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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四年三月十日，湘軍敗于岳州，是它首次大敗仗。后果很嚴(yán)重，導(dǎo)致湘北門戶岳州被太平軍再次占領(lǐng)，太平軍得以溯江而上，再次威脅湖南腹地。上月，湘軍正式成軍，很快將太平軍趕出了湖南，而岳州之?dāng)嗨土诉@個大好局面，并致使一個月后曾國藩差點自盡于長沙靖港。三月十五日，駱秉章主稿，曾國藩會銜，向清廷報告岳州之?dāng)。笾虑闆r是:湘軍王錱部于三月初八日敗于湖北羊樓司，然后退守岳州。初十日，太平軍“全股直撲岳州。曾國藩正在水勇營中，即飭委員知府銜郴州知州朱孫詒、補用府經(jīng)縣丞周金城，率南勇六百，先出迎敵，頗有斬獲。管帶湘勇委員監(jiān)生鄒壽璋、生員曾國葆及守備楊名聲等，帶勇繼進。鄒壽璋一營搏戰(zhàn)尤力，自辰至酉，互有殺傷。賊眾更番抗拒，湘勇忍饑竟日，疲乏難堪，收隊暫入岳城。甫經(jīng)殘破，商民逃盡，米糧油燭俱無。賊分三面急攻，勢極危險。曾國藩急調(diào)水勇炮船駛赴岳陽樓下，開炮轟擊，斃賊百余，賊勢稍卻，各勇始得縋城而出。”三月二十日，曾國藩向清廷自請治罪。關(guān)于岳州之戰(zhàn)，其奏稿說：“初十日早，賊大隊即來犯岳。王錱之勇因新在羊樓司敗歸，不能出隊開仗。時官軍僅二千人，朱孫詒所帶之南勇先獲小勝，各營俱有斬獲，計斃賊百數(shù)十人。而賊集愈眾，東門外山岡約十里許，皆黃旗紅衣賊隊布滿，官軍見眾寡不敵，勢難抵御，各營以次奔潰，竟不能止。惟監(jiān)生鄒壽璋一營五百人毫無驚怖，自辰至酉，血戰(zhàn)數(shù)時之久，賊眾數(shù)千人層層圍住，各勇并力苦戰(zhàn)，更休迭進，卒得沖圍而出，殺賊極多，積尸滿地，我勇傷亡亦眾。各勇有退回城內(nèi)者，賊匪即乘勢圍城，周城三面皆系賊隊，惟西南濱湖一門無賊。城內(nèi)居民早空，無米無鹽，士卒已不食二日，勢極危險。臣當(dāng)遣大小戰(zhàn)艦駛赴西門開炮環(huán)擊，共斃賊百數(shù)十人，賊勢稍卻，各勇即乘隙縋城而出，船上炮勇亦陣亡數(shù)人。”從駱、曾會奏稿和曾國藩奏稿，可知岳州之戰(zhàn)時，守城的是王錱部，朱孫詒等部是援軍。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城內(nèi)無糧，湘軍士兵餓著肚子戰(zhàn)斗了兩天，最后只能棄城而走。三月三十日，王錱上稟駱秉章，對岳州之?dāng)∽髁朔词?。他說：“初十日黎明，賊果大至，圍攻甚急。而城中新經(jīng)擄掠，百物蕩盡，有議空城難守者。卑職竊思岳州為湖南門戶，無岳州是無湖南，必當(dāng)力守以固湖南門戶。因一面?zhèn)鲿鳡I登埤嚴(yán)守，一面飛稟曾部堂，并約會夾擊，力圖剿滅。無奈薪米缺乏，士卒饑疲，晝夜鏖戰(zhàn)，困憊特甚。賊圍愈眾，勢難抵?jǐn)?。而曾部堂所遣部將楊明聲、鄒壽璋率兵擊賊，我軍所恃為后路聲援者亦均潰敗，士氣愈孤。十一日，曾部堂知城不可守，督水師渡湖來救，遂率勇沖圍而出?！?o:p>可見，王錱也把缺乏糧食作為岳州之?dāng)〉氖滓?。此外，他還提及駱、曾奏稿沒有說到的一個原因：“我軍所恃為后路聲援者亦均潰敗，士氣愈孤?！币簿褪钦f，曾國藩派來的援軍被太平軍擊潰。顯然，這確實是岳州之?dāng)〉闹匾蛑弧Ｍ蹂g的責(zé)任是守城，援軍的責(zé)任是趕走圍城的太平軍。