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建林

四十歲一過，你感到精力大不如前，身體上也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該凸的部分陷下去，該凹的部分突出來，小肚子上明顯多出許多贅肉。眼睛呢，雖然描了淡淡的眼影，但依然掩飾不住眼角的魚尾紋。一張?jiān)?jīng)俏麗的臉龐，青春的風(fēng)華不再，淡淡的脂粉藏不住歲月風(fēng)霜留下的痕跡。

有人說“四十歲的男人一枝花，四十歲的女人豆腐渣”，這話雖然有些夸張，卻也道出了這個年齡段女人的尷尬與無奈。然而這對于你似乎并不是一件十分令人傷感的事情。從小到大，你一直就是一個快樂逍遙的女子。你成天樂呵呵、瘋癲癲的，臉上時時洋溢著開心的笑靨，人家叫你開心果；你傻兮兮的，不知道愁為何物。四十歲怎么了，該吃吃，該玩玩，愁眉苦臉的，就能活回從前去？

你沒有念過多少書，但你相信書上的一句話：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美麗的風(fēng)景。生活雖然并不富足，小日子卻也充實(shí)。除了工作，每天做家務(wù)，逛街，購物，跳廣場舞，同閨蜜們玩抖音視頻互嗨，約小姐妹吃燒烤，打麻將，一樣不少，倒也開心自在。對于現(xiàn)在的生活，你知足常樂，你從不去羨慕別人，你相信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數(shù)。

不是嗎？若不是命運(yùn)的安排，老天的眷顧，你怎么也不會想到，這輩子還能走出那個大山深處偏僻的小山村，來到車水馬龍的城市里生活。如果不是遇上了阿成，你一定會像幾位姐姐或村里其他小姐妹一樣，一輩子呆在大山深處，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辛勤地勞作。

在姊妹之中，你是年紀(jì)最小的一個，從小就顯示出了與眾不同的一面。你從來不穿姐姐們穿過的舊衣裳；不背哥哥姐姐們背過的舊書包；吃飯一定是兄弟姊妹中最挑食的那一個。說也奇怪，家境雖然貧寒，可是父母對于幺姑娘的要求卻總是百依百依，盡力滿足。奶奶常常嘆氣說，你這女娃子這么任性，挑三揀四的，將來可怎么嫁得出去喲。

你和阿成是在廣州相識的。那時候你是一家酒店的服務(wù)員，阿成是酒店里的廚師。由于工作上的關(guān)系，你們經(jīng)常見面，加上兩個人來自同一個縣，彼此是老鄉(xiāng)，相互便多了一份親昵。阿成矮墩墩的，身體很結(jié)實(shí)，長相并不英俊，但也不難看，在人群中屬于那種很不起眼的一類。阿成的家住在城里，父母都是事業(yè)單位的職工，這樣的條件對于身在窮鄉(xiāng)僻壤的你來說絕對是無可挑剔的。那時候的你呢，身材高挑，模樣俊秀，簡直就是山窩窩里的一只鳳凰呢。你每年打工回家過節(jié)的那些天，上門提親的人總是絡(luò)繹不絕，自然你一個也沒相中，你心中有人啦。

你喜歡吃水果，尤其喜歡吃荔枝，在廣州酒店上班的那幾年，逢節(jié)假日，阿成總是殷勤地給你買來新鮮的荔枝，每一次你都大快朵頤。記得有一次阿誠索性買了一筐荔枝送到你的宿舍來，你和同寢室的姐妹們饕餮一頓，吃不完的放進(jìn)冰柜里以備翌日再吃。后來你經(jīng)常打趣說，阿成因?yàn)橐豢鹄笾蛯⒛泸_到了手。

生活不順心的時候，你偶爾也會想，假如當(dāng)年自己沒有嫁給阿成，生活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可惜生活里沒有假設(shè)。那一年你和阿成鬧別扭的時候，你賭氣答應(yīng)了媒人，準(zhǔn)備下午和鄰縣的一位男孩相親?？墒巧衔绲臅r候，阿成家托的媒人便到了。你的心中有萬千的牽絆，往日的一幕一幕在你腦海中閃過，你終于心軟了，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你結(jié)婚的那一天，村子里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迎親的隊(duì)伍開來了三輛小轎車，整個山村都沸騰了。村民們擠滿了你家的門頭，大家像過節(jié)一樣熱鬧。你穿上潔白的婚紗，在伴娘的牽引下，緩緩地邁向那輛扎滿彩帶和鮮花的婚車，從此走到外面的世界里去。頭天晚上你哭紅了眼睛，母親以為你戀家，安慰道，傻丫頭，有什么傷心的，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大嫂看穿了你的心思，說，阿成雖然個子矮小一點(diǎn)，和妹子相比，人才是差一點(diǎn)，可他為人實(shí)誠，有心眼，家境也不錯，你嫁給他不會吃虧的。你這才轉(zhuǎn)憂為喜，破涕為笑。

