君為急。乃高尚其志,不肯往見諸侯,敢問此何義乎?”孟子答說:“士之不見諸侯,非自尊大也,分有所不敢耳。蓋朝野之地位懸殊,臣民之名分亦異。有居于國都之中,日往來于廛市的,這叫作市井之臣。有居于郊野之外,日作息于田畝的,這叫作草莽之臣。這兩樣人,通叫作庶人。大凡在位之臣,必執(zhí)贄以通于君,而后敢見。乃庶人則未嘗傳質(zhì)為臣,是其跡猶未離乎市井之微、草莽之賤也,其不敢見于諸侯,正所以安庶人之分,而不敢同于在位之臣,以禮自守而已。使越禮以求見,豈能免于干進(jìn)之辱哉?”

萬章曰:“庶人,召之役,則往役;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何也?”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p>

萬章又問孟子說:“士未傳贄為臣,既以庶人自處,則當(dāng)惟君命是從矣。今國君召庶人而役之,庶人則往役而不敢后;君欲見士而召之,士則不肯輕身往見,何也?”孟子答說:“士與庶人,語分則不異,語道則有異。為庶人者,率子民之職,供力役之征,其所以趨事赴工而不敢后者,乃是以分自守,義當(dāng)然也。若為士者,欲以道而見用于世,必以道而自重其身。若召之而即往,則未免枉道以徇人,守己之義不如是也。然則士之可使往役,而不可使往見者,惟其以道自重焉耳。然則人君欲見賢,而可不隆下賢之禮哉?”

“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為也哉?”曰:“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痹唬骸盀槠涠嗦勔?,則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為其賢也,則吾未聞?dòng)娰t而召之也?!?/p>

孟子以士不可召之義告萬章,恐其未達(dá),乃問之說道:“士所以不往見諸侯者,非一見之難也,蓋必有其故矣。吾且問子:諸侯之于士,所以汲汲然欲求其一見者,其意果何所為也哉?”萬章答說:“國君所資于士者有兩件:一件為其博聞多識(shí),可以為考德問業(yè)之資;一件為其體道成身,可以為正君善俗之助,此其所以欲見之也?!泵献诱f道:“國君見士之意,使不為其多聞與賢則已,如為其多聞,而欲資之以講明道理,是師道之所在也。既有師道,雖尊如天子,猶且學(xué)而不臣,不敢召見,而況諸侯一國之主耳,獨(dú)可以召師乎?既為其賢,而欲資之以贊襄治化,是德義之可尊也。既尊其德,雖折節(jié)下交,欲有謀焉,就之亦不為屈;乃欲召之往見,則豈吾之所聞?wù)吆??知國君之不可召士,則士之不可往見明矣?!?/p>

“繆公亟見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悅,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況可召與?

孟子又告萬章說:“欲知國君不可召士,觀繆公于子思之事可見矣。昔者繆公知子思之賢而數(shù)見之。因問于子思說:'古者千乘之君,忘分下交,與韋布之士為友,則何如?’繆公此言,分明有自矜之意。于是子思艴然不悅,答說:'吾聞古之人有言:國君之于賢者,當(dāng)尊之以師道,事之云乎。豈但如君所言,友之云乎?’吾想子思不悅繆公之意,豈不以為君臣之際,以爵位言之,則子尊而在上為君,我卑而在下為臣,勢(shì)分懸絕,何敢與君友也?若以道德言之,我則系師表之望,子當(dāng)以師道事我者也,奚可與我平交而為友乎?由子思之言推之,千乘之君,求與一介之士為友且不可得,況欲召之往見,則所以待士之禮,又出繆公之下矣,士豈肯應(yīng)其召哉?”

“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鬃愚扇⊙??取非其招不往也?!痹唬骸案覇栒杏萑撕我??”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p>

虞人,是守苑囿之吏。皮冠,是田獵之冠。通帛為旗叫作旃,旗上有交龍叫作旂,析羽叫作旌。

孟子又告萬章說:“君不可以召士,不但征諸子思之言,觀虞人之事又可知矣。昔者齊景公將有事于田獵,使人執(zhí)析羽之旌招虞人以供事。虞人不至。景公怒,將執(zhí)而殺之??鬃淤澝勒f:'志士固窮,常念棄溝壑而不悔;勇士輕生,常念喪其首而不顧。若虞人者,足以當(dāng)之矣?!蚩鬃雍稳∮谟萑硕澝廊舸??蓋旌本非招虞人之物,招非其物,雖死不往,孔子所以取之也?!比f章因問孟子說:“旌非所以招虞人,然則招虞人當(dāng)用何物乎?”孟子答說:“虞人以田獵為職,則招虞人者,當(dāng)以皮冠,從其所有事也。若庶人未仕者,則招之以通帛之旃,蓋有取于樸素之質(zhì)。士已仕在位者,則招之以交龍之?dāng)纾w有取于變化之象。然皆不敢用旌。惟有家之大夫,方用析羽之旌招之;蓋以大夫羽儀朝著,有文明之德,故招之以旌,以明其不同于士庶也。景公乃以之而招虞人,此虞人所以雖死而不敢應(yīng)其招耳。夫以虞人賤役,尚知守官如此;士乃不知守道,而應(yīng)諸侯之召,曾虞人不若矣!賢者肯為之哉?”