如果援軍得手，岳州當(dāng)然就不會被放棄。因此，援軍對岳州之?dāng)∈怯胸?zé)任的。岳州之?dāng)ν蹂g影響很大。岳州之?dāng)『髷?shù)日，曾國藩之父曾麟書即致信曾國藩說：“惟王璞山之勇散歸湘鄉(xiāng)者亦不下千余，易芝生家中著人來云，鄉(xiāng)勇逃歸者無不痛恨璞山，在岳州大營已送口糧銀萬千交璞山，而璞山把持不嚴(yán)，臨陣忽然鳴鑼，以致失利。聞此時在湘潭招集逃勇，若大營徒問他要勇，伊必新招烏合之眾以塞責(zé)。惟限以時日，不許雜一新招之勇往江南進剿逆賊，萬不可與之同行?！蓖蹂g面對的巨大輿論壓力，由此可見一斑。但他沒有消沉和推卸責(zé)任，而是深刻反省，奮發(fā)振作。他在呈駱秉章的稟文中說：“竊卑職戰(zhàn)守不力，大挫軍威，深負(fù)委任，清夜自思，萬死不足以塞責(zé)......見在奉諭招集潰散，約得千余人，朝夕訓(xùn)練，痛加鼓勵，示以敵愾同仇之義，士卒亦皆感泣，無不人人思奮?！庇纱耍@個大挫敗成為他的新起點，為其之后建立殊勛提供了重要經(jīng)驗。朱孔彰《王壯武公別傳》說：“公與友書曰：'岳州之役，喪我良友義士，畢生大憾，雖殲天下之賊未足消憤而抵罪?！蠊繎?zhàn)，氣益厲，心益慎，以少擊眾，百戰(zhàn)而無一挫，遂稱名將，號無敵，其發(fā)憤基于此也?！?o:p>應(yīng)該說，無論是守軍還是援軍，都付出了最大努力，他們的重大傷亡就是證明。但是，這么嚴(yán)重的失敗，必須要有人負(fù)責(zé)。除了曾國藩自請治罪外，駱、曾奏請清廷處罰的僅王錱一人：“升用同知直隸州王錱，平素剿匪尚屬得力，此次恃勇輕進，以致失利，咎實難辭，應(yīng)請旨革職留營，帶勇效力贖罪，以示懲儆。”“革職留營”是比較輕的處理，以后只要能立功，就能恢復(fù)原職。王錱是駱秉章部下，援軍是曾國藩部下?，F(xiàn)在只有王錱受處罰，而援軍雖然有責(zé)任，不僅沒有人受處罰，駱、曾奏稿反而褒揚了援軍。這顯然是曾國藩的立場。駱秉章和王錱心中如有不平，是很自然的?？梢韵胍?，曾必對駱做了不少的說服工作。曾國藩派往解岳州圍的有楊明聲、鄒壽璋、朱孫詒、周金城、曾國葆數(shù)軍，而在駱、曾會奏稿和曾國藩奏稿中，都只重點突出了鄒壽璋的勇敢。曾國藩如此處理，一方面是為援軍開脫提供佐證，一方面包含著對鄒的特別關(guān)照。鄒壽璋，字岳屏,長沙人，曾國藩與其相識于道光二十七年。這年七月，曾國藩致信諸弟說：“予之癬病，多年沉痼，賴鄒墨林舉黃芪附片方，竟得全愈。內(nèi)人六月之病亦極沉重，幸墨林診治，遂得化險為夷，變危為安。同鄉(xiāng)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隨手立效。墨林之弟岳屏四兄，今年曾到京，寓元通觀，其醫(yī)道甚好，現(xiàn)已歸家。予此次以書附墨林家，書內(nèi)求岳屏至我家診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萬一，亦未可知。岳屏人最誠實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見怪。” 九月，曾國潢給曾國藩復(fù)信，說：“鄒岳屏四兄前十七日來家，承送麗參五支……其人不過生而富豪，不知艱難，其馀一切，皆尚可愛。承看祖父之脈，說春月斷不可加病，加病則大不宜……母親壽脈，他看極好，平時宜附桂干姜等味?？