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把幻想幾乎保持到最后一刻。

袁世凱在詛咒中死去。

薩達姆成為一個推進符。

他們都是獨裁者，他們也無一善終。

他們都曾不可一世，創(chuàng)造所謂的盛世輝煌，但他們最終在死前那一刻眾叛親離，口袋空空。

一

恐怕很難有像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歐洲戰(zhàn)場最后100天那樣意義非凡的時光了。在那3個月內(nèi)，獨裁者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相繼死去了，標志著殘暴不仁的納粹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終于日薄西山、死灰難燃。

希特勒活了50多歲，但他這50多年，是整個德國、蘇聯(lián)及周邊所有國家陷入災難的50多年，這個曾一心想成為畫家的獨裁者，至死都活在屬于他的天堂幻想里，死得毫無懸念，又使人有窒息后的解脫之感。

觀望歷史，都使人為這段歷史扼腕。

1945年4月30日，有人報告給納粹德國的元首希特勒：蘇聯(lián)軍隊已經(jīng)打到了動物園。

還有報告說地堡旁邊的街已經(jīng)插上了蘇聯(lián)的旗子，有人正朝這里摸排過來，那些壕溝都被蘇聯(lián)的小隊炸平了，他們開著看似破爛的坦克，加上機槍手、火箭炮，讓柏林的蘋果樹和櫻桃樹上的花瓣用半天的時間染成了血紅色。

他們此時只想找到希特勒。

但希特勒在做什么？

他正和榮格夫人、克里斯蒂安夫人及弗勞雷恩·曼齊在共進午餐。面對幾位夫人的素顏朝天，以及弗勞雷恩·曼齊表現(xiàn)出的明顯不安，希特勒只是看見一支火苗在他眼前躍過。

不過他知道，連柏林人都在痛恨他。因為希特勒的獨裁政治，許多士兵最終無家可還，許多男女成為無辜的奴隸，本來可以不用有這么多的戰(zhàn)爭，是政治野心家們把他們一個又一個地送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午飯過后不一會兒，希特勒又給侍立身邊的京舍下了一個奇怪的命令：請把那些可愛的人兒請回來吧！

于是，除了午餐時的幾位，連希特勒最信任的鮑曼、布格道夫和沃斯等人都簇擁在他地堡的作戰(zhàn)指揮桌沿邊。

那桌沿反射著一種奇異的紅光，是外頭折射進來的光線加上里頭的壁燈一起混合形成的。

“我們今天準備離開?！?/span>

所有人很快都明白了希特勒的意圖，他是在說，他準備和他剛剛成婚的妻子自殺，希特勒希望，為了避免死后尸體被蘇聯(lián)人侮辱，他要求有人負責尸體的火化程序。

這就是獨裁者的下場。

縱觀這個世界上的獨裁者，都有兩個顯著的執(zhí)政特征，一是政權(quán)制度缺乏有效的糾錯機制；二是治國措施背離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意愿。

嘴上喊著改革，實際以為人民利益著想為名，行背叛人民之實，最后理想與結(jié)果越走越遠。

談何改革實踐，政治成為野心家的游戲，說什么權(quán)利公正，他們都在發(fā)動戰(zhàn)爭——發(fā)動制度對人民的戰(zhàn)爭，人民對人民的戰(zhàn)爭，人民對權(quán)利的戰(zhàn)爭。最后只能自掘墳墓。

因為身邊的人不敢說實話，只敢說好話，到不了身邊的只能偷偷說壞話，并秘密啟動反抗和反壓迫，于是，到了此時，獨裁者們實際已經(jīng)走入死亡。

在希特勒的王國里，凡是與他打交道的人都對他說盡了甜言蜜語。當然，希特勒知道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的權(quán)力過高所致。

但是，獨裁者往往都有迷之自信，一方面認為自己是一個遵守一切自然邏輯，但沒有任何神秘主義傾向的人；另一方面又有著病態(tài)的自我迷戀，常把迷信和科學混為一談。

比方說，有個知名的事例，就是希特勒為了證明自己是天生的領袖，就讓專家為他測量顱骨的長短和凹凸的特征。結(jié)果，希特勒的頭骨竟與拿破侖、弗雷德里克以及俾斯麥等人的數(shù)據(jù)一樣。