“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豈敢往?況乎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

孟子又告萬章說道:“天下有一定之名分,則各有一定之法守。今以招大夫之旌招虞人,虞人寧死而不敢往。即此推之,使以招士之?dāng)缍惺耍素M敢不安其分,而往應(yīng)其召哉?夫旌之與旂,貴者之招也;以貴者之招招賤者,雖非其物,猶為寵異之、優(yōu)厚之,而尚不肯往,況乎召使往見?此乃招不賢人之道也,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則輕慢之、屈辱之甚矣。賢人以道自重者,豈肯往應(yīng)其召乎?知賢者之不可召,而國君見賢,固必有其道矣。”

“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对姟吩疲?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p>

>底,是砥石,取其平正的意思。

孟子又告萬章說:“即賢人之不可召,則知國君見賢,或近而就見,或遠(yuǎn)而幣聘,當(dāng)必以道而后可也。使以不賢人之招招之,則是欲見而不以其道,就如欲人之入室,卻閉了門的一般,賢者何由而得見乎?蓋欲見賢人,須先開其門路;所謂門路,禮義而已。義以制事,坦然為蕩平之道,是人所共由之路也;禮以治躬,截然為中正之閑,是人所當(dāng)出入之門也,而能循之者少矣。唯是君子識(shí)見高明,志趣端正,為能非義無行,所往來者必由是路焉;非禮弗履,所出入者必由是門焉。其立身行己,一于道而不茍如此?!?a target="_blank">詩經(jīng)·小雅·大東》之篇有云:'瞻彼周道,其寬平如砥而不險(xiǎn)陂,正直如矢而不邪曲。是乃君子之所踐履,小人之所視效者也?!^《詩》之所言,所謂君子能由義路而出入禮門,因可知矣。”夫君子以義禮自守如此,若往應(yīng)不賢人之招,則是舍正路而不由,逾大閑而妄入,失己甚矣,豈其所肯為者哉?此欲見賢人者,必不可不由其道也。

萬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非與?”曰:“孔子當(dāng)仕有官職,而以其官召之也?!?/p>

萬章又問孟子說:“士以禮義自守,可以不應(yīng)君召矣。乃若孔子承君之召,不待駕而即行,其趨命如此之速,獨(dú)不知有禮義之可守與?”孟子答說:“未仕之士,與已仕之臣,所處不同。孔子當(dāng)仕于魯,由中都宰而為司空,由司空而為司寇,時(shí)皆有官職之當(dāng)守。魯君以其官來召,則當(dāng)以其官應(yīng)召,此正人臣官守之常,義不可違、禮不容緩者,所以不俟駕而行也。若士未傳質(zhì)為臣而無官職,是亦市井、草莽之臣耳,安得與孔子應(yīng)召之事并論乎?”此章見上下有相臨之分;分之所在,圣如孔子,不可得而違。士人有自守之節(jié);節(jié)之所在,賤如虞人,不可得而屈。人君待之,各盡其道,則名分辨,而節(jié)義亦無不伸矣。

孟子謂萬章曰:“一鄉(xiāng)之善士,斯友一鄉(xiāng)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p>

孟子教萬章說道:“君子進(jìn)善之益,固當(dāng)博資于人,尤當(dāng)兼?zhèn)溆诩?。試以取友而言。人孰不欲盡善士而與之為友?然在我之善未廣,則在人之善難兼,其所友者幾何?是必我之德行道藝蓋于一鄉(xiāng),而卓然為一鄉(xiāng)之善士,然后舉一鄉(xiāng)之賢者、能者,我可得而友之,而一鄉(xiāng)之善皆吾善矣。我之德行道藝蓋于一國,而卓然為一國之善士,然后舉一國之賢者、能者,我可得而友之,而一國之善皆吾善矣。推而至于天下之大,使我之德行道藝足以度越一世,而卓然為天下之善士,則將盡天下之賢者、能者,我皆得而友之,而天下之善皆吾善矣。取友而至于盡天下之善士,斯可以為天下之一人,而一鄉(xiāng)、一國,豈足道哉?然則君子取友,欲以廣受善之益,誠不可不自力于進(jìn)善之功矣?!?/p>