蠢珙^嘴西沖之地則是，油鋪里不是，水口更不是，萬不要買?！?o:p>可知鄒壽璋通過給曾家看病、看風(fēng)水，成為了曾國藩的好友。咸豐二年十二月至三年正月，王錱、羅澤南、羅信南奉湖南巡撫之命，各率一營湘勇進省，以防太平軍。羅澤南之營為中營，王錱之營為左營，羅信南之營為右營，均受遵旨幫辦團練的曾國藩指揮。正月末，曾國藩淘汰右營。四月，重建右營，以鄒壽璋為營官。鄒由此成為湘軍元老。九月，鄒守瀏陽，曾國藩致函說：“君家兄弟多才好義，足與有為。茲者共事一方，一切便于商榷。東方保障，吾直倚賢昆仲如手足也?！?o:p>九、十月間，曾國藩多次向駱秉章談及鄒：“鄒壽璋人甚精細，其所帶之湘勇，亦久經(jīng)訓(xùn)練?！薄捌錉I盤基址、有三處最要緊；一為蔡公墳前，鄒壽璋營址也；一為北門外東邊高坡菜園前，寶勇營址也，一為妙高峰前，舍弟營址也。此三處占住，他處無甚足慮?！薄班u壽璋人極深穩(wěn)，可為良吏，又得勇心，其家頗富，絕無利祿之圖。侍再三強之使出，其所帶之右營，即錨子一項，亦費教師銀二百余金，侍頗具苦心于其中?！?/span>可見曾國藩很欣賞鄒，對其帶領(lǐng)的右營頗為用心和看重。然而，駱秉章、劉蓉、郭嵩燾、朱孫詒都認(rèn)為鄒膽怯，對其擔(dān)任營官應(yīng)當(dāng)表示了異議，曾國藩為此與他們有過爭辨。他對郭嵩燾說：“前此與足下言鄒岳屏近于印渠，蓋亦由細察深究而后斟酌相許。石樵、霞仙與足下深不謂然，仆亦何從置辨?......異時足下試究岳屏廉介之操，深重之度，條理之晰，必有不忍輕棄者矣?！眲⑷卣f鄒膽怯，鄒恨之入骨。咸豐四年二月，湘軍剛成軍，就在靖港、寧鄉(xiāng)、新康、湘陰等地接連擊敗太平軍，太平軍遂退出湖南，鄒壽璋、王錱兩軍隨即占岳州城。三月初二日，曾國藩抵岳州南津。初四日，王錱部遵令進入湖北，敗于羊樓司，初九日退入岳州城。鄒說城中無糧，勸王放棄岳州。王不同意。初十日，太平軍至，鄒撤退至南津，與曾國藩會合。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鄒應(yīng)該沒有時間向曾國藩請示是否可以撤退，他撤退是自作主張。岳州這樣的軍事重鎮(zhèn)，沒得到上級指令就棄守，如被朝廷知道，后果難以設(shè)想。而在駱、曾會奏稿和曾國藩奏稿中，均沒有反映鄒撤退之事?？赡茉紤]到鄒行為的嚴(yán)重性，故而與駱達成一致，在奏稿中隱瞞了此事。不僅如此，曾還在奏稿中著力渲染鄒解救岳州守軍的英勇表現(xiàn)，目的在于以其功勞掩蓋其過失。同時，他也是為自己辯護，證明自己并沒有用錯人，以堵住悠悠眾口。對曾國藩的用意，駱秉章、王錱肯定是心中有數(shù)的。他們似乎還給予了配合，并沒有將鄒的問題廣為擴散。直到兩年后，王錱才在給友人信中披露此事，可見岳州之?dāng)〗o王錱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陰影。他說：“初九抵岳城，初十賊即至。有議空城守之無益者，錱叱之，急揮勇登陴。頃之賊至，陸軍與戰(zhàn)，錱亦出隊策應(yīng)。未幾，陸軍敗退，錱即收隊入城，與各勇覓草殺馬為食。賊并力晝夜環(huán)攻，錱死守望援，且俟米船，無何水軍亦敗去。至十一日午正，有船至西門，各勇紛紛登之。問故，答曰：曾軍來迎者。錱即抽刀自刎，被親兵奪刀，擁之登舟?！?o:p>多年后，王闿運在《湘軍志》中寫道：“丙午，塔齊布復(fù)通城。其日，王錱退守岳州，鄒壽璋屯城中，謂錱曰：'城空無食，不可守也?！g不聽。