這讓他興高采烈，孩子似地來回揮舞著手臂，做出許多常人難以理解的動作。

當然，希特勒生氣時也是如此，他會哇哇大叫，捶桌子，然后模仿耶穌掛在十字架上的動作，把所有人嚇得目瞪口呆。

希特勒身邊的狗布隆迪都躲了起來。

獨裁者們都喜歡美化自己：

愛慕虛榮、易受刺激的古怪脾氣是因為自己具有藝術家的氣質(zhì)，把獨裁政治和遠離民眾的政治觀念說成是上天的旨意和對天意的執(zhí)行。

但他們也有優(yōu)點，比如驚人的觀察力和超越常人的記憶力，這使他們在外交和軍事上表現(xiàn)出優(yōu)異的才能，因此幾乎不用依賴軍事顧問。

希特勒的一生只有50多年的時光，使他發(fā)動暴動比發(fā)起民主革命更多。

他入侵波蘭，掀發(fā)歐洲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在短短6年內(nèi)占領了14國，所到之處納粹德國的鐵蹄踏碎了無數(shù)國家的經(jīng)濟命脈，同時又收服殖民地，貫徹德意志，因此無人敢反抗他。

最后的最后，希特勒指揮大棒下驅(qū)趕的德軍給蘇聯(lián)國家留下了永久的戰(zhàn)爭傷疤，使蘇德成為至今難以互相原諒的死對頭。

希特勒死后，他曾經(jīng)的狂熱種族主義理想仍影響著千千萬萬的人，還有那在他的德意志下被殺掉的3500多萬靈魂，他們分布于世界各地，無聲地嘶吼與吶喊著。

或許，在希特勒開槍自殺的那一刻，曾看見他們向他索命。

希特勒之死，是一個罪惡者的夢幻王國的終結(jié)。

二

再來說一說袁世凱。

袁世凱在死前，精神狀態(tài)一度一直不錯，喝酒、打牌、抱女人、罵部將，都精氣神十足。

袁世凱曾經(jīng)自詡是一代梟雄，即使生病，也從不鳥西醫(yī)，更不服老，他的猝死，完全是被“詛咒”而死，死得很是不甘。

袁世凱有很多個姨太太，在他死前，姨太太們爭風喝醋，為了排在“妃”位還是“嬪”位，頻頻鬧氣使性子，此時許多人都在居仁堂外面罵他，有軍閥，有革命者，有人民，還有仆人們。

所有在南方的，一律支持要討伐袁世凱這個“自封為王的假皇帝”；所有在北方的，則早已經(jīng)對他心如死灰，只恨不得他如正月十五吃的那個元宵（袁消）一樣，下油鍋，然后被炸得皮開肉綻，骨肉分離。

袁世凱稱帝，一如朝露，見陽光則湮逝，但他的坐朝納臣，又促成了南北一度的大團結(jié)，無人不含恨，也無人不憎厭。

說起袁的獨裁失敗，主要在于非要繼承帝制，而死因又在于非要“以頭祭天”。

時世造英雄，時世也殺英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以違列強而為人民，但切不可以走“寧愿我負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負我”的道路。

許多人都說，袁世凱其實是一個大人物，他也曾有拔世之志，不愿永居人下，以求國泰民安，世事祥和。否則也不會寫下“大丈夫當效命疆場，安內(nèi)攘外，焉能齷齪久困筆硯間，自誤光陰耶？”這樣的奇句。

只可惜，一念錯，萬般錯。

回看袁世凱的飛黃騰達之路，先是告密，后又鎮(zhèn)壓拳民，最后受命署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之重要位置，在清朝倒臺后，一舉成為了帝統(tǒng)倒閉后最耀眼的“蒼海遺珠”。

于是，袁世凱膨脹了，戎兵秣馬，志在中都，天下可盡入我懷。

不想一切事與愿違，一朝稱帝，引來天怒人怨，盡見世事涼薄。

他怎么也想不到，最信任的手下隨后個個離他而去，一手提拔起來的北洋部將個個呲出獠牙，狠不得當下就吃了他。

袁世凱真是剛當上皇帝，就福壽已盡，坐不得龍庭，終究得滾鞍下馬。

他是在四面楚歌中死去了，沒有楚霸王的勇，只留楚霸王的悲，逆天而行，然后陷入到萬劫不復之中。

他的死，是歷史的必然。

三

最后再說薩達姆。

薩達姆的死也很典型，他的死，看似終結(jié)了伊拉克人民望不到頭的苦難，實際卻未終結(jié)伊拉克土地上接下來的戰(zhàn)爭。

就像是一個獨裁者最終被他國政權(quán)做出了歷史性的判決，即悲哀，又蒼涼。

薩達姆之死，許多伊拉克人民既痛恨又感到難過，因為對伊拉克這片土地上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獨裁者進行毫無體面的裁決，并把他殺死，就代表著對整個伊拉克的輕賤。