“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p>

尚字,與上字同。

孟子又告萬章說:“君子取友,而至于盡天下之善士,則其取善之量,固已通天下為一身矣。乃其向往之念,看得宇宙甚大,雖有天下之善士,只做眼前世界中人,其心猶以為未足也。又進(jìn)而考論乎千百世之上,稽古帝王賢圣之為人焉。古人之言載于《詩》也,則頌其《詩》,而諷詠乎《雅》《頌》之音;古人之言載于《書》也,則讀其《書》,而探索乎《典》《謨》之指。此于言語文字之間,固可以仰窺古人之遺訓(xùn)矣。使不詳其為人之實(shí),則所誦說者,亦徒陳言而已,可乎?是以必論其世代之殊,考其行事之異。如論唐、虞之世,則當(dāng)知堯、舜之道德何以獨(dú)隆;論三代之世,則當(dāng)知禹、湯、文、武之功業(yè)何以獨(dú)盛。如此,則誦讀之傳,不但為口耳之資,而體驗(yàn)之真,盡契其精神之蘊(yùn)。是身居于千載之下,而心孚于千載之上,真與古之帝王同游、圣賢為侶,而所友者,不止于今世之士矣,所以說是尚友也。至于尚友,而后取友之道無以復(fù)加。以此見友道之無窮,而君子進(jìn)善之心,未可以自足也。自足則滿,滿則不復(fù)有進(jìn)矣?!薄兑住吩唬骸熬右蕴撌苋?。”戒自滿也。進(jìn)善者所當(dāng)知。

齊宣王問卿。孟子曰:“王何卿之問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貴戚之卿,有異姓之卿?!蓖踉唬骸罢?qǐng)問貴戚之卿。”曰:“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

昔者,孟子為卿于齊。齊宣王就把為卿的道理問于孟子,蓋欲得其設(shè)官分職之意也。孟子答說:“王之所問,是何等樣卿?”宣王說:“卿只是一樣的官,也有不同乎?”孟子答說:“卿之列爵雖同,而委任則異。有就國君同姓之中選擇其賢者,而命之為卿,這叫作貴戚之卿。有就士大夫異姓之中選擇其賢者,而命之為卿,這叫作異姓之卿。卿之不同如此。”宣王問說:“卿既有兩樣,請(qǐng)問貴戚之卿何如?”孟子答說:“所謂貴戚之卿者,與君有親親之恩,幸而君無大過,與國同休,固其所甚愿也。設(shè)或君德不修,至于荒淫暴虐,有大過彰聞?dòng)谕?,則當(dāng)正言以規(guī)諫之。諫之不從,不以一諫而遂止,必至再、至三,反覆匡救,務(wù)使其翻然悔悟而后已焉。使或執(zhí)迷而不肯聽,忠言既無可入之機(jī),此身又無可去之義,安忍坐視其亂而不為之處?則當(dāng)易置君位,更擇宗族之賢者立之,庶以扶社稷于將危,全宗祀于未墜。此親臣義同休戚,達(dá)權(quán)救變之道當(dāng)然也。所謂貴戚之卿蓋如此。”

王勃然變乎色。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duì)。”王色定,然后請(qǐng)問異姓之卿。曰:“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p>

勃然,是變色的模樣。

宣王聞孟子易位之說,疑其言之太過,不覺勃然變色。孟子乃正言以安之,說:“王勿怪臣之言為太甚也。王既有問于臣,臣不敢不以正對(duì)。若有所避諱而不言,則隱情而不直矣,臣豈敢哉!”宣王顏色稍定,然后問于孟子說:“請(qǐng)問異姓之卿何如?”孟子答說:“異姓之卿與貴戚之卿稍異。其引君于道,非必有大過而后諫也?;蛴萌酥А⑿姓?,當(dāng)隨事匡救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亦不以一諫而遂止,必再三開導(dǎo)于其前,以庶幾其一聽。至于反覆規(guī)諫而不從,上無受善之誠,斯下無可留之義矣,安能戀戀爵位而久居其國乎?則有見幾而作,浩然長(zhǎng)往而已。所謂異姓之卿蓋如此。夫貴戚、異姓之卿,雖有不同,然一則以宗社為重,一則以正君為急,其反覆規(guī)諫,同一忠愛之心。至于不幸而易位、而去國,皆非其情之得已也?!比司\能體親賢之意,以思自立于無過,則可以貽宗社永固之休,成君臣始終之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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