你生活圈子以此改變了，活潑開朗的性格讓你結(jié)識了許多新朋友。阿成在小城的一家酒店里繼續(xù)從事他的廚師工作，生活刻板而有規(guī)律，但同時也慢慢喪失了生活的激情，在你眼里丈夫已然變得暮氣沉沉，庸碌不堪。

你呆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有時下班剛進(jìn)家門，閨蜜的電話就打過來，約你晚上去吃飯。你義不容辭，沒法推脫。吃飯就免不了要喝酒，女人喝酒有時比男人還要豪放，要么滴酒不沾，要么翻江倒海。雖然你酒量一般，但在酒桌上拚起酒來，你總是擺出一副不醉無歸的架式，巾幗不讓須眉。

一桌人當(dāng)中，同事阿芳的老公趙哥的酒量是最好的。你和他喝了兩杯酒，每次他都是“嗤溜”一口下肚。而你兩杯酒下肚，兩腮便紅了。趙哥見了，趕緊招呼說，吃菜，快吃點(diǎn)菜，醒醒酒！

你夾了片牛肉，筷子剛到嘴邊，大李站起來說，嫂子，我也敬你兩杯如何？

你面露難色，正猶疑間，趙哥接過你的酒杯，說，我替你喝吧！話音未落，一飲而盡。大李看得呆了，連聲說，你倒會憐香惜玉，這兩杯不算的，得重來。

你連連擺手，說，饒了我吧，下次我一定喝。一邊沖趙哥投去感激的一瞥。四目相對，趙哥臉上依舊笑吟吟的，你感覺到那雙眼睛里閃爍著的火辣辣的光芒。

婚后的日子里，對于你來說，家庭儼然成了生活的小旅館，每天很晚回家已成了家常便飯。每次與朋友們吃完酒，照例去K歌，再有時間耍牌是少不了的。這樣一來，回家的時間自然就很晚了，有時免不了遭到阿成的數(shù)落。

重陽節(jié)，你和阿成一起回家看望父母。很久沒有看到女婿的父親顯得很興奮。在葉家的四位女婿當(dāng)中，父親對于這位小女婿是最中意的，這不僅因?yàn)榘⒊墒浅抢锶?，有一門好手藝，更重要的是阿成與老人很投緣。父親在農(nóng)村算是一位風(fēng)水師，會捉米看風(fēng)水；阿成業(yè)余則喜歡研究星相八卦。

中午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席間不知怎的談起了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你母親就提到鄰灣里的一件事，栗子灣的張老漢最近要娶親了，聽說那媳婦是黑風(fēng)山廟里的一位尼姑。

老了沒個正形，傷風(fēng)敗俗，不像話。還沒等你母親說完，你父親氣咻咻地說。

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一家人的婚姻都沒個名堂。你大哥接茬說，張老漢家兒子離婚，女兒改嫁，婚姻都挺不幸的。

你父親忽然提高了嗓門說，是啊，你們也都看到了，說到底還是李家的家風(fēng)不好，才出了這么檔子破事。老人覺得這是一次難得的讓晚輩受教育的機(jī)會，李老漢家就是一個典型的反面教材。最后你父親當(dāng)著一家人的面強(qiáng)調(diào)說，婚姻不是兒戲啊，你們每個人都要經(jīng)營好自己的家庭，千萬不要在外面招蜂引蝶，引火燒身……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你感覺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你一眼，你心頭一顫，如芒在背。

你回頭看見阿成正一本正經(jīng)地幫助八歲的侄兒平兒擺弄一把玩具手槍。

奇怪，男人看上去似乎還像當(dāng)年一樣英姿勃發(fā)，氣宇軒昂，只是更加成熟了。你那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