戊申，寇至，壽璋率所部退保南津，會水師，而別將還保城?！薄皠e將還保城”，意味著曾國藩派往救援王錱的軍隊中沒有鄒壽璋部?？磥硗跏狭私獾那闆r與曾國藩上報給清廷的情況有所不同。背靠曾國藩這棵大樹，鄒應(yīng)該前程無量。然而，令人費解的是，岳州之戰(zhàn)后沒多久，他就失去了營官的職務(wù)。原因不明。九月，曾國藩保舉一批立功人員，鄒在保舉名單末位。保舉理由是：“該監(jiān)生自上年帶勇分防郴、永、瀏陽、岳州等處，剿辦土匪，屢著勞績。本年三月岳州之戰(zhàn)，各營皆潰，惟該生血戰(zhàn)竟日，沖出重圍，無一逃潰者，究屬膽力可嘉。現(xiàn)復(fù)隨營辦事，應(yīng)請以主簿歸部盡先選用。”
由此可見，岳州之戰(zhàn)后，鄒沒有再立軍功，說明其軍事才能并不突出。咸豐五年，鄒不知何故離開了曾幕，回到湖南，受駱秉章之命統(tǒng)帶湘潭水師，敘州同，加同知銜。八年六月，丁憂在籍的曾國藩奉旨出山，路過湘鄉(xiāng)縣城時特意看望了他。六月十一日，曾國藩日記：“巳刻，拜客?？h署鄒岳屏、歐陽小岑、吳太史增逵、郭齏庵五處拜會，余親拜?！?o:p>十年十月，鄒因不愿隨駱秉章入川，遭駱參革。曾國藩頗不以為然。十二月初三日，曾國藩日記：“見官制軍咨駱中丞參孫坦、鄒壽璋之折，不甚平允?！?o:p>同治元年，鄒入左宗棠幕，旋擢同知，加知府銜。二年病卒。直到三年二月，曾國藩還不知道他已去世，仍然詢問左宗棠“鄒岳屏曾否署事? ”可見鄒在離開曾幕后，曾國藩一直關(guān)心著他的事業(yè)前程。由此看來，鄒失去營官職務(wù)、離開曾幕應(yīng)該是他自己的選擇，其中原因恐怕與岳州之?dāng)∮袃?nèi)在的聯(lián)系。曾國藩對自己在岳州之?dāng)≈械呢?zé)任，其自請治罪折中只用了“調(diào)度乖方”一詞，沒有更多解釋。通過其家書，可以大致了解其所指。三月二十五日，曾國藩致信曾麟書，總結(jié)岳州失敗之因，關(guān)鍵兩點：一是未能扎營?！霸鸂I一事，男每苦口教各營官，又下札教之。言筑墻須八尺高，三尺厚。壕溝須八尺寬，六尺深。墻內(nèi)有內(nèi)濠一道，墻外有外濠二道或三道。壕內(nèi)須密釘竹簽云云。各營官總不能遵行。季弟于此等事尤不肯認(rèn)真，男亦太寬，故各營不甚聽話。岳州之潰敗，即系因未能扎營之故。嗣后當(dāng)嚴(yán)戒各營也?！?o:p>二是兵力分散?！白蛟谠乐荩忠硪严戎疗浇?，通城屢稟來岳請兵救援，是以于初五日遣塔、周繼往。其岳州城內(nèi)王璞山有勇二千四百，朱石樵有六百，男三營有一千七百。以為可保無虞矣，不謂璞山至羊樓司一敗，而初十開仗，僅男三營與朱石樵之六百人，合共不滿二千人，而賊至三萬之多，是以致敗。此后不敢分散?！?o:p>這兩點既是曾國藩部下的問題，也是曾國藩自己的問題，他如果將之公開，無異于引火燒身。因此，他在奏稿中只能以“調(diào)度乖方”一詞應(yīng)付清廷。失敗乃成功之母。曾國藩從岳州之?dāng)≈蓄I(lǐng)悟到打仗秘笈。同治五年，他如此總結(jié)自己戰(zhàn)勝太平軍的經(jīng)驗：“十馀年來，但知結(jié)硬寨、打呆仗，從未用一奇謀、施一方略制敵于意計之外?！?o:p>“結(jié)硬寨，打呆仗”，簡單的幾個字，誰能想到是以血與火、巨大的犧牲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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