這是一種很難共情的民族感情。但卻容易被理解。

薩達姆死后，關于伊拉克民族和解和政治寬容的議題終于得到正視，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松開了枷鎖，又有什么東西永遠在死去。

如果說希特勒的死去，換來了一段相對長久的療愈和和平時期，袁世凱的死去，是中華大地上帝制的徹底終結(jié)，那么，薩達姆的死去，大概更像是一個符號，一個國際社會關注的大事件，推進各國從不同角度思考，何謂“失敗國家”的問題。

對美國來說，薩拉姆之死僅僅是一座“里程碑”，因為他們接下來又進入了戰(zhàn)爭的深淵，而且要繼續(xù)在國際社會中打各種嘴仗。

但是歷史自有公論。

因為即使薩達姆是一個獨裁者，擁有過“公開的執(zhí)政暴力”，但他也有權(quán)力和資格獲得國際社會的公開審判。

我們痛恨獨裁者，但我們也支持公平。

薩達姆被打掉王冠，割掉了腦袋，他的權(quán)利先于肉身死去，肉身成為一個符號，一個某些人勝利而某些人徹底失敗的符號，他為曾經(jīng)的罪行受到了終極的懲罰。

許多人也說，薩拉姆開始走上錯誤的道路，就是發(fā)動使伊拉克滑向深淵的“兩伊戰(zhàn)爭”，此后，他的暴虐本性被絞肉機一樣的士兵們釋放出來：

對平民使用毒氣，使無數(shù)無辜的平民因此慘死，這是違背國際道義的，這時的薩達姆已是不折不扣的獨裁者。

是“兩伊戰(zhàn)爭”讓伊拉克整個國家都背上了一屁股債，這種情形似乎和當下某個國家有些相似，但是，伊拉克沒有更高的實力，薩達姆完全是在強撐。

伊拉克的經(jīng)濟在一蹶不振之后，許多伊拉克國民也陷入了赤貧，雪上再加霜的是，總?cè)丝诓贿^幾千萬的伊拉克，竟很快失去了近40萬的青壯年。

薩達姆也是這個時候為人民所開始痛恨，因為他成為了戰(zhàn)爭第一絞肉機：

為了維護他永久性的、在人民心目中不可倒塌的形象地位，更加強撐著和美國對干。

最終，薩達姆做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完美地執(zhí)行了他在政治和軍事上的獨裁政策，當然，這里已經(jīng)含有被迫的成分——不這樣，又該怎樣呢？

這就是像薩達姆這樣的歷史上的所有獨裁者的邏輯相似之處：

即使拉整個國家和人民下水，也在所不惜！

最后，所有人都知道，薩達姆是在美國的操縱下被絞殺，一個舊制度消失了，但是國家并沒有好起來，美國為伊拉克做了一次“減法”，但是伊拉克因為獨裁者的死去，又陷入了新的麻煩中。

一個不仁慈的裁決者殺死了另一個獨裁者，叫作以暴制暴，他殺不死獨裁制度，死的或許只是個老頭子。

包括希特勒、袁世凱及世界上更多的獨裁者在內(nèi)，在他們走上權(quán)力頂峰的時候，是手中的寶劍讓他們喪命，但程序正義不代表制度正義，還要看新的繼承者們是否能夠做到真正的公平民主。

薩達姆該死，早在他的權(quán)力欲望被遏制，權(quán)力枷鎖被拿下的時候，他就知道，戰(zhàn)爭欲望已經(jīng)發(fā)泄完畢，新的政權(quán)已經(jīng)成立，那么，死亡也就已經(jīng)注定。

關于這一點，想必薩達姆本人倒比前兩位清楚許多。

尾聲

閑談歷史，漫說人杰，世界的發(fā)展或許離不開某些獨裁者的推動，他們在某一刻也曾爆發(fā)出驚人的能量，讓這個世界為之矚目，但使他們滑向死亡深淵的，仍是人民的意愿。

歷史的發(fā)展終究不會以獨裁者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這可能是我們在翻看關于獨裁者的政治軌跡，討論他們的政治理想，以及在他們最終的政治下場中，所能看到的最完全的結(jié)論。

參考資料：

“從'薩達姆之死’看國際秩序與全球正義”，《中南大學學報社科版》，左高山撰稿，2007

“袁世凱之死”，《文史天地》，劉振修撰稿，2008

“希特勒之死”，《全國新書目》，約翰·托蘭撰稿，2009

《第三帝國系列10：權(quán)力的中心》，石平萍譯著，2015